又过了数日。

庄子来人了,是陆家的管事来送帖子。陆夫人邀她过两日前往陆府,参加小儿子的周岁宴,还特地言明是小宴,只请了些近亲好友,让她放心参加云云。

这位陆夫人,是陆文睿的夫人。

顾馨之诧异。她以为陆文睿是客套话呢。

她倒是不惧陆文睿有什么阴谋诡计,她顾馨之如今除了一个和离名声,是半点价值也没,别人想从她身上薅点什么,也不必费这么大周章。

如是,她便决定去参加。她来到这里,除了谢宅,就只在庄子里打转,太闷了点。

既然决定参宴,那小孩的周岁礼物就得备上一份了。打个银制的平安锁最是万无一失。再想到陆文睿似乎还有两个大的,索性再买两对银镯子。反正她这家底,贵了她也折腾不起。

这等小事自然无需她亲自操心。

到了当日,徐叔不光将精致可爱的银制平安锁并两对银镯子送过来,还让人安排了两大筐自制土豆干粉条,并一些时令新鲜野菜,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让人去摘的。

野菜便罢了,但两大筐土豆粉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他们统共就做了几筐,自家还得吃呢。

顾馨之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徐叔是跟了他们家多年的老人,也相当于是看着顾馨之长大的。闻言,他慈爱地看着她,笑道:“姑娘忘了,前几日您不是说了要送谢大人一份吗?”

所以这两筐,有一筐是送给谢慎礼的。顾馨之恍然:“害,瞧我这记性!”

这样一来,再看车上的东西,就觉得少了。她想了想,大手一挥,让人添了两筐土豆、几只家禽。

然后她回屋,翻出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大几页土豆菜谱。

她家庄子离京城远,本就是提早出门,耽误这一会儿也不碍事。

等她忙完这一切,才提裙上车,慢慢悠悠往城里去。

如今家里人手不缺,她这回出门,许氏与徐叔联合安排,她不光要带香芹、水菱,还带了三名护卫,并两名奴仆。马车她带着丫鬟坐,另有奴仆驾着牛车,拉着一车要送人的东西。

只是去吃个席,搞得浩浩****的。

她觉得夸张了,但长辈担忧,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便听之任之了。

一路晃晃悠悠,很快便抵达京城。

他们先去的谢家。

谢家东西院的大门距离颇近,顾馨之压根没考虑避开谢家绕道后门、侧门什么的,而是直接让人到大门,大刺刺停在西院门口。

振虎上前敲门,跟门房说明来意。

许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门房立马让人出来帮忙搬东西。

顾馨之在马车里闷着无聊,掀开车帘看他们搬,还不忘隔空喊话:“记得那几张纸啊。”

振虎远远“诶”了声:“姑娘放心,忘不了。”

“顾馨之?!”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右前方传来,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顾馨之皱眉,循声望去,对上一张令人生厌的小白脸。

可不就是她前夫谢宏毅。

她翻了个白眼,一甩车帘,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车里的水菱、香芹也看到了,登时面面相觑,皆有些不知所措。

还未等俩人说什么,脚步声已经抵达车厢前。

“顾馨之,”谢宏毅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说不想再进谢家门的吗?”

不理他还来劲了?顾馨之唰地拉起车帘,皮笑肉不笑:“哟,这是谁啊?这不是吓得尿裤子的——”

“顾馨之!”谢宏毅铁青着脸,“休要胡说八道!你这悍妇,怎么还敢到我谢家门前?”

顾馨之:“呵,怎么,这条大街都被你家包了?写你家名字了?地契拿来我看看?”

谢宏毅语窒。

顾馨之好整以暇:“看到我你凑过来干嘛?是不是还想把我娶回去啊?刚好我在这里,反正是二婚,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一起去给你娘敬个茶,走个过场得了。”

谢宏毅:“……谁要娶你这悍妇?!”

“哟,你小叔不在,不装乖了?”顾馨之冷下脸,“果真是臭不要脸的人!”

谢宏毅咬牙切齿:“你——”

“大公子?”搬完东西出来的门房看到他,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车里的顾馨之,惊出一身冷汗,小心翼翼道,“您可是要找五爷?五爷晨起上朝还未归来呢。”

谢宏毅深吸了口气,回头:“我知道了,等小叔回来再说。”他突然反应过来,扭头瞪向顾馨之,“你是来找小叔的?”

顾馨之笑眯眯:“关你屁事。”

谢宏毅差点气出好歹。

门房躬身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张脸拉得比苦瓜还苦。

顾馨之看了好笑,朝他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诶。”门房作了个揖,小心翼翼看向谢宏毅,“大公子,那奴才先回去了。”

谢宏毅生气:“你听她的作甚?她已经不是我谢家人了。”

门房吓了一跳,噗通跪下:“奴才不敢,奴才——”

“谢宏毅你发什么疯?你是不是除了为难一下下人没别的正经事了?也对,正该努力的大上午,你不学习不温书也没正经工作,确实是闲得很。”

谢宏毅气得脸都涨红了:“顾馨之你休要胡说八道——”

“哦?我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有正经工作还是有温书?还是说你没有为难一个下人?”

谢宏毅:“……”转头一脚踹到那门房身上,“还不快滚!”

顾馨之:“!”她坐直身体,冷冷盯着他,“谢宏毅你除了撒泼还会什么?”

谢宏毅怒瞪她:“我教训自家下人,关你屁事?”

顾馨之冷笑:“是我高看你了,二十岁的人,也就这么点出息了。”摔下帘子,“振武,我们走。”她当然能呛回去,就怕是要连累这些下人。

哼,她定要找个机会向谢慎礼打小报告!

“是。”振武理都没理谢宏毅,马鞭一扬,车架得儿得儿地小跑离开。

谢宏毅铁青着脸站在那儿运了半天的气。

等顾馨之的马车走远了,他才看向那依旧跪着的门房,问:“她来干什么?”

门房战战兢兢:“奴才不知。”

谢宏毅又是一脚:“你不知,你还当什么门房?说不说?”

门房连忙磕头:“奴才真的不知,奴才只是帮着把东西送进去,交给管事,其他的一概不知道啊。”上回车马房的人不过多说了两句,就被杖责,他怎么可能说,反正这大公子压根管不到西院这边。

谢宏毅却瞪大眼睛:“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奴才不知!奴才真的不知道!”知道也打死不认。

谢宏毅也没多想:“谅你也不敢瞒着。”完了他自言自语,“她给小叔送东西做什么?难不成她反悔了?”

思及此种可能,他心头一凛,再顾不得教训门房,扭头就走。

……

另一边,顾馨之离了谢宅,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慢悠悠欣赏沿途街景。

毕竟是京城,路面大都铺了石板,干净整洁多了。沿路都是青砖瓦房的铺子,看着就有钱。行人来去,穿着打扮也比京郊外的料子好、颜色艳,经常还有抬轿子、赶马车的经过。

顾馨之看得趣味盎然,偶尔看到挑夫吆喝着经过,还要往人家担子里张望,看看能不能买到得用的东西。

可惜,谢宅与陆宅相距不远,完全没经过热闹些的街区,就到了。

顾馨之有些惋惜,放下帘子。

香芹已跳下车去门房那边递帖子。

片刻后,那半掩的木门打开,出来一名管事打扮的妇人。

香芹朝她福了福身,转回来迎顾馨之。

这么一会儿工夫,水菱已经给顾馨之整理了遍衣裳,确认没有问题,才扶着她钻去。

顾馨之慢吞吞挪下马车——就这么点高度,为什么不能跳?好碍事啊。

香芹小声道:“我们从大门进,会有人引着振武哥他们去后边马房,车上的东西也交给那边的人。”

顾馨之点点头。反正重点是银锁跟菜谱,都在水菱身上,不担心。

那名妇人已经迎上来,福了福身:“顾姑娘大安,实在是抱歉,家里宅子小,还得劳动姑娘在大门口下车走进去。”

顾馨之笑道:“多走走身体好,挺好的。”

那妇人微松了口气,忙引着她们入内,一边轻声给她介绍:“陆家祖籍在恒州,只有我们老爷在京上任,家里也只有老爷、夫人并两位少爷跟一位姑娘,所以买的宅子也不大。”

顾馨之点头:“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宅子嘛,够住就行了。”

那妇人微微笑:“诶,是这个理儿。”她接着介绍,“我们家夫人祖籍平昌府,但家里已经定居京城多年,夫人的父亲与伯父都在琢玉书院当差,我们家老爷,还有老爷的知交好友、当朝太傅谢大人皆是师从夫人的伯父呢。”

顾馨之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那陆夫人真真是出自书香门第之家啊,想必琴棋书画都是了得的。”

那妇人傲然:“那是自然。”

院落确实不太大。不过几句话工夫,一行便穿过两道门廊,来到二门处。

许是得了通传,一名年轻高挑的清丽妇人已带着两名丫鬟候在二门处。看到顾馨之一行,清丽妇人略一打量,便笑着迎上来:“可是顾家妹妹?”

顾馨之没想到她还迎了出来,受宠若惊地福了福身:“陆夫人大安。”她直起身,笑道,“家父是已故镇国将军,倘若陆夫人问的是这位顾家,那我便是了。不过,陆大人可是按照他跟家父的交情,称我为侄女啊。”

那陆夫人愣了愣,噗嗤笑出声:“他才多大 ,这分明是占你便宜呢!你今年仿佛不到二十吧?我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姓柳,闺名霜华,‘朝光浮烧野,霜华净碧空’(注①)的霜华,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喊我一声姐姐。”

“我闺名馨之,‘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注②)的馨之。”顾馨之大大方方介绍自己,然后道,“我今年十九岁,比你小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喊你一声姐姐了,不过,陆叔叔那边,怕是不好改口。”

“诶。”陆夫人笑道,“咱论咱的交情,理他作甚。走,我们进去说话。”

这陆夫人倒是个爽快人,不像那等死读书的迂腐人。

顾馨之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笑着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