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 顾馨之终于说动许氏,让她带着几名妇人做童装,她则转头埋进染料里。

前些日子闲着没事, 她试验了许多颜料,也囤了点材料,染几块颜色鲜亮的布当贴布,足够了。这些贴布只是用来做装饰, 用料不多, 可以直接整匹上色,不用染线再纺织,倒是省事。

于是, 接连几天, 她都闷在染房里,煮布去浆、晾晒、勾兑调色、煮染……除了晾晒有下人帮忙, 其他都得她亲自盯着。几乎每一步都要靠近锅子, 最低温的煮染都得烘着小火……盛夏酷暑时节,自然天天热得浑身湿透。

她是习惯了这些, 许氏却心疼得不行, 转过来绕着她转来转去,恨不得以身代之, 甚至数度哄她去歇息。

赶着出货呢, 顾馨之自然不从。

许氏无奈, 只得天天给她做凉粉、冰果子、煮消暑茶, 生怕她热着了。

顾馨之哭笑不得, 却又享受万分。

几天功夫, 这批用来当贴布的布料终于完事。

将院子里飘着的五彩布料全部检查了一遍, 确定都没问题, 顾馨之大松口气,道:“好了,等晒干了,就能用了……希望够用。”

许氏心疼她:“不够用也这么着了,剩下不到一个月,卖多少是多少呗。”

顾馨之:“布贴比刺绣省事,夏衫过了,还能加到秋冬装上。”

许氏:“那就到时再说,到时天凉了,染布没那么辛苦……不能交给下人去做吗?”

顾馨之:“这个难,咱家现在没个会染色的老师傅,其他人要学起来,没个几年功夫,做不好。”

许氏心疼她:“总不能以后都靠你吧?咱家现在有点钱了,不如请个老师傅吧。”

顾馨之想了想:“也好,那我回头留意一下。”

许氏这才作罢:“已经让香芹给你准备好水了,快去洗洗,换身舒服的出来喝绿豆糖水。”

“诶!”顾馨之眉开眼笑,扑过去抱住她撒娇,“娘最好了~”

许氏跟着弯起眉眼。

顾馨之抱完人,撒腿就跑:“我去沐浴啦!”

许氏喊她:“慢点,别摔着了。”

“知道了——”

声音犹在,人已经没影了。

许氏无奈:“这丫头……”

旁边的庄姑姑忍笑:“夫人,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

许氏:“我为何——死丫头!!”

顾馨之染布的时候弄了一身乱七八糟的颜色,抱过来的时候,直接糊到许氏身上了。

许氏气得要命:“回头洗不掉又浪费一身!”

庄姑姑忍笑安慰:“没事,姑娘说了,这些本就是穿着染色的工服,染得五彩斑斓的才好看。”

许氏没好气:“你现在都向着她了。”

庄姑姑吓到了,便要跪下:“夫人,奴婢万不敢有这种念头!”

许氏也给她吓了一跳,连忙搀起她:“就是随口一说……”语带无奈,“她是我女儿,你向着她我高兴呢。但这捣蛋的劲儿,你就别跟她学了,没得把我气死。”

庄姑姑放松下来,笑道:“姑娘这样挺好的。”

许氏抱怨:“可不是,没人管着,越发像她爹了……她爹当年啊,也是镇上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呢。”她叹气,“若是他还在,定会很欢喜。”

庄姑姑不敢多说,想了想,转移话题问:“姑娘不是要喝绿豆糖水吗?是不是还在井里冰着?”

“哎哟,瞧我这脑子,走走走,赶紧去取出来。”

……

顾馨之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正舒舒服服地喝着凉丝丝的绿豆糖水,就听外头有人大呼小叫。

她没细听,仰头灌下碗里最后一点糖水,递碗:“我还要~~”然后才扭头,“谁呀,在外头——”

“姐姐——顾姐姐——”一小身影冲进来,“哇你在吃什么?我也要!”

顾馨之眨巴眼睛:“阿煜?!”

许氏也诧异:“阿煜你怎么来了?谁送你来的?”

阿煜冲进来后,虽然眼馋桌上的小锅,仍然乖乖行礼:“顾婶——奶奶,顾姨姨。”

顾馨之却奇怪:“原来不是叫婶婶和姐姐的吗?”

阿煜站直身体,开始打小报告:“先生不许我这么喊,他说差辈了……还好凶地瞪我!”

顾馨之许氏:“……”司马昭之心啊!

不过俩人都是不在意,尤其后者,她那些同龄朋友,早就当奶奶、外祖母了,若不是……

阿煜接着道:“阿娘的人送我来的,我要在庄子住几天,姨姨能帮忙安排一下吗?”

顾馨之摸摸他脑袋:“放心,放心。”转头吩咐跟进来的徐叔,还叮嘱他要礼遇万分,吃的喝的都不要缺漏,若是不够,尽管账上支。

徐叔并不知阿煜的身份,但不妨碍他从主子们的态度里察觉一二,自然恭敬领命离去。

阿煜见有人安排,凑到桌前,扶着桌子巴巴往锅里看:“香芹姐姐,我也要。”

香芹福了福身,笑道:“好,你坐着,这就给您盛一碗。”

“诶!”阿煜毫不客气,爬上凳子乖乖坐好。

顾馨之凑过来捏了捏他脸颊:“怎么突然过来了??”

阿煜挣扎:“不是姨姨要找我帮忙吗?”

“啊?”顾馨之懵了下,才想起来,“你是说,谢先生让你来帮忙的?”

阿煜:“分明是你让先生来找我帮忙。”

许氏怀疑地看她:“阿煜这么小,你让他帮什么忙?”

顾馨之:“……”她说了只是想借个名头啊。

阿煜又道:“我娘还让我来劝劝姨姨,说什么……”他想了想,跳下圈凳,端起手,学着皇后的语气,老气横秋道,“清者自清,顾姑娘无需太过在意旁人,千金易得,良人难觅,望姑娘好好想想。”

顾馨之:“……”忍不住托住他婴儿肥的脸狠狠搓,“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阿煜挣扎:“奶奶救命!”

许氏忍俊,上前扯开顾馨之:“好了好了。”将香芹盛好的绿豆糖水放到他跟前,“来,喝糖水,别理她。”

“诶,谢谢奶奶!”

见阿煜爬上圈凳准备喝,顾馨之按住他脑门,另一手顺势摸进他后衣领,确认没出什么汗,才松开他:“好了,只能喝一碗啊。”

阿煜抗议:“你都喝两碗。”

顾馨之嚣张:“我比你大只!”

许氏敲她:“什么话。”转向阿煜,哄道,“你还小呢,怕吃多了不好克化,要是想喝,明儿再做。”

阿煜委委屈屈的:“好吧。”

许氏爱怜地摸摸他脑袋:“待会喝完,让你姨姨带你去玩。”

顾馨之也要抗议了:“我很忙的。”

许氏瞪她:“布料都染好了,剩下都是我们忙活,你有什么好忙的?”

顾馨之的针线……确实不行。她一秒认怂:“那我带阿煜玩!”

阿煜迟疑了下,道:“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玩的。”

顾馨之顿时笑了:“这会儿可没什么要你帮——哎哟,阿煜你能过来待几天?!”

阿煜歪头:“娘没说,只说让我来帮忙啊。”

顾馨之摸摸下巴:“那我有个想法……”

……

因着顾馨之的新想法,庄子里织染房的妇人连带许氏等都忙碌起来。

裁制新衣,剪缝布贴,三天功夫,做出十几套儿童夏衫。也是胜在夏衫简单、童装缝制更是省事,才有这般速度。

顾馨之这三天也没闲着,带着阿煜满村子乱窜,挑了几个个子差不多,长相也讨喜的小孩,许了些银钱,美其名曰,要雇小孩几天。

顾家经常找村里人干活,挖沟渠、收河泥,还收乱七八糟的草杆藤条……上上个月还找里正,建议他们在屋前屋后、田埂等地栽种一种野草,叫什么凉粉草。

反正这几个月下来,他们建安村的村民大都手里阔绰了不少,对顾家也更为亲善。

这回听说顾家姑娘要雇佣小孩儿干点轻省活儿,这几家也不担心被坑,全都乐意地很,别家的还巴巴把孩子送过来,说大点能干更多活。

顾馨之哭笑不得,解释了几回,这些人似懂非懂的,索性就不藏着掖着,直接在村口几株大榕树下摆开架势,让这些人看看怎么回事。

她是正儿八经地教学训练,奈何村里人看得云里雾里。里正甚至觉得她帮大伙带小孩玩儿,还给钱,太过分,就想让几家人把钱都交回给她,搞得她哭笑不得。

这边紧巴巴训练小孩子,另一边还得找木匠搭台子。也不用多大,三尺来高、丈许长的小T台,背后加一块大板子当背景,直接立在铺子门口,留下左右两扇门当入口即可。

除此之外,顾馨之还让徐叔去戏园子请了名老乐师。

一切就绪,好戏登场——大衍首场童装走秀,正式开锣。

巳时初,太阳还未来得及张扬热力,布具一格前面就开始敲锣打鼓。

这两日搭的台子早就有人注意,锣鼓一响,邻里街坊、酒楼客人全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小T台自不必说,台子背后的大木板更是引人注目。朱砂红纸铺底,上贴色彩缤纷、可爱逗趣的小老虎、小兔子,最明显的,当属上面那圆圆胖胖的墨色大字——

布具一格童装秀。

被锣鼓声吸引过来的路人们交头接耳。

“何谓童装秀?”

“孩童装束吗?这有什么可秀的?”

“卖小孩衣服啊……那搞这个台子作甚?”

……

议论声中,李婶拿着一个简易的、硬纸板糊的喇叭,站到了台子上。

居高望远,乍一上台,顿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饶是李婶胆子大,也有点气虚。

她捏紧喇叭,看向顾馨之。

后者朝她笑着点头。

李婶顿时定心多了,举着喇叭开始喊话:“各位乡亲父老,各位街坊邻居,大家上午好!这里是布具一格夏日童装秀场,我谨代表布具一格,欢迎各位莅临观秀!”

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在空气中飘出去。

“这语句,好生怪异。”

“我是听得分明,但我怎么没明白,什么秀场、什么观秀的?”

“我也没听懂来着。”

……

李婶略停顿片刻,继续扬声:“话不多说,

提前练习过的乐师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抚动琴弦——

“叮叮叮叮叮叮当~叮叮叮叮叮叮~”

欢快又活泼的琴声一出,大伙都惊了。

“这是什么曲子?怎的这般、这般……”

“毫无琴韵!”

“听起来太奇怪了。”

“有辱斯文!”

……

连那弹奏的乐师也是一脸痛苦。

旁观的顾馨之:……老古董不懂欣赏,“我有一头小毛驴”哪里不好听了?多欢快啊~~

正腹诽呢,就听人群再次响起喧哗。

顾馨之抬眼望去——

阿煜打头,穿着新夏衫的小孩们踩着节奏开始走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