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

第二日, 还没等许氏给自家闺蜜写信,那徐阿姨倒是先给他们送信了。

这位徐阿姨,约她们去城西的金华寺, 参加浴佛节。

许氏“哎哟”一声:“最近忙着制香云纱,都把这个给忘了。”

顾馨之不信佛, 对这个节日很是陌生, 遂问许氏。

许氏笑呵呵:“浴佛节就是佛诞日,每年四月十五举行。持续好几天呢。”

顾馨之诧异。佛诞日她知道啊,但那不是四月初八吗?她能记得这个,还是因为傣族的泼水节呢。看来,这又是两个世界的不同之处。

“那浴佛节有什么讲究吗?”她问道。问完她就觉要糟, 赶紧去看许氏。

许氏却没有察觉:“倘若是去寺庙,大都会举办洗尘法会, 我们普通人家可以煮点乌饭送亲朋好友, 保大家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以前你还小,等你大了点, 你爹又一直在战场, 我不好到处乱跑, 都是做点乌饭了事……这回带你去开开眼界。”

顾馨之眨眼, 撒娇道:“娘最好了。”

“那是当然……现在得赶紧让人准备南烛叶,你也学起来。以前谢家……以后这些可不能不懂了。”

顾馨之自然满口答应。

许氏:“得送好几家呢,你徐姨、张姨、秦姨……对了, 你说,柳山长家送不送好?”

顾馨之想了想:“送吧,毕竟也参加过他的寿宴, 我们只管将心意送到, 别的就不管了。”

“行——哎哟, 还有谢家和陆家。”

顾馨之摆手:“谢家不送,谢家就送谢大人那边。”

许氏迟疑:“不好吧?”他们往后还得结亲呢。

顾馨之:“我们的交情只论谢大人那边的。他自己都别府独居,我们就当他们分家了。”

许氏:“……也对,听你的。”她也不想跟那边来往。

事情就这么定了。

南烛叶,糯米,能装饭的大匣子,送的时候也不能光只送饭。反正都是要泡糯米,顾馨之便让多泡一点,顺便做点乌糍粑。

转天,俩人便带着人剁南烛叶、泡糯米。乌饭留着明天出发前蒸,糍粑倒是提前就开始做。

蒸熟的糯米捣烂,裹上花生馅、或红豆馅,捏成团,再滚一层炒熟的耨米粉,糯米糍粑就成了。

当晚早早歇息,第二天天不亮爬起来,这边梳洗完毕,厨房那边的乌饭也煮好了。

一匣子摆上一份乌饭,一份糯米糍粑,再添上些许新鲜瓜菜,礼儿便齐活了。

安排人赶早送出去,顾馨之则收拾妥当,在天现鱼肚白时,跟着许氏出发,前往城西金华寺。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馨之再次发誓要努力挣钱。

一路摇摇晃晃,终于赶在金华寺洗尘法会开始前抵达。

徐姨特地等在寺外,接了她们便匆匆入内。

徐姨也不光邀请了她们家,另有一家同行。人太多,加上法会要开始了,几人草草行个礼,便进了场。

浴佛法会在正殿前举办。

浴佛节是佛家大节,信众大都不会缺席,加上看热闹、求平安的人家,金华寺里挤挤攘攘,几无落脚之地。

顾馨之等人也挤在人群中——这还得益于徐姨提前让仆人丫鬟在前边占了位。

这等法会大事,全民参与,也就没有所谓的特权位置,全靠下人占位。

他们一行刚越过人群站定,法会便开始了。

庄严的佛颂声中,僧众捧着香,迎出佛像。大法僧率众僧上香、展具、顶礼跪拜并唱诵。

围观信众双手合十,虔诚念佛。

顾馨之非常随大流,跟着大伙一起合十念佛。

她闭上了眼,没发现徐姨另一边的妇人暗中打量她。

请佛后是正式浴佛。钟鼓齐鸣中,僧人将佛像置于金盆中,上香并三跪九拜,继续唱诵经文。唱毕,大法僧上香叩礼,然后领着大众同唱《佛宝赞》,接唱《赞佛偈》。[注①]

顾馨之哪里会这些佛经,只得低诵“南无阿弥陀佛”混过去。

唱佛的时候,大法僧还会领着众人绕佛行走。

明明满广场的人,却能秩序竟然地走出一条长龙。

顾馨之叹为观止。

绕佛完毕,大法僧又领着众人唱念《回向文》、《三皈依》。

顾馨之继续蒙混过关。

唱毕,浴佛法会便功德圆满。

众人随喜上香,然后自由活动,或到其余大殿进香,或游览寺庙,或到素斋堂用些素食。

徐姨拍拍手,拉过顾馨之,道:“我方才看你唱得有模有样的,你是信众,会唱那些佛经啊?”

顾馨之赧然:“不是。我就张嘴做做样子。”

徐姨愣了愣,笑道:“你倒是直白。”

顾馨之点头:“在佛前哪里敢打诳语。再说,心诚则灵嘛。”

“没错没错,我也觉得心诚则灵。”徐姨转向另一边,“方嫂你说对不对?”

那位看着比她和许氏都大上几岁的方嫂笑,道:“确实如此。”目光在顾馨之身上来回打量,似乎要看出什么花儿。“顾姑娘不信佛吗?还是可以信一信,人沾了佛气,戾气会少一点。”

顾馨之愣了下,笑笑不说话,只拿眼角去看许氏。

许氏微微皱着眉,却没有说话。

徐姨忙打圆场:“不信也没什么,不信佛的也不缺行善积德者,馨之这种性子,一看就大度随和,不会天天挑事。”

不等方嫂接话,她一手挽过许氏胳膊,另一手挽住方嫂,道,“走,我们一边上香一边逛过去。这几年金华寺修缮多回,还栽种了许多花木,景观好了许多,不看可惜了。”

几人遂撂下这话题不说,继续前行。

徐姨带了自家儿媳妇和小女儿,那位方婶只带了一闺女,并上顾馨之,统共四名晚辈落在后头。

上回参宴时,徐姨家那两个都是见过的,倒也不算陌生,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俩人相携前行,将她落在后头,与方婶那不大的闺女并行。

顾馨之看这位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不停偷瞄自己,心里郁闷的要死。

她不傻,这就是□□裸的相看啊!!谁能想到,寺庙的浴佛法会,都能成为相看场所呢。

只怪她太早放心……希望许氏还记得她有个挡箭牌来着。

话说回来,谢慎礼这挡箭牌确实选的好啊。不管是谁家少爷,只要将他摆出来,文不上状元、武不及将军,那都是不如他!

唉,眼光都要被谢慎礼养刁了……

“那个,顾姑娘。”方家姑娘仿佛终于忍不住,好奇发问,“你平日在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顾馨之笑笑:“干活啊。春耕的时候我还帮着下田插秧呢。”当然,那是去玩儿的。

方家姑娘吓了一跳:“你们家买不起仆人吗?那怎么不多找几家佃户?”

顾馨之佯装苦恼:“要花钱的,请佃户也要给他们分粮,我辛苦一点,我就能多省点粮出来。”

方家姑娘信以为真,同情不已:“啊……日子这么艰难吗?”

前头听到几句的徐姨女儿回头,笑骂了句:“清清你别听她瞎说,她忽悠你呢。”

方家姑娘愣了愣:“啊?”

徐姨儿媳妇笑着解释:“她隔三岔五还给我们家送鱼送鸡送菜呢,真这么艰难,哪有东西送的?”

方家姑娘:“……”

顾馨之:“哎哟,那是我砸锅卖铁贿赂你们呢,回头我家揭不开锅了,我就带着我娘去吃你们家、住你们家。”

徐姨女儿跟儿媳齐齐笑了。

“你就贫吧。看许姨回头怎么教训你!”

方家姑娘看看左右,咬了咬唇,问顾馨之:“你为什么骗我?”

顾馨之眨眨眼:“因为看你可爱,想逗逗你啊。”

方家姑娘登时红了脸,哼哧半天,道:“你平日都这样说话的吗?”

顾馨之笑眯眯:“差不多吧。”

方家姑娘抿了抿唇,压低声音:“你名声已经不太好了,为何说话还不注意些?这样别人真的会误会你家境况很差,会嫌弃你的。”

顾馨之笑容不变:“无所谓,世上傻子太多,照顾不来。”

方家姑娘:“……”她听出来了,这人骂自己傻子。

小姑娘气得瞪她,提起裙摆,快步绕过徐家那两位,走到长辈们身后。

徐姨女儿皱了皱眉,放慢脚步,走到顾馨之身边,压低声音:“你做什么这样气她?”

顾馨之摊手:“大概是因为,我看不上他们家?”

徐姨女儿:“……”懂了,这是看出来了。

顾馨之拍拍她胳膊:“放心,这家也没看上我。”

徐姨女儿看了眼前头,再次压低声音:“谁说的,这次就是他们家主动约的。”

顾馨之诧异:“她方才那语气,可不像啊。”

徐姨女儿轻咳一声:“她就这性子,所以,挑了几年,她儿子还打光棍呢。”

顾馨之:“……”

且看她找机会把这家给搅黄了!

***

因是浴佛节,皇上要陪信佛的太后参加浴佛法会,今日朝事只处理了些重大紧急的事情,便早早散了。

谢慎礼难得这么早回府。

刚进门,许远山笑眯眯迎上来。

“主子,顾家送礼儿过来了。”

谢慎礼解朝服的手一顿,问:“怎么突然送东西过来?送的什么?”

许远山提醒:“主子忘了啊,今天浴佛节呢。顾姑娘特地差人送乌饭给您呢。”前面还是顾家,这会儿就变成了顾姑娘了。

谢慎礼也没指正他,听说是送的应节礼品,神情放松些,继续脱朝服:“那待会送些上来,我尝尝。”

许远山:“诶,还有糍粑,一并给您送来可好?”

谢慎礼挑眉:“怎么还做糍粑了?”

许远山笑眯眯:“顾家的人说了,顾姑娘觉得只有乌饭太单调了,就一并做了乌糍粑,吃得丰富些,康健亦能翻倍呢。”

谢慎礼暗忖,确实是她口吻。

“还送了什么,一并说了吧。”他接过青梧递过来的常服套上。

许远山:“还有些瓜啊菜啊,就是个添头,回头奴才让人烧了。”

谢慎礼颔首,低头系腰带。

许远山跟在边上,感慨道:“哎呀,这么些年,主子都没正儿八经收过节礼呢。顾家倒是有心。”

谢慎礼扫他一眼:“你这话可要得罪不少人啊。”他收的礼还少吗?

许远山忙摆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往日那些礼儿,不都送到东院,一送一大家子,咱这边只能等他们分了送过来嘛。”

谢慎礼:“……有何差别?”

许远山挠头:“唉,奴才也说不明白,就觉得,顾姑娘每回都送一点点,一看就是专给您吃用的,看着就舒坦。”

谢慎礼愣了下:“……是吗?”他突然想起那两尾鱼了。

许远山拍拍脑袋:“奴才就这么一说,顾姑娘也不方便送啊。”

谢慎礼:“。”换好衣衫,他整了整衣袖,信步往外走,“顾家这几日有什么情况吗?”

许远山亦步亦趋跟着,闻言忍不住打趣:“主子这话说得,您前儿才跑了一趟呢,能有什么事啊?这不,顾姑娘他们一大早就去金华寺参加浴佛法会呢。”

谢慎礼脚步一顿:“金华寺?城西那座?”

许远山点头:“我听那徐管事是这么说的。”他咋舌。“天不亮就出发呢,还是住太远了。”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仿佛自言自语般:“怎的这般贪玩……”

许远山听到了,笑道:“小姑娘哪有不贪玩儿的,注意安全就好了,听说浴佛节,那寺庙里都是人山人海的,前些年听说还有人被踩伤了。”

谢慎礼脚步一顿,停在书房门外。

下一瞬,他道:“备马。”

“……不过顾家应该带了人——啊?”许远山愣住。

再看身前,哪还有谢慎礼的身影。

许远山看看书房门,再看看通往外院的小径,默了。

……

谢慎礼打马疾奔,很快就抵达位于西郊的金华寺。

彼时,浴佛法会刚结束,庙中四处都是参观礼佛之人,热闹非凡。

谢慎礼将缰绳扔给青梧,独自步入寺内。

他亦不知顾馨之此刻在何处,忆及那金明池那一回,他默了片刻,循着寺中各处的喧嚣,依次找过去。

中途遇到几家相识的人家,还特地避开了下,省得惹来一番客套。

这一找,又是半个时辰。

直到他再次为了避人而躲入藏经阁边上的小松林。

“……小哥哥长得真俊俏啊,哪儿人呐?”软糯甜声隐约从林中传来,“家中父母何在?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谢慎礼:“!”

他将近而立之年方乱心弦,那让他因一个可能性,便丢了章法、不管结果冲过来的姑娘,竟然、竟然……

他宽袖一甩,大步走过去。

松树疏朗,碎光浮动,落在那肃穆五官上,明明灭灭,更显冷意。

“……你看我漂亮吗?”那软糯声音犹自继续,语气是他熟悉的调侃,“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想不想娶回家呀?”

谢慎礼:“……”

他已看到那坐在树下石凳、背对着这边的熟悉身影。那株松木颇有年份,挡住了其他人,仍能看到一角青衫。

那软甜嗓音带着魅惑继续:“我看你俊的很,把我带回家好不好啊?”

眼看着那姑娘细腰软塌前倾,仿佛要倒入旁人怀里,谢慎礼怒不可遏,沉声喝道:“顾!馨!之!”

“我做你媳——啊?”顾馨之坐直身体,“我怎么仿佛听见熟人的声音?……哦应该是我幻听了。这个点他应该还忙着呢。”

几句话工夫,谢慎礼已行至她身后。

他声音沉冷:“鄙下再忙,盯着未婚妻,不让其拈花惹草的工夫,也是有的。”

顾馨之:“?”她立马扭头,“哎哟,真是你啊。”然后,方才听到的话终于进到脑子里,她呆住了,“你说什么?你未婚妻拈花惹草?这么刺激的吗?”

谢慎礼盯着她:“这得问你了。”

顾馨之:“?”

四目相对。

顾馨之:“……哈?”

一道稚气嗓音突然冒出来:“小姐姐,他说你拈花惹草,你竟然喜欢摘花草吗?这不好。”

顾馨之:“……”

谢慎礼一顿,立马上前两步,越过那株苍松,对上一位五六岁着青衫的可爱稚童。

谢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