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 前后不到半盏茶。其他地方的人只听到惊呼尖叫,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事情便平息下去。倒是他们这一角的人看得清楚分明。许多人担心惹祸上身, 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汇入别处人潮中。

顾馨之几人倒是留在原处。

有谢慎礼在后头,顾馨之倒是不担心他们被牵连, 就是………金明池这场盛宴要落幕了吗?

柳霜华同样担心。

柳晏书想了想, 推测道:“倘若皇上没有受伤,应当不会有变动。”

顾馨之诧异:“他不怕再出事?”不说金明池有多少人,方才那些此刻可是直接从水军里杀出来的。

柳晏书笑:“若是这就怕了, 如何能坐稳这龙椅?”先帝可不缺儿子,皇上也不缺野心勃勃的兄弟。

顾馨之亦有所闻, 顿时有点明白皇帝的性子,遂道:“那我们等等。”

一如柳晏书所料,这场意外仿如小石入水,转瞬无息。

湖面宽广, 加上彩船各自为政, 湖上百戏完全不受影响, 依旧是锣鼓声嚣, 欢呼者众, 甚至他们所在的西侧角落, 也渐渐站满了人。

顾馨之放下心来,安心欣赏百戏。

听起来是很不务正业,但这些兵士水准是真高。还有热情高涨的观众氛围加持。到后半段她已经彻底忘掉刺杀事件, 跟着大伙一起拍掌欢呼, 还拉着柳霜华热烈讨论哪个兵士身材好、模样佳, 听得旁边的柳晏书哭笑不得。

倒是听令留下的苍梧非常……绝望。从开始的一脸复杂, 到后面的痛不欲生。等到御驾离开,百戏散场,他已满心麻木。

顾馨之的声音彻底哑了,柳霜华也好不到哪儿。

她兴奋不已地拽着顾馨之:“哎呀,早认识你就好了,往年跟别人来,一个赛一个的矜持,不是嫌人多,就是嫌吵闹,还有嫌这些百戏不登大雅之堂的……可无趣了!”

顾馨之哑着嗓子嗤笑:“大俗即大雅,连雅俗共赏的道理都不懂,是她们的问题!”

柳霜华哈哈大笑:“对对对,是他们不懂!”

柳晏书无奈:“好了,百戏散场了,还去琼林苑吗?”

“去!”

“去!”

俩人对视一眼,笑了。

柳霜华拉住顾馨之:“走走走,去凑个热闹。”

顾馨之自然不会拒绝,正要走,想到什么,扭头,看到紧跟着自己的苍梧,愣了下,才问:“谢大人让我等等他,他没说要在这里等吧?”

苍梧忙笑道:“自然是可以走动的,哪能让姑娘站这儿受累呢。”

顾馨之迟疑:“那他待会怎么找我们?”

苍梧委婉道:“姑娘放心,主子能找到咱的。”

言外之意,他们有自己的联系方式?顾馨之放心了:“那我们继续逛去了。”

“诶。”

柳晏书自然不会离开,俩姑娘手挽手走在前头,他便背着手跟在后头。

琼林苑在金明池对面,他们得绕行一段距离。但游人大都会去琼林苑游玩,沾沾龙气,人半点也不少,甚至因地方小些,更显拥挤。

一行人慢慢挪进琼林苑,发现压根什么都看不了——人太多了,不是看游廊字画、梁柱彩绘,就是看人头,贡花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顾馨之怒瞪柳霜华。

后者笑得不行,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嚷道:“总得让你见识一下!”

没法,太吵了,不嚷嚷根本听不见。

顾馨之懂了。合着这柳霜华故意的呢。

柳晏书也很无语。他才被折腾的不轻。他想要照看俩姑娘,奈何人太多,他又没有谢慎礼那一身武功,左支右绌,难以招架。若非有苍梧及他带的书僮,光靠这俩人的丫鬟,指不定她俩刚进琼林苑就被冲散了。

好不容易挪到皇帝摆宴的水榭前,苍梧仿佛看到什么,拍拍柳晏书,指了个方向。

柳晏书了然,立马去拽柳霜华。后者以为有啥好看的,顺手把顾馨之带上。

一行人你拖我拽,慢慢横穿人潮,钻进一条小路。

苍梧领先,带着他们左转右转,经过几名禁卫防守的园门,绕道水榭后方一座小楼前。

顾馨之暗乐。这是走后门了?

果不其然,苍梧翻出个牌子上前说了几句,他们一行便顺利入内。

顾馨之还以为要跟谢慎礼碰面了,殊不知只看到一名面容白净俊秀的青年。

几人都有些诧异。

那俊秀青年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奴才这厢有礼了。”

柳晏书当先回礼:“公公有礼了。敢问公公是……”

顾馨之惊了,面前这帅哥竟然是公公?忙不迭跟着柳霜华回礼。

那青年笑眯眯接了,然后道:“奴才六安,小小人物不足挂齿。”话锋一转,“谢大人有事需得提前离开,特地请奴才多留片刻,给几位带带路,赏赏花。”

柳晏书下意识扫了眼顾馨之。

顾馨之压根没多想,她觉得自己是托了柳家的福。

连柳霜华都朝她哥挤眉弄眼。

柳晏书:“……”

有了六安公公的带路,他们一行避开人群,好好地欣赏了遍皇帝休憩之所。

富丽堂皇不说,那些名贵的贡花也皆有陈列,还有各种名家字画。甚至还有一间屋子,专门展放历任状元的笔墨文章。而这些,都是不对百姓开放的。

柳家兄妹看得津津有味,柳晏书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有将其中几篇诗文背下来的意思。

顾馨之扫了眼墙上或写意或工整的墨字,嗨了一天的身体终于顶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紧跟在她身后的苍梧脸都裂了。

好在,地方不大,不足半个时辰,这片地方就逛完了。

六安公公把他们送出小楼,站在园子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转出园子没几步,琼林苑的喧嚣便灌入耳中。

柳晏书停步,问:“花也看了,连旁人看不到的东西都看了。里头就不去了吧?”

柳霜华依依不舍:“馨之还没见识过里头的景况呢……”

顾馨之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回去庄子还要老久呢。我们还是回去吧。”

柳霜华这才作罢。

苍梧适时站出来,说可以带路,绕开人群出园。

顾馨之看到他才想起某人的话:“谢大人都走了,我不需要等着了吧?”

苍梧汗颜,忙道:“当然当然。主子留了话,说,怕是又要忙一阵子,望姑娘多担待。”

顾馨之略有些奇怪:“忙是好事啊,我有啥可担待的——哦,他之前还说有事跟我商量来着……那就等他忙完再说。”

苍梧:“是。那奴才送您回庄子。”

顾馨之摆手:“不用麻烦了,送我到园子门口就行,我家护卫在那儿呢。”

苍梧苦着脸:“求姑娘别嫌弃奴才,奴才要是不能送这一趟,回头主子要罚的。”

顾馨之顿时好奇了:“他通常怎么罚你们?”要是法子不错,她也可以学起来。

苍梧:“……这个,说出来怕污了您的耳朵。”

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连柳霜华都来兴趣了:“快说快说。”

苍梧哼哧半天,终于还是倒了出来。

柳晏书皱眉:“怎的还把他在军营里的那套法子搬回来了。”

顾馨之却拍掌:“好方法啊!”这不就是变相劳改吗?“我也学起来,回头庄子里的人犯事,我让他去村子里收农家肥。”

柳霜华好奇:“何谓农家肥?”

顾馨之笑眯眯:“就是人体自然排泄物。”

在场诸人:“……”

排泄何意,懂的都懂。

苍梧的脸更苦了。主子已经热衷此道了,未来主母似乎也……这日子可咋过啊……

……

金明池之行后,天气转好。晒莨再次提上日程。

许氏已经做过几回,顾馨之便将活儿交给她,自己则是京城庄子两头跑,查探各家布坊的布料、价位、目标客群……还得找货源。

铺子的装修已至尾声,她将来要主推的布料还未出品,毛巾刚出了一批货,新品还在加班加点制作中……这么算下来,她的铺子,连一点能卖的布头都没有。

这还怎么开张?

索性市场调查也做的差不多了,她便开始专心找货源。

质量好、染色好的,价格太高;质量略次些的,染色不行;价格低的,质量太差……京城各大南北货铺、布坊都走了一遍,顾馨之也没找到满意的合作商。

思来想去,她决定大胆一点,直接去湖州进货。

湖州通江临海,河运海运皆通,又紧挨京城,是大衍最繁华的州府之一。

顾馨之猜测,这湖州,相当于是一个古代版的货物集散地了。

最重要的是,湖州与京城,只需三四天路程。

三四天……顾馨之琢磨着,她家护卫还挺靠谱的,再找个商队什么的一起走,应当还是可以的?

越想越靠谱。

她当即让徐叔去打听,有没有靠谱的商队、商家要去湖州的。

徐叔以为她想托人带东西,认认真真去打听了,还给她推荐了几家有信誉的,说这几家最近都有商队出发去湖州。

顾馨之点头,随手挑了家日期最近的,道:“就这家吧。”

徐叔:“好,姑娘想要进点什么?奴才让人去打点。”

顾馨之诧异:“嗯?我不买东西啊——哦,我是说,我自己去买。”

徐叔:“?”?

顾馨之:“你去找振虎安排一下,我要去湖州一趟,家里留两个人,剩下都跟我走,哦,水菱我也带走,徐叔你要去吗?你不去的话,我找邱婶陪我走一趟。”出门在外,有位年长的妇人跟着,方便点。

徐叔:“……啊?”

……

徐叔、许氏连番劝说,都没把坚决的顾馨之摁下。他们没法,只得赶紧准备起来。

家里统共就八名练过的护卫,留下两名看顾庄子,剩下六名全都带走,水菱伺候,庄姑姑作陪,连徐叔也硬挤上名单,帮着驾车。

如是,出行人员便算定了。

两日后,顾馨之一行跟着“云来”南北货行的商队出发,前往湖州。

***

谢慎礼踏着斜阳回到府中。

管家许远山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谢慎礼扫了他一眼,不忙说话,进里间换下官袍。

出来后,他接过苍梧递上来的湿毛巾擦手。柔软的月白色毛巾让他心情好了几分,开口的时候,声音便算得上温和了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皇上在金明池遇刺,自然得查。查,倒是不需要他,但接连有官员被革职,导致许多工作停滞,他身为太傅,在这种时候自然责无旁贷,忙得脚不沾地。

许远山身为他的管家,明知道他的情况还过来,定是有大事。

许远山却犹豫了下:“也不算急……”

谢慎礼眉眼不抬:“不急就日后再说。”将擦完的毛巾递给苍梧,“让青梧把东西放进书房——”

“主子,是关于顾家姑娘的。”许远山终归还是开口了。

谢慎礼递毛巾的动作一顿,掀眸:“说。”

许远山:“今日云来的掌柜来府里交账,顺口提了句,说铺子接了顾姑娘的单,她要跟着咱家商队一起去湖州来着……”

在苍梧杀鸡抹脖子般的示意下,他的语速愈发迟缓。

却听谢慎礼问:“商队什么时候出发?”声音平静无波,轻轻淡淡,仿佛闲话家常。

跟了他多年的许远山却吓了一跳,咽了口口水道:“今晨便已启程,约莫已经抵达泰安镇。”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许远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只听谢慎礼慢慢道:“我当初怎么吩咐你的?”

许远山一惊,急忙道:“好好照看顾姑娘,别让她被旁人欺了去——主子,奴才都盯着呢,没人欺负——”

修长指节敲了敲茶几,打断了他的话。

谢慎礼语气淡淡:“那你说说,她为何要去湖州?”

许远山缩了缩脖子:“奴才不知……”

谢慎礼:“所以,你便是这么照顾的?”

许远山冷汗涔涔。

谢慎礼收回视线:“回来再收拾你。”宽袖一甩,大步向外,“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