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馨之比完拇指,便打算退却。

却听谢慎礼开口:“你是张家的姑娘吧?”

顾馨之脚步一顿,忍不住竖起耳朵。

那姑娘惊喜又娇羞:“是的,您也记得——”

“张大人家出身同州大族,不管学识规矩,皆是人人称颂。”谢慎礼敛眉,声音缓慢又清晰,“你既出身张家,想必学识规矩皆是不凡,可否解释一下,何谓妇德、妇容、妇言、妇工?”

这相当于指着那姑娘的鼻子,骂她没有规矩、德行不良了。

隔着花木,顾馨之都能看到那小姑娘的脸唰地白了。

谢慎礼犹自继续:“孟子有云,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呜——”小姑娘哪里受得住,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顾馨之:“……”

谢慎礼闭上嘴,确认那姑娘远离后,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暗啧了声,拐出小径,隔着花木与他对立。

“好狠的嘴,好狠的心啊~~”她摇头晃脑,“谢大人这般不解风情,何日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谢慎礼神色淡然:“顾姑娘慎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何日娶亲,自有长辈操心。”

顾馨之看不惯他那副装逼样,吐槽道:“那你也没必要这么骂人吧?人小姑娘才多大,你这么骂,回头不得落下心里阴影啊!”

谢慎礼漠然:“倘若几句话便受不住,那也太过没用。”

竟还怪人没用?顾馨之被他的无耻惊住了:“那姑娘真是瞎了眼啊,竟然看上你。”

谢慎礼:“……”

顾馨之仔细打量他。

冠发一丝不乱,墨竹长衫儒雅斯文,加之身高肩宽、面容沉肃,连那虚拢在宽袖中的右手,看着也是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看着就是比普通书生多几分气势……

“顾姑娘。”谢慎礼眉眼微敛,“你该回去了。”

顾馨之回神,下意识看看左右,发现花木丛林后竟然隐着一处歇脚凉亭,凉亭之后还有几丛假山。

她眼睛一亮,果断钻进花木,径自走向那凉亭,毫不客气道:“我累了,决定要在这里歇会儿……哦,谢大人要事缠身,我就不送了。”秋蝉那边估计还要耽搁些时间,她正好趁机躲会儿。

谢慎礼:“……”

顾馨之提裙走上凉亭,摸了摸石凳,很干净……多半是方才有人坐着。她斜睨了眼站在那儿的谢慎礼,一屁股坐下,感慨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谢慎礼:“……”

他沉默片刻,拱手:“顾姑娘好雅兴,在下不打扰了,告——”

“阿礼去哪儿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挨着凉亭的假山丛传来。

谢慎礼未完之语顿时停在嘴边。

顾馨之眨眨眼,差点喷笑出声。

“仿佛说是去洗手了。”

“半天不见人影,指定又去躲起来了。”

“找找找,这小子,跟狐狸似的!”

……

听着脚步声远去,顾馨之这才笑出声来。

“谢大人,您方才说什么?”她笑吟吟,“你的友人们仿佛正在找你?赶紧去吧。”

谢慎礼沉默。

顾馨之笑得不行,若非记着隔墙有耳,怕是要把这林中鸟雀都笑跑。

谢慎礼:“。”

顾馨之终于缓过来,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问道:“你在那边好歹不会被小姑娘拦着吧,怎的还不敢回去呢?”

谢慎礼掀眸,扫了她一眼,淡声道:“那顾姑娘为何躲在此处?”

顾馨之:“。”

得,看来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她皮笑肉不笑:“究其原因,还得多谢谢大人给我保的好媒啊~”

谢慎礼:“。”

顾馨之又想逗他了:“谢大人当真不考虑娶我回去吗?别的不说,我比方才那姑娘坚强,你随便骂,我要是哭了算我输。”

谢慎礼:“……”他直视顾馨之,“顾姑娘,令尊不在,在下勉强算是你半个长辈,有些话,便直说了。”

顾馨之眨眨眼:“你说。”

谢慎礼:“……你和离在先,再嫁已是艰难,你若再如此轻浮孟浪,但凡规矩些的人家,定不会迎你进门,你将来如何自处?”

顾馨之敷衍点头:“嗯嗯嗯,没事,嫁不出去不还有你嘛。”

谢慎礼虚拢在身前的右手不耐地捏了捏袖口,声音微沉:“顾侄女休要胡言乱语。念你年幼无知,又遭遇多番磨难,我不会与你计较,倘若你再犯,我会转告令堂,让她对你多加教导。”

顾馨之歪头:“我娘大概会觉得我对你是余情未了、情根深种。”

谢慎礼:“……”对上这顾家姑娘,总有股,使不上力的无奈感。

顾馨之笑眯眯:“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谢慎礼:“……”

顾馨之好心道:“谢大人,你其实不需要这般费心。我跟谢宏毅的事,你已经尽力了。你顾念我爹那点旧情照顾我们家,我很感谢,日后也会尽力回报……但是呢,拿长辈身份来压我,就大可不必了,你若有这时间,还不如管管你谢家那一堆烂摊子。”

谢慎礼沉默片刻,道:“在下曾答应顾大哥,要好好照顾你们。”

顾馨之晓之以理:“谢大人,照顾是多方面的,你堂堂太傅,你多往我家送点吃的喝的,我们家就能少掉许多麻烦,没必要盯着我的亲事。”

谢慎礼微微皱眉:“我府中暂无女眷,来往过多恐伤你们名声;若是经了谢家,你们怕是不喜。可若是能为你择一可靠夫婿,有通家之好——”

隔着花丛绿叶,顾馨之看到丫鬟秋蝉远远走来。啧,怎么这么快?

“护着你们,方是合情合理……”

“谢大人。”顾馨之打断他,起身,“我已然嫁过一回了,我是什么结果,我娘什么结果,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谢慎礼神情严肃:“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顾馨之提着裙摆走下凉亭:“你说不会就不会?还要拿我下半辈子的幸福给你当试验?”

谢慎礼:“……姑娘言重。以令堂的性子和阅历,断不会选的比我更好。”

总而言之,她的亲事,他必然要管。

顾馨之:“……你怎么这么顽固?”小径方向,秋蝉逐渐接近。“算了,懒得跟你理论,我该走了。”

谢慎礼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来人,皱了皱眉,往旁边松木移了两步,掩住身形。

顾馨之:“……”这是怕方才的事情重演?她又没有表白的爱好。

躲得这么快……这位谢太傅,可真是注重名声啊。

看着那矜贵肃冷的男人,她恶向胆边生,脚下一拐,绕至他身前。

谢慎礼皱眉:“顾姑娘有何——”横在腹前的右手倏然抬起,一把抓住那伸到身前的手腕,声音瞬间转冷,“顾姑娘,请自重。”

平日儒雅端方的谢太傅,在这一刻,仿佛酣眠的头狼,突然睁开了眼,肃杀冷冽之气扑面而来。

顾馨之愣了愣,扔开那突如其来的错觉,试图挣开,未果。她索性不挣,再度往前一步。

谢慎礼被迫退到树干前,冷声警告:“顾馨之,不要试图挑战——”

“谢大人。”顾馨之上身靠过去,逼着那握住自己腕部的手往后撤。

谢慎礼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指间力道加大,试图推开她。

顾馨之吃痛:“嘶。”

谢慎礼顿了顿,微微松开手,冷斥:“休要胡闹!”

顾馨之趁机压下手腕,直至她那杏黄色袖摆贴上对面的墨竹长衫,被握住的手也变掌为指,戳向对面的暗纹竹叶。

不算厚的春衫下,肌肉瞬间绷紧。

“谢大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顾馨之笑得眉眼弯弯,特意压低的嗓音柔软又魅惑,

“我顾馨之向来胆子大,倘若你再插手我的亲事,”白皙纤细的手指按住竹叶,缓缓下滑,“我不介意再入谢家门,把你们谢家搅得天翻地覆!”

谢慎礼:“……”

长袖一挥,将人推开。

差点摔倒的顾馨之: “……”

斜睨了眼铁青着脸的谢太傅,她扭头走出树荫,迎向秋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