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馨之又怀孕了。

这回倒是怀得轻松, 也不孕吐也不反胃,若非月事迟迟不来,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

即便如此, 谢慎礼还是把她拘在家里, 不让她出门。

本来嘛, 顾馨之也不是很爱出门的人。但不能出门,跟不出门, 是两码事。

被关在家里一个多月, 等胎儿满三个月, 她立马收拾收拾, 大摇大摆地坐车出门,美其名曰,给柳老夫妇报喜。

咳,本也该去的。

最近恰好是三年一度的朝觐考察, 身为吏部侍郎, 谢慎礼忙得不见人影, 若非每天晚上他都会摸上床,顾馨之还以为自己要婚变了——咳, 扯远了。

正因为他忙, 她才不折腾, 乖乖听令呆在家里,省得他还得操心自己的事。也正是因为忙,顾馨之猜想他一定忘了给柳老夫妇报喜, 所以决定自己去一趟。

柳老夫妇年纪大了,见一次少一次, 打他们一家子回京后, 她隔三差五都要跑一趟, 这回一个多月没见,虽然也让儿女过去尽孝了,总还是不放心。

她是柳家老熟人了,门房看到他们家车牌子,当即开门,笑着道:“哎哟,谢夫人可算来了,老夫人见天念叨着您呢。”

顾馨之隔着窗跟他唠嗑:“张叔你就吹吧,你什么时候听见师娘念叨了?”

门房张叔嘿嘿笑:“奴才听莲芳姑娘说的呢。”

莲芳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顾馨之笑着打趣:“那你耳朵可真灵,这么老远都知道。”

张数:“那肯定……夫人您慢走嘞。”

顾馨之朝他挥挥手,回头,对上谷雨的笑脸。

她挑眉:“笑什么?”

谷雨老实道:“笑夫人真不像个夫人。”

顾馨之:“你这什么话?夫人还有夫人的样子的吗?”

谷雨:“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就,谁都能唠上几句,不像别的夫人,都端着架子。”

顾馨之扬眉:“那当然,我平易近人。”

谷雨抿嘴直乐。

进了门,下了车,随柳家仆从抵达二门,莲芳已经等在此处。

顾馨之朝她打了个招呼,问:“可是有客?”方才下车的时候,看到有别家的车来着。

莲芳笑道:“不打紧,是老夫人的娘家人,过来送点东西。”

顾馨之点点头,不再多问。

莲芳:“老夫人念你念得紧呢,奴婢就不与您多聊,咱们先进去吧。”

顾馨之自然无有不从。

一路快行,很快抵达柳老夫人的院子。

柳老夫人看到她,先往她后边看:“煊哥儿、慧姐儿呢?”

顾馨之无奈:“外祖母想他们了,送去庄子上住两天,还没回来。”其实是谢慎礼担心孩子闹腾,影响到她——尤其那个大的,一身力气,要是不小心推倒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老夫人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这位便是谢夫人了?”旁边传来询问声,是一名两鬓斑白、法令纹深重的老妇人。

柳老夫人神色淡了几分,介绍道:“这是我娘家表妹,你唤一声苗夫人即可。”

顾馨之忙行礼。

苗夫人矜持地回了半礼,然后捂嘴笑:“说来也是有缘,你家谢大人在吏部任侍郎,我家那位则在礼部任侍郎,大家都是侍郎夫人呢。”

夫君官职相当,她又高了顾馨之一辈,可不得回半礼。顾馨之也没多想,只笑了笑:“那可真是巧了。”

那苗夫人还待再说,柳老夫人开口,问顾馨之:“上月你一直不曾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让人去问阿礼,他嘴跟蚌壳似的,一个字都撬不开。”

虽说还有外人,但毕竟是好事,顾馨之也不遮掩,笑着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怀孕了,先生担心我,让我在家歇着呢。”

“怀孕了?”柳老夫人惊喜,立马起身,双手合十,朝着四面拜了又拜,喃喃道,“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顾馨之又感动又好笑,等她拜了一圈,赶紧把她按回座椅:“又不是第一个,瞧您这激动的。”

柳老夫人:“哎,这几年看你们一直没动静,我以为……这不是太惊喜了嘛。”

顾馨之:“都有煊哥儿、慧姐儿了,没动静也没事。”

那苗夫人倒是插嘴进来:“才两个孩子?儿子也就一个?这也太单了吧?”

柳老夫人皱眉:“玉琴。”

苗夫人:“哎,四姐,不是我说你,晚辈这德行,你怎么也不说说呢?”再转向顾馨之,“谢大人乃天纵英才,当代少有,他的子嗣将来定然也不会普通。你身为其夫人,自当为谢大人多多考虑。”

顾馨之微微皱了下眉。

那苗夫人叭叭叭地又往下了:“听说你们成亲五六年了?怎么只有两个孩子?你若是不能生,那就赶紧给谢大人张罗几个妾侍,好好为谢家开枝散叶。”说到这里,她还怀疑地打量顾馨之,“难不成谢夫人连这番度量都没有——”

“够了——”

“苗夫人。”顾馨之按住铁青了脸的柳老夫人,笑眯眯道,“敢问苗大人有妾侍几何、儿女几何?”

苗夫人傲然:“我家大人有四名妾侍,儿女共计十七名。”

顾馨之做作地“哇”了一声:“我那庄子上养的猪崽,一年都不到十七只呢。”

苗夫人:“……?”

柳老夫人脸色诡异。

顾馨之继续敬佩道:“苗大人身体一定很好。”

听着是好话,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苗夫人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馨之笑笑:“我家先生说过,他没兴趣当种猪,天天尽惦记着下崽,他如今膝下有一儿一女,足矣。”

这是说苗大人宛如种猪,就惦记着下崽?苗夫人脸黑了:“你这粗——”好悬想起对面是诰命夫人,急急改口,讽刺道,“既然一儿一女足矣,为何现在又怀上了?”

顾馨之弯起眉眼:“没办法,□□爱了,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然后茶一句,“苗夫人也是过来人,应当理解的吧?”

苗夫人登时涨红了脸。

“玉琴。”终于舒心的柳夫人开口,“我方才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苗夫人:“?”

柳夫人:“你家那位虽是礼部侍郎,与阿礼官阶相当,但阿礼除了吏部官职,还有二品大将军衔,我家馨之也是二品诰命。”换言之,她方才不该回半礼。

苗夫人:“……”

苗夫人憋屈离席。

柳老夫人松了口气,转回来:“倒让你受委屈了。”

顾馨之笑道:“师娘好生偏心,谁受委屈了?”

柳老夫人想到方才情景,哑然失笑,转而问起她怀孕情况。

顾馨之一一作答。

完了柳老夫人点头:“挺好的,安安稳稳的。”拍拍她的手,“我方才不是催你们的意思。只是阿礼这么些年不容易,我每每想到他当年孤零零躲在书院过年,大年三十抱着冻了几天的冷馒头啃,我这心啊,就不舒坦,就想让他年年三十热热闹闹、美酒佳肴。”

顾馨之早就听她说过这些过往,闻言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您放心,先生现在好着呢,他不光有我、有儿女,还有学生、有下属,将来还会有孙儿孙女……他以后的年啊,都会一直热热闹闹的。”

“诶诶。”柳老夫人眼底泛着泪光,“热闹好,热闹好啊!”

……

出了柳家,也将将过午。

顾馨之难得出来,索性让长松绕路,准备去铺子看看,顺路看看沿途景况。

刚转过两个路口,就看到远处一道身影在路边设摊写字。

她皱了皱眉,拽过谷雨,问:“你看那,像不像谢弘毅?”

谷雨定睛打量,犹豫道:“看着像是……”

顾馨之盯着那头:“他是在卖字?还是代写书信?”

“瞧着像是卖字画。”谷雨看看那边,再转回来,劝道,“夫人,咱们跟那家子可都没关系了,他们都搬走了,咱们就当没看到吧?”

是的,谢家已经从谢家东院搬走,现在住在那边的,是一名朝廷新贵,与谢家——哦,谢慎礼他们家——平日也多有来往。远亲不如近邻吗,打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在顾馨之遇刺那一年,谢慎礼便开始加快速度、疯狂报复谢氏一族。不过半年功夫,入狱的入狱、砍头的砍头,唯一当着官儿的谢家四爷也被罢黜。

谢慎礼还将此事缘由透露给谢氏。谢氏几大分支大怒,联合给谢家搞事。谢家本就不是什么干净茬儿,加上侵吞族产、变卖宗田等事爆出来,没多久,谢氏各支离心出族,谢氏轰然倒塌。那曾经阔气的谢家东院,也被发卖了,换成银子,填给各支。

没多久,谢家也分了家,各自离散。其余几房何去何从,顾馨之不关心。唯一与他们有联系的,是谢家二房。

谢二爷贪图美色,做了不少阴损事,宗族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莫氏直接把他弄进大牢,能不能有命出来都是个问题。谢二爷那些妾侍子女,莫氏也各自给了些安身银钱,遣散了,她则带着儿女住到京郊庄子上。

顾馨之记得谢慎礼曾说过,当年他娘要生的时候,是当时刚进门的莫氏帮着找来大夫,因此,谢慎礼才得以出生,他的母亲才得以苟延残喘多几年。

因此,她回到京城、听说谢家散了后,就主动找上莫氏。先是让脚踏实地管了几年铺子、庄子的谢弘勇过来,让他跟着谢慎礼做事——反正能做什么事,自有谢慎礼安排。然后每逢节假日,总会派人给莫氏送一份礼。

一是不忘本,二是告诉旁人,她们母子几人有谢慎礼在后头撑腰。

莫氏母子感激不尽,莫氏自不必说,庄子有什么总不忘往谢家送,谢弘勇更是尽心尽力,倒也让忙起来恨不得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的青梧轻松了些。

扯远了。

顾馨之想不到,今日竟会闹市里看到往日矜贵傲气的谢弘毅。

她颇为新奇,便多看了几眼,没想到竟惹谷雨劝话。

她哑然:“我看到了为什么要当没看到?”她想了想,“找个位置停车,让长松去把他摊子上的字画全买了吧。”

谷雨登时紧张了:“夫人你可不能胡来!”那可是她前夫君啊,避嫌都来不及呢。

顾馨之摆手:“我这马车经过这里,指不定就被有心人看到。如今他不是坐在家中怨天尤人,坐等老母、弱妻奉养,也算是有几分血性,不枉你先生当年教导过几次……他好歹是先生的血脉侄儿,顺手帮一把而已。”

谷雨想想也是,遂听令出去与长松交代。

片刻后,车停在街角,长松过去将字画全买下,抱回车,递交给谷雨,后者将那一卷卷字画搬进车里。

顾馨之随手捡起一卷,展开,打量了两眼。

“还行,比以前写得好点了。”说完,随手卷起,扔到卷轴堆里。

当此时,长松扬鞭轻甩,马车缓缓前行。

顾馨之便再次靠到车窗上,欣赏市井百态。

隔着一条街,谢弘毅望着那挂着“谢”字牌的马车慢慢离开,心里空茫似海。

“弘毅哥。”

谢弘毅回神,看到穿着粗布衣服、簪着素玉钗,手挽竹篮的张明婉。

后者朝他笑笑,放下篮子,道:“吃饭了。”然后看看左右,惊喜,“今儿字画都卖完了?”

谢弘毅定了定神:“嗯。”

“那太好了,待会可以给盛儿买几身衣服,再给娘开几剂好一些的药方……”

谢弘毅听着她细细地念着家常事,心里那抹空茫仿佛慢慢散去。

……

顾馨之买回那一堆字画,转头就给忘了。

直到某天深夜——

因着朝觐考察,谢慎礼最近都是早出晚归,又怕影响到顾馨之休息,又不舍得分开,只能拿出自己一身本领,每夜做贼似的悄悄摸上床,在其醒来前又悄悄离开。

他想着,等忙完这段日子,就能好好休息,陪陪夫人、孩子。

却在某一天,被属下偷偷告知,他那位本该乖乖在家养胎养肉的夫人,竟然,买了谢弘毅上百份书画。

谢弘毅,他家夫人的前任夫君。

谢慎礼当即毛笔一扔,脱了官府就回家。

顾馨之看到他回来,着实吃了一惊:“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忙完了?”

谢慎礼一言不发,大步走向她。

顾馨之毫无所觉,甚至歪头苦想:“不对啊,我听说朝觐的官员都没离京——啊!”陡然腾空,让她吓得惊叫出声,“你要死啊?!干什么?!”

谢慎礼托抱着她往屋里走:“回来履行为夫的义务。”

夫妻数年,顾馨之每每挑逗他时,总喜欢提及什么夫君的义务……如今,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说这句话了。

顾馨之揽着他肩颈无语了会,道:“你不好好上班,就是回来发疯?”

谢慎礼面无表情:“省得有些人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妇,到处留情。”

顾馨之:“?”什么鬼?!不是——“你傻了吗?我还有身孕呢。”

谢慎礼:“满三月了,可以行房……我会轻点的。”

顾馨之:……不愧是两个孩子的爹。

顾馨之:……什么鬼啊!!

是谁,是谁把她家老古板变成这德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