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 清晨的风犹自裹着几分凉意。

顾馨之蹲在地上,给哭唧唧的小屁孩擦眼泪。

“过段时间就能见到我了,不哭啊!”

阿煜泪眼汪汪:“说好一起走的。”

顾馨之无奈:“也就是几天的事。”

阿煜:“万一要很久——”

“阿煜。”顾馨之捏住他嘴唇, 不赞同道, “那是你外祖母。老夫人身体不适,娘娘不方便,你作为男子汉, 是不是要帮母亲分忧,好好照顾外祖母?”

阿煜挣开她的爪子,抹掉眼泪,道:“我知道, 每天外祖母都要我哄着才会吃药呢。”

顾馨之摸摸他脑袋:“真棒, 阿煜现在都是个能照顾人的大孩子了。”

阿煜骄傲挺胸。

顾馨之:“那等外祖母好了,阿煜再过来铖州吧——你自己过去, 会不会害怕啊?”

阿煜犹豫了下, 下一瞬又挺胸:“不会,我是大孩子了,我可以的。”

顾馨之好笑:“好。我留了几本书,你要是在外祖家无聊, 可以翻出来慢慢看, 那都是很好玩的故事书呢。”

阿煜瞪大眼睛:“故事书?那不是不务正业吗?”

顾馨之眨眨眼:“怎么会?那可是连你家先生都爱看的故事书。”

阿煜不敢置信:“先生也看故事书?”

顾馨之:“当然啊, 读书读书,不光要读圣贤书, 也要读一些人情世故、市井生活,才能看到人生百态, 眼光才不会狭隘啊。”

阿煜似懂非懂:“所以什么书都要看?”

顾馨之歪头想了想:“都可以看。但什么年纪看什么书, 却还是要注意一下, 毕竟写书著论,不需要讲究出身和才华。世间文集千千万,有好的自然就有坏的。有些是引人向善,有些是惑人放纵。你如今年纪还小,没办法分辨好坏,所以不能随便看。”

阿煜明白:“只能看先生、师娘给的书。”

顾馨之莞尔:“还有你父皇、宫里先生们推荐的,都行。”

阿煜点头:“知道了。”

拍拍阿煜脑袋,顾馨之起身:“那我走了,我在铖州等你!”

阿煜眼睛又红了:“好。”

辞别阿煜,顾馨之登上马车,在金色晨光中,缓缓驶出京城。

出了城,与城郊等着的高赫等人汇合后,便加快速度,前往铖州。

顾馨之这趟出门,带的行李,比之谢慎礼那一回,那是远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她惯用的衣物用具、一行人路上吃喝要用的东西,还有许多长辈朋友送的药材、食品,加上数百府兵、丫鬟仆从,还有云来南北货行蹭护卫,跟着一起走的采购队伍。

林林总总加起来,那车队,长得都快赶上军队了。

当然,这只是顾馨之的想法。

在这个治安算不上好的年代,带着高价值财物穿山过林、走南闯北,属于高危行为。

顾馨之原本不觉。她也算是出过京城的人,但那次依着南北货行,还半道就被谢慎礼追来,送了一队护卫,所以她对这个世界的危险还未有太深的认识。

出门第一晚,一行落宿一个小镇客栈。苍梧跟高赫安排人,在她门外值守。

顾馨之想到上回谢慎礼也这般安排,便没放在心上,只叮嘱俩人,要安排好护卫的歇息,不要累着人了。

苍梧笑嘻嘻:“夫人放心,天亮了他们能在车上歇息。”

顾馨之放心:“那就好。”

她以为是常规守夜,却发现,一路过去,她身边再没有离过人。

他们带着这么多人呢,至于吗?

不过,在专业问题上,她选择信任专业的人。

只是白日里行路,她就不再半道停车,在苍梧等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去那林子、树丛里方便了。

散步的时候,也只在驻扎地周围转转,绝不走远。

当然,她也没散几天。在这种没有水泥马路的时代,出门行走的都是土路,有时候甚至连路都没有,各种碎石草坡不一而论,即便顾馨之的马车经过改装布置,也被颠得不轻。

还不是一时半会,除了休息时候,其余时间基本都在颠。一天下来,连夏至、白露都有点撑不住,更不必说顾馨之。

每日要吐好几回,唬得苍梧等人都不敢赶路,速度越发慢,赶路的时间也愈发少,驻扎歇息的时间愈发长。

如此这般,足足走了十二天,一行人方进入深州,一个山多平地少、缺水少雨的穷州。

进了深州后,整个护卫队、货行的人仿佛更为谨慎戒备,一路巡逻不停。

顾馨之早就听谢慎礼介绍过一路的情况,对这个贼寇、流匪众多的州府颇有印象。

原本谢慎礼是想要到深州上任的,不过深州知府去岁新上任,短期内皇帝也不想换人,他才退而求次,选了铖州。

顾馨之当时还笑话他,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专挑这种困难模式。

当时的谢慎礼毫不客气直接点头,道:“州州皆有难处,但富庶州府无需我去锦上添花。”言外之意,他比较想去雪中送炭。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想到书房里那一箱箱的县志资料,顾馨之感慨,拱手:“先生高义啊。”

谢慎礼无奈,将她的手拉过来,道:“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顾馨之吐槽:“你这会儿还没在其位呢,万一皇上觉得你这个莽夫不懂这些,不让你去,看你怎么办?”

谢慎礼:“……”

顾馨之看着他无语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

“夫人,下去走走吗?”

顾馨之从回忆里出来,发现马车停了。

“怎么了?”

夏至笑答:“快入午,高护卫让停下扎营生火了。”

这么快了啊。顾馨之伸了个懒腰:“那我们下去走走。”

“诶。”

下了车,顾馨之环视四周。

四月的中午,阳光和熙、微风习习。顾馨之在车前活动了下手脚,缓解下颠了一上午的酸软。

白露已经去忙活午饭,她扶着夏至,慢慢散步,缓解坐车带来的晕眩不适。

高赫选了块碎石地当临时营地,左侧有个小山坡,坡上郁郁葱葱,与一路过来的景色无甚差别。

丫鬟仆从们都在往下搬锅碗瓢盆。

春夏交接之际,生鲜食品自然没法带,但顾馨之让人带了许多干货,酱菜、酸菜不说,腊肉、腊肠、腊鸭、咸鸡……多种多样。锅里放米,加上些许腊味,蒸出来,就是一锅香喷喷的腊味饭。

或是用顾馨之让人折腾的酱料包,煮开加料,加上一把面条一点酸菜,就是酸菜面。

因着她身体原因,大家行程不赶,回回生火做饭,高赫都一脸腐败、堕落至极的模样,惹得苍梧笑话了好几回,还拿来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说给顾馨之听。

顾馨之却想起曾经上战场的谢慎礼,遥想一个小小少年,就要远赴边地,吃行军苦,就忍不住心疼。

所幸他这回出门,自己给他备了许多……应该能让他舒服许多吧。

顾馨之扶着夏至的手,一边慢走,一边想着。

正当时,忽听一声大喝:“有贼匪!!保护夫人!”

顾馨之愣了下,抬头望去。

左侧小山坡上,光斑闪烁。

是贼匪手中的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