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礼望着款款而来的自家夫人,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顾馨之双手交叠在腹前,一步一步缓慢走到他面前,下巴一抬, 倨傲地问道:“好看吗?”

谢慎礼盯着她的脸,微微皱眉:“这是……上妆了?”

顾馨之一秒破功,朝他胳膊就是一下:“有没有情趣啊, 问你好不好看呢!”

谢慎礼:“……好看。”

顾馨之这才笑开颜, 面上冷意褪去了些,显出几分平日的娇丽。

谢慎礼碰了碰她眼角, 问:“怎么弄成这样?”

顾馨之嘿嘿笑:“这不是要去旁边跟人干仗嘛, 咱输人不输阵, 气势得摆起来!”

没错,听说要去东府见族老们,她立马回去妆扮一番,艰难地用仅有的化妆工具,给自己捯饬了个烟熏妆

——当然,不夸张的那种,只是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凶一点。

再配上她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墨绿裙袄、暗金披风、金丝镂空孔雀钗……此刻的她, 就是钮钴禄馨之!!

谢慎礼:“……什么干仗?”

顾馨之:“害,这是夸张修辞手法。”

谢慎礼:“……”他颇为头疼,“要不,你去洗把脸?”

顾馨之惊了:“难道不好看吗?”

谢慎礼倒是不违心:“好看。”就是, 太招人了点。

顾馨之白他一眼:“那还洗什么?!”再打量他。

他的衣衫袍服如今都是顾馨之每天搭配好的, 又因着过年,颜色花纹都会偏暖色系, 今儿也不例外, 暗红长袍、如意滚边, 让平日冷肃的他带着几分暖意。

顾馨之:“要不,你也去换一身?那身黑底金线的就很不错啊!”

谢慎礼:“……不用了。”

顾馨之点头:“行,反正有事我顶着!”昂首挺胸,“走,出发!”

谢慎礼:“……”

俩人带着一行近侍出门,拐个弯,踏入东府大门。

莫氏的嬷嬷已经在大门处候着,看到他们,忙不迭行礼,然后引着他们往里走。

很快,他们便抵达东府会客厅。

谢慎礼当头,率先踏入,顾馨之紧随其后。

然后便看到满满当当一屋子的……老头。

哦,还有东府几房的人,除了那些个年纪小不懂事的,东府老老小小几乎都在了。

除了莫氏、谢弘勇母子脸带担忧,其他人脸上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尤以邹氏为甚。

顾馨之暗哼了声,果真是要来欺负她家老谢的。

谢慎礼很是淡定,对着一屋子人,依旧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袖口,再诸位族老们拱了拱手:“诸位长辈万福,看来新的一年,诸位身体依旧康健如昔。”

有几个定力差的或清咳或干笑。

顾馨之也跟着福身行礼。

俩口子行罢礼,轮到晚辈们上前行礼。完了,俩人就站在屋子中间,面对着一堆人。

右手虚拢身前的谢慎礼脸一沉:“诸位是——”

“大嫂、二嫂、三嫂、四嫂。”号称要过来干仗的顾馨之却一脸笑意,“家里是不是没钱了?”

谢慎礼:“?”

众人:“?”

目前还是当家的莫氏赶紧接话,问:“五弟妹,怎么了?”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馨之挥手示意她看众人:“你看,连椅子都没多两把的,就我俩站在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升堂呢。”当然,谢宏毅那一辈是没座的。

众人:“……”

谢慎礼:“……”

莫氏干笑,见族老们都不吭声,知道这锅自己背定了,只得暗骂了声,赶紧让人去搬椅子。

等椅子的功夫,顾馨之也没闲着,眼睛滴溜溜地开始点名:“三爷爷您让一让,腾个地儿出来。哎哟,看来你这年过得舒坦,这么占地儿……宏勇,傻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三爷爷搬凳子。”

谢宏勇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谢慎礼,见他颔首,脸上立马露出笑意,响亮地“诶”了声,大步过去,扶起那位谢家旁支的三爷爷。

顾馨之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道:”“哎哟四爷爷您怎么还歪着呢?是不是过年吃太油腻,有那什么中风的征兆啊?宏成,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搭把手?”

有了谢宏勇那一着,谢宏成下意识听令。

顾馨之:“四爷爷都快没地儿了,二伯,您怎么还不动一下……”

屋里接连响起桌椅碰撞、茶盏磕碰之声,族老们还未反应过来,座儿已经被挪开,让出了主座。

下人搬来的椅子也到了,见状麻溜将其摆在主位上。

一连串下来,屋里紧张严肃的气氛早已消失殆尽。

谢慎礼、顾馨之俩人安然落座,舒舒服服地端着茶盏。

顾馨之一边端茶盏,嘴上仍在指挥:“坐,都坐,站着怪累的……邱管事,再搬几张椅子来,大过年的,让宏勇他们也坐着说话。”

族老们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下马威还没摆上,就被对方明着暗着讽刺了一番,如今连主次都倒了过来……

白眉的谢四太爷第一个缓过来,拍桌道:“坐什么坐,族里商议事情,有他们小辈坐的地儿吗?能在边上听着就不错了!”

谢慎礼:“无——”

“哎哟,”顾馨之撞了下他胳膊,抢声道,“不坐就不坐嘛,反正他们年轻,站会儿也没事,四爷爷别为这点小事生气,您都一把年纪了,要是气坏身体,那真是不值当。”

谢四太爷气得脑门直抽抽:“你闭嘴!”

顾馨之:“哦。”顿了顿,又道,“四爷爷您火气这么大,要不要让人给你炖点下火的——”

“闭嘴!”谢四太爷的拐杖敲得咚咚响,“你看看这场合,是你叨叨的地儿吗?”

顾馨之嘟囔:“不都是自家人嘛,又不是跪祠堂。”这时代,女人不承香火,没有资格跪祠堂,自然不能在祠堂叨叨。

谢四太爷被气了个倒仰。

谢慎礼掩在茶盏后的薄唇微微勾起。他想,往日觉得他家夫人的耍赖大法很是难缠,今日用到别人身上,竟然……感觉还不错。

他放下茶盏,按住还想继续说话的顾馨之,后者看他一眼,乖乖闭上嘴,将场子交给他。

谢慎礼环视一周,视线在谢宏毅身上停留一瞬,便挪开,缓缓道:“我知你们今日齐聚,所为何事。”

众族老凛然,齐齐看向他,被看了眼的谢宏毅也下意识挺直腰。

谢慎礼:“在下不才,兼任族长一职已三载,为族中处理过大大小小上百件杂事、祸端,不曾沾染半分族产……我自认仁至义尽。”

谢三太爷叹气:“你做得不错,但——”

“如今我遭贬丢官,虽仍挂着二品将军衔,在朝中却无足轻重,在外边也无法替族中子弟说话,难堪大任。”谢慎礼慢条斯理地说着自贬之语,“这族长之职,我确实该退了。”

众族老面面相觑。这确实是他们今日的目的,但……这般容易?

谢慎礼看向门口:“远山、苍梧。”

候在门外的苍梧应了声,立马抱着一个大箱子进来,许远山紧随其后。

谢慎礼指了指箱子,道:“这三年,我处理族中琐事时,着实花费了不少,上回我夫人已经给二嫂看过了,那些实则不过是冰山一角……账本都在这箱子里,诸位看什么时候方便,结一下帐。”

众族老:“……?”

顾馨之却双眼发亮。哎哟,还能讨债?

知道族产底细的莫氏、邹氏齐齐变了脸。

谢慎礼犹自继续:“三年前,谢新晟以分产不分家的理由,劝我扛起谢家大旗。这产既然分了,便是我个人的,我在任族长,心怀族中子弟,自然乐意为大家分忧,但……”

言外之意,他若非族长,为什么要给大家垫钱?

众人脸色忽清忽白,非常精彩。

顾馨之撞了撞谢慎礼胳膊,朝他挤眉弄眼,唇语道:“哥们,干得漂亮!”

谢慎礼:“……”

总之,就是不能老老实实喊他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