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衢州不是大城市,所以衢州站向来都不会繁忙。大凡从西面省份驶来的火车都必须经过此处,才能开往省会杭州,以及上海,却极少停留。此刻,月台上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包括推着零售水果车的妇女。除节日外,几乎每天都是如此的安定。

一名身穿碎花连衣裙,罩着短袖黑色西装小外套的女子正从地下过道宛然地走上月台。她身材高挑,五官标致,气质成熟端庄。这般惊艳的女子很是少见,人们不时投去欣赏的目光。

她叫田菊,X大学中文系教师,今年35岁,正是女人最有风韵的年纪。田菊是全校公认的美女老师,她开设的选修课总是爆满,根本无需点名,甚至有些未报上名的学生花钱买上课学生的座位。长久以来她对这种狂热也只能无奈地一笑置之。

几乎所有男同事私下里都曾暗恋过她,那些80后和90后的学生,他们对伦理道德的观念不深,甚至愿意做她的情人。可惜她生活美满,夫妻间似乎从无矛盾,离婚的几率微乎其微。除非哪天她的丈夫做出不轨之事,令其伤心欲绝——这种想法在许多人脑海里期盼了七八年,都没有实现。

今天她是来接站。她的父亲今天自温州回衢州,因年过七旬,长途远行,她实在不能放心。

3号站台,温州至贵阳,K941。

田菊的目光投向悬挂的标志牌,确认这些信息后,她从手提包内拿出手机,查看时间。她刚要把手机放回手提包内,铃声便响起。

屏幕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田菊神色陷入思忖,料定必然又是他。田菊没有接听,任凭铃声继续响彻四周。

最后田菊咬咬牙,干脆关机了。

一辆绿色的火车如同蛇般弯曲驶入视线,逐渐变得庞大无比,速度平稳地进站。

女列车员启开车门,将红色的踏板重重地扔在列车与月台间,撞击声早已被身后准备下车的乘客的吵嚷声所淹没。女列车员又面无表情地踩上一脚,确定踏板平稳坚固,这才有条不紊地走出来,站在靠车头那侧。乘客蜂拥而出,立刻布满刚才冷清的月台。

田菊在人群中张望,快步迎向一位老者:“爸!在这里。”

田菊的父亲田严头发斑白,额头有三道深邃的皱纹,脸部肌肉凹陷,以至于表情总是显得很严厉。

“晚点二十分钟。”老者不悦地看看手表,略显疲惫地耷拉着眼皮。

火车晚点是极为正常,不过确实令人反感和焦躁。

“啊呀!女儿来接站啦!我那儿子可一点都指望不上啊。”旁边同行的两名同龄老人羡慕地说道,“老田,那我先走了。”

“好的。再见。”与人回话时,老者才微振精神。

田菊笑笑,抓过父亲手里的箱子:“爸,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父亲的语气低沉。父女俩淹没在拥挤的人群中,进入地下过道。

“永利的车在那边。”

潘永利是田菊的丈夫,听父亲说行李并不多,田菊便只买了一张站台票,让潘永利在外等候。

“爸。”倚在车旁等候的男子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上来提过箱子,放到车后备箱。这就是田菊的丈夫潘永利,相貌英俊,彬彬有礼,现在是某公司的医药销售经理,负责公司在该地区药物经营。

“义诊,还顺利吧?”潘永利用犀利的目光从后视镜看看后座上的岳父。

“恩。”得到一个干巴巴的回应。

田严是位老中医,资历甚深。这次是受红十字协会等单位邀请,组织了一次大型义诊,参加义诊的人皆是著名的中医,其中多人多次治愈过癌症病人,包括田严。当然,义诊是指诊断、开药方等免费,中药还是必须自己掏钱去抓。

“坐火车累吧?下次,我直接开车去接您。”他指的是直接开到温州把老者接回来。

老者闭着双目没有搭话,像是睡着了。

车缓缓地混入车水马龙的公路,潘永利把视线从后视镜上收回,眼角的余光扫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妻子一眼。

这天是5月11日,极为平常的一日。

2

两天后的5月13日,市局接到一宗命案。时间是下午五点。

案件发生在一家小餐馆的厕所隔间里。

死者为一名男性,年龄大约在三十四五,上身穿黑色夹克,敞开。下身穿灰色牛仔裤,牛仔裤连同**落在脚踝。他的整个身体斜靠着隔板,左手抓着座便器,右脚微抬起,显露出**。身材略微肥胖,面部的肤色焦灼似的发黄。双目惊恐地瞪着前方,嘴角有粘稠物流出,整体形态呈**状。

靠墙的小便器坏了一个,四周漂浮着淡淡的尿味,寂静里只有轻微的流水声。整个空间仿佛被某种力量冰封住了似的。

走廊内一名年轻民警和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年轻人正在谈话。

“你认识死者?”警察拿着笔边问边做着记录。

“是的,他是我们的老板。”服务员语气里含着惊魂未定的颤音,他就是报案人葛亮。

“叫什么?”

“我叫葛亮。”

“我是说死者。”警官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张天宝。弓长张,天空的天,宝藏的宝。”

门外已经拉开警戒线,两名警察在站岗维持秩序。因这起案件引发的**令整条街好像被惊扰的蜂窝。人们围在餐馆门外,带着好事的兴奋议论纷纷。

“记者!麻烦让一让!”人群内出现了一个扛着摄像机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妙龄的女孩,正拼命地往前挤。女孩还很年轻,乌黑的头发披到肩膀,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稚嫩,圆圆的眼睛,透明清澈的瞳孔,如同高原的蓝天般纯洁。惟有那不时闪动的慧黠的光芒,暗示出她并非如外表那么容易应付。

“您好!我是晚报的实习记者宫布布。请问里面发生的是什么案子?”年轻的警察尚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嘟嘟”两声急促刺耳的车喇叭声。

一崭新的白色警车从车道像脱缰的马儿冲上人行道,朝这边呼啸而来。众人都吓呆了,唯恐闪躲不及地迅速让出道路。

警车在距人前10米处急速刹住,惯性地震颤几下。

从车里首先走出一名短发、肤色黝黑的警察,右手拿着帽子,左手使劲地抓抓头发,惊魂未定地埋怨道:“我说宫政同志!你这技术!我的妈呀!太悬了!”

坐在驾驶座位的宫政也推开车门下了车,挺直腰板,使劲地关上车门,尴尬地解释:“咳咳!这新车还不如旧车,开不惯!”

宫政长着一副凶巴巴的面孔,整个下巴都是胡子茬,浓黑的眉毛像刻意化妆过似的,脸部轮廓宽大,身材魁梧,好像个拳击教练。

“哼!扯淡!”之前下车的人嗤之以鼻,戴上帽子。

宫政急了:“我说聂成德,咱们搭档不是一年两年,我的开车技术,你还不了解?这肯定是车的问题!”

衢州刑警大队第一分队队长宫政和他的老搭档聂成德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他们在衢州警界是赫赫有名的元老级人物,联手破获了不少疑难血案。宫政是东北汉子,办事风风火火,聂成德心思细腻,偶尔会带点玩世不恭的举动,他们俩一静一动,多年来配合默契。

“麻烦一下,请让开!”

他们二人分开围观的人群,走到餐馆门口,扫视门口上方餐馆的名称:贝莱餐馆。从门面便可知餐馆档次中等,比炒面的小饭店要高级,又比星级酒店差得远。两人站立住,正要与站岗的年轻警察交谈。

“喂!喂!”

前后两个逐渐递增的高音似乎从后面不远的地方传来,宫政一震回头,脸立刻黑了一半。果然又是这个丫头!警戒线外的女孩发现宫政注意到她,露出可爱调皮的笑容,招手让宫政过来。

“你又跑来干什么?”宫政现出不悦的表情,径直走到女孩跟前。

“当然是工作啊。我可是一名记者。”女孩装出一脸郑重,就差把话筒顶到他的脸上,“请宫警官透露一些里面案件的情况好吗?”

宫政不耐烦地挥挥手:“无可奉告!”

“啊呀!警察同志!人家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记者的工作!透露一下嘛!好让人家有点东西交差啊。你不希望你唯一的女儿失业回家吧!”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眼睛里却是明显的威胁。

“这些,这些,都录了?”宫政瞪着眼睛指着她身后那个扛着摄像机一言不发的家伙。

“录了。”

“宫布布!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宫政就要发火。一旁的警察已经有些绷不住乐了。聂成德赶忙微笑着过来,笑嘻嘻地拿过女孩的证件瞅瞅,点点头:“哦,没错,真的是记者同志。”

转头冲宫政佯装批评:“我说老宫同志,干嘛板着个脸,有什么事情答应人家。我们有义务将案件信息通告大众嘛。”

“就是嘛!”女孩乐了,望着严肃的宫政。

“这样吧,让我一起进去看看,我自己记录就是。好不好嘛,聂叔叔?”女孩撇开正牌老爸,嘟着嘴,转而冲聂成德撒娇。

聂成德把警戒线一撩,示意女孩进来。

“小方,关机。”宫布布立刻来了精神。

“但是……”

“没问题,稿子就包在我身上。”宫布布冲同伴眨眨眼,示意他一切放心。

“且慢!案子的情况现在还不能泄露太多,会影响破案的。”宫政拦住了宫布布正要钻进来的身子。

“没事儿,小布这么聪明,会有分寸的,说不定,还能帮上大忙呢。”聂成德鉴于以往的经历,意味深长地说。

“哼。”宫政无奈地摇头,彻底败下阵来。不过仍不甘心地朝聂成德喊,“你就惯着吧,公私不分!”

宫政明白聂成德的用意。他自己的宝贝女儿宫布布对于案件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直觉。这种天赋十年前第一次被显现了出来。当时在命案现场,小布注意到了一个自己跟聂成德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并成为了后来破案的关键。也是从那时开始,小布竟迷上了破案。从此她总是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自己负责的案件调查中。还有一度想要做一名法医。当然,作为一个父亲,绝对不会愿意自己唯一的女儿总是沉迷于尸体和凶案,所以坚决地扼杀了她的这个念头。

“谢谢聂叔叔!”宫布布迅速地钻了进来,冲宫政做了一个鬼脸。走进大门的时候,宫政拉住女儿,严肃地告诫道:“只许看,不许乱碰东西!”

“什么情况?”宫政瞅瞅隔间里的男尸,问提前到达死亡现场的民警。

年轻的民警把手里的记录递给他。宫布布已经站在聂成德身旁,翻开了笔记本。

“法医呢?怎么还没到?”宫政大声地喊道,声音震耳欲聋。

“已经在路上了。”年轻的民警胆怯地回答。边说着已经开始往外边闪,这个地区的警察显然也都知道宫政的脾气很大。

“右手捂肚子,双目恐惧,口流恶心的粘稠物,全身**状,明显是中毒嘛!”宫布布一边记录,一边小声嘀咕。

“恩,中毒!”聂成德表示认同。

“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苦杏仁味,越靠近死者,这种味道越明显,应该是从死者口鼻内散发出。极有可能是氰化物中毒。”宫布布漫不经心地保持着记录的姿势。

“闻不到,只有尿味。不要随便乱说!”宫政故意瞪了女儿一眼。其实他心中也早已肯定了宫布布的推断。

“因为你有鼻炎嘛!”宫布布反驳。心里暗自琢磨死者脸部显玫瑰红色,应该是氰化钾。

“恩,有,是这种味道。”聂成德走到死者身旁,仔细嗅嗅,肯定道。

“而且脸部呈现玫瑰色,这么说是氰化物中毒,这种死亡俗称闪电式死亡。中毒后,会立刻毒发身亡。周围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但是从死者的仪态来看,并不像自杀。”聂成德一副思考的样子。细心的他显然也早就发现了。

“恩,他杀!不是被袭击后下毒,肯定是有人在死者的饮食内放毒。”宫政大声断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穿着白大褂的法医穆林快步进来,直奔尸体而去。看到聂成德身边的宫布布,脸部产生数秒钟的惊愕,随后夸张地叫道:“我的天哪!小布!”

女孩朝自己的青梅竹马穆林做了个鄙视的鬼脸。

穆林一边戴手套一边叹气道:“果然每次恶心的死人现场,必有美貌的宫布布在。”

“穆林同志,最近在跆拳道馆怎么没有看见你啊?而且,最近W小姐也不去了呢。你们消失的时间刚好相同,不会,刚好又是因为你吧?”宫布布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对穆林说道。

穆林微微苦笑,乖乖地闭嘴了。年纪轻轻的穆林,现在已经是全市最出色的法医。他外形高大出色,恋爱泡妞堪称是高手中的高手。几乎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了他阳光的笑容。(当然,这些都是在得知他的职业之前。)他的恋情每次都会在女友知道他是法医后迅速结束,她们的理由很简单:被一双触摸过死人的手爱抚,感觉很恐怖。

对女人无往不利却一直无法真正拥有一个女人的帅哥穆林也有天敌,就是宫布布。在宫政的阻扰之下,对死尸和命案有着浓厚兴趣的宫布布并没有做成法医,从此,跟法医穆林作对就成了宫布布大王的娱乐项目。

千万不要得罪宫布布!

——这是穆林遭遇了无数欺压后,总结出的血的教训。穆林的父亲也是一名出色的法医,跟宫政是多年的老同事,宫穆两家也算世交。宫布布是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中,唯一不会嫌弃他是法医的女人,而且长得也不错,穆林也不是没有动过宫布布的歪脑筋。可惜,最后促使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的理由也很简单:被宫布布“宠爱”,绝对比被摸过死人的手爱抚更加恐怖!

“身体有余温,死亡时间大约在45分钟左右。全身无明显伤痕。死亡原因中毒,应该是氰化物,需要进一步分析。”穆林做出初步判断。进入工作状态的他,收起了玩笑的嘴脸。

“死亡是在此前45分钟左右,根据氰化物的毒发速度往前推断,死者摄入毒药的时间应该是在此前45分钟至75分钟之间。”

宫布布把宫政这段推断的话记录下来,迟疑地想想,又在句子下面画条横线,末尾打上问号。

“把那名目击的服务员叫过来。”聂成德冲门口喊话。

一两分钟后,服务员葛亮带着恐惧的神色迈进厕所开始接受二次折磨。宫布布扫了他一眼:年龄大约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低于一米七,身材瘦弱,头发有染过的痕迹。眼神畏缩,不像是敢下毒杀人的主儿。

“喂,叫什么名字?”宫政冲他大喊道。

他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洪钟般的声音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张天宝。”

“啊?你跟死者同名?”宫政疑惑地看了看手里之前警官的记录。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笑了,“不是说死者,我问你的名字。”

“葛亮。”服务员哭丧着脸。

“姓诸?”宫布布突然问。

葛亮摇摇头,正儿八经地答:“不是,姓葛,我属猪!”

宫布布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少胡闹!一边儿呆着去!”宫政冲宫布布低吼。

“老宫!跟孩子发什么火呀!来!我来问!”聂成德挪动到葛亮的面前。

“老公?”葛亮抬头惊讶地望望宫政,又望望聂成德。眼睛瞪得老大。

“看什么?我姓宫!”宫政瞪起眼珠子。

宫布布终于彻底捧腹狂笑起来。

聂成德:“我问你,死者张天宝的尸体是你发现的吗?”

葛亮:“是。”

聂成德:“那死者进入厕所之前,你大约什么时间看到死者,死者之前在做什么?”

葛亮:“他一个半小时前从外面回来,就待在店内。来一拨客人吃饭,他招呼了几句。大约一个小时前,他说肚子难受,要我从柜台拿了几张餐巾纸递给他,就往厕所去了。后来,半个小时前,有送货的过来,我去厕所找他签收,就发现他死掉了。”

聂成德:“他在去厕所之前,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

葛亮:“没有吃过东西,倒是喝过水。”

“喝水?”聂成德和宫政对视一眼,“他喝的是什么水?”

葛亮:“茶,他有一个不锈钢茶杯。”

聂成德:“那个茶杯是他专用吗?”

葛亮点点头。

聂成德:“他自己泡的茶?”

葛亮:“是的。”

聂成德转头,法医正把茶杯、茶叶、和茶杯里剩下的水细心地收集采样。

“你在撒谎,是不是?”宫政一把抓住葛亮的领子,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提起,怒目横眉地瞪着他。

葛亮吓得浑身颤抖颤抖,声音也带了哭腔:“我说,说的都是,是,实话。”

“真的吗?”

“恩……真的,餐馆里还有监控……摄像头,可以证明。”葛亮拼命点头。我的妈呀,这哪是警察,跟土匪似的。

宫政松开他,表情变得温和了一些。

“威慑法”是宫政一贯的手段。就是先吓得对方屁滚尿流,自然就说实话,老实交代。宫布布嗤之以鼻,老爸这一套对付那些小毛贼和小混混还可以,如果遇到真正阴险狡猾的亡命徒,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你是说死者张天宝之前出去过?”宫布布插问道。

“是的。下午三点钟,他到餐馆不一会儿就出去了,大概四点钟才回来。”

“那你知道他去干什么吗?”宫布布继续问道。说话语气温柔,面带微笑。

“不知道。”葛亮终于镇定了一些了。

“可以了,你出去吧。”聂成德挥手让他走了,小伙子如获大赦般出去了。

宫布布在笔记上记下:

现在时间:5点半

死者出去时间:3点

死者返回贝莱餐馆时间:4点。

死者去厕所时间:4点半

服务员发现死者死亡时间:5点(报案时间)

“那么,到底什么人要下毒毒死被害人?”宫政绕尸体走了一圈,停下来严肃地看着聂成德,“有没有口香糖?”

“啊?”屏息等着他下文的聂成德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宫政同志思维跳跃的毛病又犯了!

宫政张开大嘴喷出一股蒜味:“口香糖的作用有两个,一是去除嘴里是蒜味,因为我每天都要吃大蒜,大蒜有益身体健康;二是嚼口香糖能够使大脑更加活跃,冷静思考,大凡侦探都有自我冷静的习惯。”

聂成德苦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递给宫政。他兜里的口香糖,一直都是替宫政备着的。因为类似的言论他已经听过太多次。

“凶手能够给被害人下毒而使被害人毫无察觉,肯定与被害人相识,说不定是亲近之人。”宫政吧唧吧唧地嚼着口香糖,正经地推测道。

众人都没有吱声,谁都知道这种推测没有一点建设性。

“咦!他的裤子和夹克好像都粘着泥土。”宫布布弯下身子,姿势可爱地瞅瞅尸体,嘟着小嘴说道。

“餐馆内肯定不会有土,即便是碰触到旮旯角的灰尘,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大面积的土迹。死者一定是先前去过某个灰尘或者泥土很多的地方,并且,坐靠在地面,才会粘上这些土迹。”穆林蹲下身,观察死者的衣服。

“时间应该是在今天。如果昨天或者时间更早的话,这么大面积的土迹肯定会被家人或者其他人提醒,将其擦拭,甚至更换衣服。”宫布布进一步分析道,“说不定就是死者下午三点离开餐馆到四点回到餐馆这段时间,在某个地方发生某种行为,粘上这些尘土。”

“在哪里发生什么行为呢?”宫政皱眉自言自语。

“这土迹应该跟死者死亡没有关系。”聂成德靠近宫政,低声道,“死者4点回到餐馆,4点半时仍活着,5点时被发现死亡。氰化物的毒发时间很短,最多十分钟就会死了。所以死者不可能在外面摄入毒药。他中毒的地点,肯定就在这家餐馆里。”

“恩。”宫政点点头,从喉咙底发出一个粗声。

宫布布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我倒觉得不一定。”

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是,由于厕所过于寂静,还是被宫政和聂成德听到。他们回头疑惑地瞅瞅宫布布,等待她的见解。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宫政和聂成德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宫布布的“直觉”又出现了!

依靠直觉能破案,完全是无稽之谈!但是,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证了宫布布“直觉”的奇迹。当这两字从布布的嘴里说出的时候,就像被赋予了某种魔力一般。

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女人的直觉是这个世上最没有逻辑性也最奇妙的东西——这是宫布布的逻辑。

穆林突然举起一封信,递到他们面前:“从死者夹克口袋内,发现了这个。”

宫政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的信件。现在很少人会寄这种老式的信件,信封上贴着邮票,盖有邮戳。宫政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抽出来。信纸上的字是打印的,而且都是数字。

宫布布要凑过去偷看上面的文字,被宫政用胳膊肘给顶住。

“难道是密码信?”聂成德不禁言道。

“密码信?”

宫布布投去更加好奇的目光,宫政已经把信放回信封,还给穆林。穆林朝宫布布做了个鬼脸,把信放入透明塑料袋内,交给助手。

“不给看拉倒,有什么了不起,本大王不稀罕。”宫布布撅起嘴。

“咦?”宫布布故意发出一个长长的提示音。聂成德和穆林都齐齐盯着她,连宫政都竖起了耳朵。以为她又有了什么发现。

只见宫布布慢条斯理地拉开包包,翻找一阵后,拿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大大方方地环视众人一圈说:“你们看我干什么?这个只有最后一根了。”

宫布布没有理睬众人被她彻底雷倒的表情,撕开棒棒糖的包装,放进嘴里,幸福地舔舔。灵动的眼睛中,却闪过一抹思虑的神光。

“还是番茄味?”穆林边干活,边问道。

“恩,对啊。只有城东那家旺旺超市有卖。”

宫布布是个极端念旧的人,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东西,就会一直喜欢下去,如果自己喜欢的东西改变了,就会抑郁很久。要不是她的口味总是那么诡异的话,这点倒是比较可爱。穆林看着她俏丽的侧脸揪心地想。

宫布布含着棒棒糖,认真地在记事本上写下几个字。

——土迹、密码信。

3

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下雨,通济河的河水清澈。这条河贯穿整个市区,将市中心一分为二。通济桥就坐落在这条河上。现在临近下班时间,通济桥上车水马龙。

宫布布出了餐馆,沿着这条河慢慢地散步。相对于死亡现场,她对死亡现场的周围更感兴趣。

——破案的线索永远总是隐藏在现场附近。现场就是凶手伪装犯罪的舞台,而真相往往就被遗落在这个舞台的边缘。

这同样又是宫布布的逻辑。

两位资深警察推断死者是在餐馆服下毒药,宫布布持反对意见。如果仅凭毒药发作的时间推断,那就太墨守成规了。

男厕里并没有任何毒药残留,监控录像和服务员的证词也显示,死者在餐馆内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机会服下毒药。

令宫布布在意的是,死者衣服上那块奇怪的土迹。

有一点他们推断的没有错,死者应该是在下午三点钟离开餐馆到四点回到餐馆这段时间内粘上尘土的。也就是说,死者去的地方距餐馆不远,是一个小时内可以往返的距离。换句话说,那个地方就在距餐馆半个小时的路程半径之内。而且那种尘土并不湿润,看上去极为干燥,像许久沉积下来的灰尘。如此,应该是在一个长时间没有人到过的地方,不会在公共场所。

故而,宫布布已经在附近转悠了足足一个小时。

通济河边有一处烂尾楼,搁置一年左右。三栋楼的骨架全部建成,除此之外,其余的工程都没有动工,据说是开发商没有资金,濒临倒闭。白色的水泥**裸地暴露在外面,四周堆着一些建筑垃圾和土堆,与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这里离发生命案的餐馆只有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是宫布布发现的唯一一处偏僻且积满灰尘的所在,只有这里最有可能导致死者衣服上沾满土迹。

工地的围墙多处破裂,宫布布寻一处走进去,心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写出一篇漂亮的报道,让所有同事都刮目相看的美妙场景。

今天早上,报社里有个黑不溜秋的老记者坐在她的办公桌对面,跟她说:“你们女孩子能干这种活吗?还是早点找个人嫁出去,何必那么辛苦。”

作为新人和毕业生,总会遭受到同事的歧视和不信任,这一点令“宫布布大王”也很无奈。“小屁孩”、“无任何经验”、“不能指望的学徒”……她急于甩掉这些标签。这次她一定要找到凶手,描述死亡的原因和过程,这就是噱头!

宫布布迈过坑洼处,悄悄进入建筑。

建筑内部已经积满厚厚的灰尘,最近来过此处的人显然很少。没有安装护栏的楼梯台阶上,鞋印重叠,难以分辨具体有多少人在何时到过此处。建筑的顶端传来有节奏的滴水声,清脆之声穿透整个建筑。

“这是什么?”宫布布蹲下身疑惑地看着一个直径大约二厘米的圆形印迹。

在中间那栋烂尾楼的楼梯上,这种模糊的印迹有多处,分布在鞋印旁边。在三楼的地面上,频繁出现,鞋印也随之频繁,说明这种印迹与鞋印是一起的。

会是什么呢?

宫布布正思考着,突然感觉身后有动静,有人正在逼近她。

“哎呦!”

宫布布猛地闪身,用四两拨千斤的招式将出现在身后之人绊倒,那人随之发出一声惊呼。

“臭流氓!”宫布布得意地冲那人骂道。

那人大约四十岁,看模样像是拣破烂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气呼呼地冲宫布布嚷道:“你说谁是流氓?”

“那你跟着我干嘛?”

“我跟着你?我还问你上这里来干嘛呢!我是看这工地的管理员。”

“啊?”宫布布此刻的鲁莽倒与她父亲极像。

“啊什么!”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没事吧?”宫布布连连道歉,尴尬之极。

“还行,我估计这流氓遇见你,他也得死。没有想到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大力气,你练过功夫吧,你来这干嘛?”

“呵呵,抱歉!我是记者。”宫布布亮出自己的记者证。

“记者?那你赶紧走吧!这里没有什么好采访!”中年男子一听立刻拉下脸来,大概以为是采访烂尾楼的记者。前段时间来过不少这样的记者和媒体,闹腾得不可开交。老板交代过,这样的人一律赶走。

“那个……”

“走,走,走啊!”

“那个,我问你个事?不是关于这楼的。”宫布布似乎嗅到其中的味道。

中年男子一直把她赶到工地围墙外,方才回一句:“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大叔,今天有没有其他人进过里面?”

“没有。”中年男子扔下这话,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布布看着这座灰扑扑的烂尾楼——这个里面,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此时,她的直觉正在她的耳边这样说道。

宫布布回到报社,将报道草稿写出来。

“餐馆老板被害,疑似现场是烂尾楼。”这个标题够新颖,疑似现场是她的推测。

写完后,报社的人差不多都下班了。宫布布发现时间已过七点半,这才想起今天有一个晚餐聚会,赶紧抓起手袋前往泰德俱乐部。

泰德俱乐部楼下的小餐馆已经整场都被包下,门口的横幅上醒目地写着:“欢迎太极拳会员光临”。

宫布布参加泰德俱乐部的太极拳培训班,练习太极拳已有一年。之前,她学习过咏春、长拳、以及女子自卫拳。虽然宫布布外表柔弱可爱,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练武的女子,其实所有跟柔弱可爱不搭边的东西,她都有几分兴趣。

她急匆匆地赶到餐馆,发现原定7点的餐会并未开始,众人正严肃地站着,讨论什么事情。

“我的手镯没有找到之前,谁都不能走。谁拿了,赶快交出来。不然,我立刻报警。”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郑重地警告道。

“我看先不要报警,您再仔细找找。”泰德俱乐部的林副经理脸色很难看。

“你会不会搁家里,没戴吧?平时也没见你戴过。”左边一六十来岁的大妈言语道。

“我绝对戴了。今天出门前,我特意检查过,绝对戴在手上。”

“那会不会,你搁包里了?”

“没有。我找过两遍。”

宫布布忙了一天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实在是忍无可忍,便问:“刘阿姨!你刚才是不是去了厕所?”

“去了。”

“洗手的时候,你是不是把手镯脱下来了?”

刘大妈尽力回想。有点记不清了。

“您去看看吧,如果没有人拿走的话,肯定在那里。”

刘大妈急忙往厕所里跑。果然,手镯就在厕所的洗手台上。

晚餐终于开始,宫布布也顾不得淑女形象,拣上一大盘,坐在一旁开吃。

“宫布布!”

宫布布回头一看,一位皮肤白皙、相貌甜美的女孩正站在她身后笑吟吟地望着她。

“诺儿?你也来啦。”

叫诺儿的女孩在她旁边坐下,顺便把手腕上价值两万块的名牌包包放在桌上。宫布布羡慕不已,唉,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工资这辈子是不用指望拥有这么奢侈的包包了。

“你刚才好厉害!你怎么知道的?”诺儿指找手镯的事情。诺儿虽然不练太极拳,但是经常陪她的富婆妈妈来俱乐部练习,两人由此相识。人越是有钱越是怕死,诺儿的妈妈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注重养生几乎到了痴狂的地步了。

“很简单。她衣服上有湿痕未干,应该是刚才去厕所洗手的时候被溅到。刘大妈这么仔细她的手镯,估计洗手前脱掉了放在台子上,结果一时忘了。”

“哦,原来如此!”

“习惯了,你也能做到。那帮大妈们容易健忘,三天两头就丢东西。”

宫布布继续咀嚼食物,整个表情陷在凝固的沉闷中。

“这种聚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只有我一个小女生,很无聊。”

“这家餐馆有优惠券发,还有免费的晚餐,当然得来!”宫布布说着又把一盘水果沙拉揽到自己跟前。还好这家自助餐厅她没有天天光顾,不然早关门大吉了。她完全继承了她的父亲的大胃。

诺儿在宫布布身旁坐下,一脸落寞地看着宫布布面前高高堆积的空盘,一动也不动。宫布布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无法想象她刚才跟死尸打了一个下午的交道。

“你不会是又失恋吧?”宫布布在与食物奋斗的间隙,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诺儿的表情有点动容,点点头。

“网恋?”

“恩,为什么你每次都一猜就中?”诺儿用双手托着下巴,可爱地嘟起嘴。

“你是典型的宅女,经常跟在妈妈后面,谈现实恋爱的几率极低,非要谈的话,自然是网恋。现实失恋的悲伤程度是以泪洗面、借酒消愁;网络失恋的悲伤程度是郁郁寡欢,吃不下饭,刚好就像你现在的状态。这很容易判断。”宫布布噼里啪啦地说完,继续狼吞虎咽。

“难怪阿黄那么怕你。”诺儿愣了半晌,叹了口气。

“阿黄?狗的名字?”宫布布一愣。

“什么啊,我说我表哥黄剑锋。你们是高中同学吧?”诺儿笑了,“他说你简直是个魔女。”

宫布布皱皱眉头,心里暗骂:这个黄疯子!居然这么说我。

黄剑锋由于后面的“锋”,被她取绰号“黄疯子”。他是富家公子弟,据说老爸是某集团的老总,所以在高中时期很嚣张。可惜他碰上了千年不遇的仇富天才宫布布大王,注定了噩梦的开始。

“布布,其实我表哥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呢。”诺儿笑得大有深意,“我表哥其实也算帅气多金了,要不,你考虑考虑?”

“呵呵,诺儿,我看你是误解了你表哥对我念念不忘的涵义。那绝对不是因为爱慕的理由……”宫布布正在尽力跟黄疯子划清界限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身影。是一个平头短发的男生,步伐规规矩矩,正往门口走去。熟悉的背影不由令她想起一个人。

姜小奇!宫布布起身快步冲到男生后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有什么事吗?”男生回头,惊奇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认错了。”宫布布难得地脸红了。

“哦。”男生没有再说什么,出了餐馆的门。走时还冲她笑了笑。

“哇,布布,你好厉害,遇到帅哥都这么搭讪的吗?”诺儿走过来取笑她。

宫布布白了她一眼:“你的思想不要总是这么龌龊好不好?他真的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位朋友。”

“小时候?多久没见了?”

“有十五年。”

“十五年!”诺儿惊讶道,“这么久,人家早就变样子了,你还能认出来吗?”

“你说的对,他也认不出我了吧。”宫布布的情绪有点小小的低落。

“其实刚才那个男孩子我见过,他是来找他外婆张老太太的。”诺儿指指不远处在聊天的白发老人,“他虽然也很帅,但是软软弱弱的样子,没有男人味。不是我的菜……”

诺儿可爱的声音在周围环绕,似乎已经完全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宫布布没有专心听,需要寻找答案的悬念始终在心底漂浮着。

4

电梯门合上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寂静的走廊。

宫布布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黑漆漆的。宫政卧室的门缝射出一道光亮。她顺手打开客厅的灯,抬头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钟了。

客厅的餐桌上堆着三个方便面塑料袋,还有半个大蒜。宫布布由此判断宫政这是吃过晚饭之后的夜宵。如果事先没有吃晚饭,那就得六包以上的方便面。宫政的胃口很大,宫布布在这点上跟父亲如出一辙。

“你怎么才回来!”宫政的大嗓门从卧室传来。

“约会呗!”宫布布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宫政魁梧的身躯已经蹿到了门口,“老实交代案情!”

“哈哈,开玩笑的。像我这样的人谁敢要啊!”

“恩,也对。”宫政平静下来,接受了宫布布的“合理理由”。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怎么就不想你妈妈呢?想当年……”

“想当年我妈,追求她的男人排满整条通济桥,对不对?”宫布布揉住宫政的脖子,按着他回到椅子上坐下,“爸,这话你都说了十几年啦!”

“唉。”宫政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女儿大了,要找男朋友了,当爸爸的要发愁,可找不到男朋友,当爸爸的更发愁……

“看什么呢?”宫布布瞅了一眼宫政摊在桌子上的东西。

“还不是白天的案子!”宫政用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询问记录,叹了口气。冲鼻的蒜味随着叹息弥散开来。

他刚才正在想这件放毒谋杀案,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害死者张天宝?动机是情杀?谋财?仇杀?这三种都有可能。张天宝有妻室,也有外遇,是一个贪财好色之人,生意上有一些竞争对手。曾经由于生意的竞争,与人发生过斗殴事件。

“老爸,你的侦探头脑需要这个来活跃活跃了!”宫布布捏着鼻子,从桌角翻出口香糖,递给宫政。

宫政很自觉地接过去,撕开放进嘴里:“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哦,参加太极拳会员聚会。”

“啊?”宫政对此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会参加那东西?”

“有免费晚餐可以吃啊。一帮老大妈,有离异单身,要不要给你介绍?”

“咳咳,死丫头!”

他的妻子在二十年前因车祸去世,至今未另娶。他的妻子是一名美貌的大学教师,嫁给他这么五大三粗的汉子,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宫政因此很宠爱其妻。妻子去世时,宫布布才五岁。宫政办案的时候,无法抽身照顾女儿,就将其带到现场,形影不离。也正因如此,宫布布的天赋才得以展现出来。

宫政这种粗犷型的汉子,娶的妻子,生的女儿,都极其漂亮,羡煞旁人,他常以此自满。

书桌上摆布着四张照片,两男两女。照片旁边是初步的调查报告。

宫布布拿起报告,扫视过后问宫政:“我的无敌侦探老爸!案子有眉目了吗?谁的嫌疑最大?”

“从餐馆监控录像分析,死者张天宝回到餐馆,自己泡的茶,没有其他人动过。期间只有服务员葛亮在递给他餐巾纸的时候跟他有过身体接触,作案嫌疑最大,不过,他没有作案动机。”

宫布布眼前闪过葛亮战战兢兢的神情,直觉认为凶手不会是他。

“毒是在茶杯内?”

“茶杯无毒。其他的物证尚在检测,他是怎么中的毒还未知。”

“他得罪过什么人没有?或者最近有没有遇到麻烦事?”

“麻烦事倒没有。他的妻子说他最近发了一笔小财,大约四万人民币,具体是什么生意未知。据说这几天死者的心情非常好,自杀的可能性极低。”

“是啊,就算自杀,也不会选在厕所里,那么丢脸的状态下死吧。”

“啊呀!这个事情还真是麻烦!”宫政烦躁地敲着桌子。

宫布布在桌面拿起其中一张显老的照片:“这位是他的妻子?”

“恩。”

照片上的女子大约四十岁,但实际年龄只有三十六。圆脸,相貌平庸。眼袋很大,松弛下垂——女人最忌讳的外表之一,肤色偏黄,眼神有些漠然,仿佛经历过沧桑巨变似的。

“那这张呢?”宫布布拿起另一张女子的照片。

照片上面的女子大约二十七八岁,丹凤眼,瓜子脸,神情妩媚,花枝招展。照片后面写着她的名字林妙。

“他的情妇。”

“他有外遇?”宫布布惊讶地问道。

“对。”

“会不会是情杀?”一般性的案件其实很简单,因情杀人,因财杀人,如此而已。

“他的妻子崔秀娟认尸的时候,对此似乎很清楚,而且,表现得毫不在意。情杀的可能性不大。”

“那为财呢?比如生意场上的仇杀之类。”

“可能性也极低。虽然说击垮贝莱餐馆,对旁边的餐馆极为有利,但是,不至于将竞争对手毒死,最多也就是放只死老鼠,暗地向卫生部门举报这类的行为。何况这家餐馆已经开设二十余年,并非后来插足。最近跟附近的同行之间也并未发生什么冲突。”宫政把另一个猜测也否定。

“咦?这是什么?”

宫布布低头发现这份初步调查报告的最后一页,是一张打印着奇特数字的纸。

122·211 11

211,122。222112。122,211。21121。

122,112。222112。212,211。11121。

“这是什么呀?”

“那封信。”宫政说。

“穆林从死者夹克里掏出的信,就是这个?”宫布布立刻来了精神,终于来了个有难度的了。

“也许是凯撒方阵,或者二进制。”这两个词是宫政在局里同事讨论时听来的,此刻在女儿面前显摆父亲的学问。

“凯撒方阵?只有1和2,根本不像。二进制的话,倒是有可能。”宫布布凝神思索。

“我觉得这封信跟饭店老板的死有很大的关系。这信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身上?他又不是情报间谍需要用密码,一定是和某些人用此进行秘密交流。”宫布布做出初步的判断。

“毒贩?”

“没有任何非法物品的痕迹。”宫政一口否定掉宫布布类似小说电影情节的猜测。

“信封呢?信从哪里寄来的?”

“在这。”原来夹在询问记录后头。宫政在桌上翻找出信封的复印件,递给女儿。

白纸上有前封面和后封面两个复印图案,后封面只有一个邮戳。

前封面上写有详细的收信人地址,没有详尽的寄信人地址。虽然收信人的地址是手写,但是,笔画歪歪扭扭,似乎是用左手书写,难以鉴定笔迹。信封右上角贴着一张八角钱的邮票,邮票的图案是一古镇石桥,有半个邮戳印在上面。邮戳不是很清晰,能够看清其中的字“湖州”,以及圆形中间的日期。

后封面的邮戳更加模糊,印有“衢州”,“5”,其他的不好辨认。

前封面的邮戳应该是寄出的日期,后封面的邮戳应该是当地邮局收件日期。

“邮戳是5月8日湖州寄出,5月13日收到,今天上午。”

“跟邮递员以及本地邮局都确认过了吗?”

“当然啦!”宫政责怪地瞪了女儿一眼,这孩子也太小看老爸了吧。

“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吗?”

“并无可疑。”宫政摇摇头,对此满腹疑惑。

湖州?

宫布布盯着信封邮戳上的“湖州”二字,若有所思。

浙江湖州位于浙江的最北部,东邻上海,南接杭州,西依天目山,北濒太湖,与无锡、苏州隔湖相望。而此地衢州位于浙江最西部,没有直达的火车到湖州,乘坐快客需要四个小时,里程大约334公里。

如果这封信和死者的死因有关,难道凶手从湖州把信寄出,然后来到此处,等张天宝收到信后,再将其杀害?那么,这封信的内容一定是至关重要,可是,凶手并未取走。另外,这封类似密码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呢?

“好奇怪哦!大老远地寄一封信,却不选择发网络邮件。”宫布布自言自语。照理来说,现在信息社会的网络邮件更加快捷和保密。这能说明什么呢?

宫布布从兜里掏出笔记写下:

可能性A:寄信人和收信人平常极少来往,无网络联系,不知对方网络邮箱,只知道对方的地址,从而选择寄信。

可能性B:寄信人不熟悉电脑操作,不会发电子邮件。

第二点:信封书写方面,寄信人有意避讳自己的笔迹,却未选择更加隐蔽的打印方式。这能说明什么呢?

第三点:用密码打印信的内容,又说明什么呢?

“你别管那个,墙角衣筐里的衣服拿去洗衣机洗掉。”

宫布布似乎没有听见宫政的话,专注地盯着那些数字,嘀咕:“二进制的话,也不对,有的三个一组,有的五个一组,无规律性。”

“我说小布,你多少给老爸留点面子嘛!”宫政继续说道。

宫布布依旧没有反应。

“小布!你以后别老去那种死人的场合。”

“没办法啊,谁让我现在是记者嘛!老爸,小的时候你都没拦我啊!”

“唉,那个时侯不是没人照顾你吗?我现在也正后悔着呢!你说你,爱琢磨什么不好,偏偏喜欢琢磨这些东西!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啊?这丫头!”

“好吧,对你的要求,酌情考虑。”宫布布边从书桌上拿起纸笔,“可不可以借我抄?”

“不行!”

“那好,衣服自己洗。”

“哎呀!行,行,行!不过,不能登报。”宫政立马笑脸相迎地讨好。

“好吧,恩,宫政同志,算你识相。”宫布布飞快地抄完后哼着歌跑掉了。宫政用慈爱的眼神望着女儿清秀的脸颊,这个外表强壮粗野的东北汉子,在自己的宝贝女儿面前,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宫布布把脏衣服投进洗衣机清洗的间隙,就靠在旁边琢磨这些数字。留下这封信,是凶手在挑战么?有意思!

这个世上绝对没有真正完美的犯罪。只要是人做的,就必然会有破绽——这是宫布布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