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也想在渡岛留下些什么,和关家人留下的那些一样,组成渡岛的一部分。

可惜他没有什么特长,现在岛上也没有新的道路或建筑要修建,用不着他亲手砌上一砖一瓦。想了几天,他决定将之前的一点小想法扩充,这次不只是再制作有声相册,而是想系统性地学习一下摄影,拍摄视频,配乐,做成属于这个年代的渡岛的纪录片存在大宅的影音室里。

这个想法得到了关珩的允许。

“除了要学开车,学摄影。”

关珩自后方环着宁秋砚,轻轻捏着他的手指。

“还有什么想学的?”

“种草药?”宁秋砚在刷手机,打了个哈欠,“前两天凌医生说他在农场的温室里试着种了一些,效果不是很理想。我答应了他,等下一次假期去帮他的忙。”

渡岛的气候特殊,能适应生长的植物不多,岛上的蔬菜水果大多都是靠采买,温室里种的只是生长周期极短、不易保存的种类。

“可以。”关珩说,“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宁秋砚回头问:“您对草药有了解吗?”

关珩回答得很平常:“会一点。”

不是炫技,不是夸口。

宁秋砚知道关珩说“会一点”,那么就一定不是假话,甚至可能精通。现代医学发展迅速,但千年前,人们靠的还是传统医学,关珩虽然出生世家,但曾行军打仗,跋山涉水,对其有所研习很正常。

“那到时候我来问您。”宁秋砚软软靠着关珩说。

“好。”关珩应了。

宁秋砚继续玩手机,和同学发信息,关珩则继续看书。少时,宁秋砚的头就一点一点的,眼皮不自觉合拢,打起了瞌睡。

他的体力总是消耗得快,又总是爱强撑,安全词是一次也没说过。

困得连关珩从他手里抽走手机也不知道。

关珩把他打横抱起,打算让他去**睡觉。

……………………(略)

被放上床垫时宁秋砚短暂地惊醒了,睁眼看了看关珩,就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眠。

他太累了。

自陆千阙他们走后,时间一晃而过,快得就像抓不住,哪怕宁秋砚整日整夜地和关珩在一起,也觉得它在呈倍速溜走。

元宵节过后的第一个周一,宁秋砚搭乘平叔的船,提前返回雾桐。

放寒假之前他答应过苏见洲,要陪苏见洲待上几天。

那之后他便会直接回学校,要开学了。

“渡岛有些事,我四月来溯京。”关珩告诉他,“认真做好你自己的事,等着我。”

宁秋砚纵使心中有万千不舍,却也明白比起赖在关珩身边,先去做好自己的事比较重要。这是关珩和身边的人不约而同对他灌输的观念,他已经吃透了其中道理。

他应了,狗狗眼却不自觉地望着关珩:“您来溯京会留多久呢?”

关珩说:“看你的表现。”

宁秋砚立刻承诺:“我会表现得很好的,会好好学,成绩都会拿A,不会受别的影响。”

关珩也看着他,嗓音温和:“那就留到你暑假。”

也就是说,他们会在暑假时一起返回渡岛。

关珩竟然打算陪他那么久!

宁秋砚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又惊又喜,连即将要分开的一个多月好像也不再难熬了。离开大宅时天还没亮,康伯已备好车送宁秋砚去码头。

晨雾朦胧,冷冽微风扑面,周遭还是昏暗的。

临上车前宁秋砚习惯性地抬头望向三楼,这一次看见的不是窗帘紧闭的窗户,而是清晰可辨的高大身影。忍不住鼻子一酸,故作镇定地坐进了后座,不想表现出不够成熟的一面。

车子启动驶入森林道路,将亮着灯的寂静大宅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宁秋砚终于回头一次,只看见白雪皑皑,树影婆娑,在泛蓝的晨光里形成了清冷色调,十分寂寥。

来渡岛的客人走了,陆千阙走了,现在宁秋砚也走了。

总会还有其他的人要走。

关珩留在这里,百年如一日,早不知见过多少次别离。

康伯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关系,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宁秋砚点了点头。

*

他们到时,天已经亮了。

平叔早早等在码头,宁秋砚已经知道原来平叔每周五上岛时都居住在农场里,所以他们才会碰不到面。康伯交给平叔采买清单,嘱咐了几样需要注意的,便和宁秋砚挥挥手,坐车回大宅了。

宁秋砚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森林的轮廓,不敢久待,很快就拖着行李箱走进舱室。一般情况下船会在他上车后几分钟内启动,他坐了一阵,却见平叔来到门口:“出了点小问题,你等一等。”

说完就走了。

外面有人说话,宁秋砚好奇地走出去打探,勉强听明白是好像是铰链被什么卡住了。

说是小问题,但这一弄就是半个小时。

平叔站在码头上挠头,看起来大为光火。他是个非常注重时间观念的人,重视到几乎有强迫症,宁秋砚迟到时他也不会有好脸色。被斥责的船员默不作声,只更加卖力地闷头处理,宁秋砚也走下甲板,看蛙人装备整齐地潜入水中。

这时,宁秋砚发现了停在远处的另一艘船。

码头很窄,那艘船比平叔这艘更大一些,但宁秋砚来时只顾着和平叔打招呼,并没有看到它。

宁秋砚在渡岛没有见过其它船只。

他问了平叔,却没得到回答。而且他注意到,大家似乎都在有意忽视那艘船,好像很避讳似的。

或许平叔急着离开也有这样的一层原因。

森林的道路尽头,有几道陌生人影忽然出现了。

不,或许不是“人”。

宁秋砚心中猛地一惊。

只见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同色面具,将任何暴露在外的皮肤都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面孔。他们都提着手提箱,走得极为缓慢,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好了吗?”平叔也看见了那些人,眉头皱成川字纹,拿起对讲机催促,“快点。”

对讲机另一头回复了什么宁秋砚没听清。

太阳出来了。

那些穿黑斗篷的人越走越近,借着日光,宁秋砚看到了他们领口的别针。

别针上有红白相间的图案,宁秋砚在溯京的酒店外看到过。

是血监会的人。

上次在酒店他们是来找关珩的,这次他们来渡岛干什么?

宁秋砚不自觉表情凝重,他想到关珩告诉他岛上出现偷渡者的事,还说“血监会的人会来把他们带走”。

对讲机通知一切处理完毕。

那些人也走向了那艘停在远处的大船。

回到甲板上,宁秋砚问平叔:“血监会的人是要走了吗?”

平叔抬起眼皮,很意外的样子:“你知道他们?””

“上次碰到过。”宁秋砚说,“先生说他们是来带偷渡者的,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带走了。”

平叔嗤笑:“哼,不受欢迎的人自然要多花点时间。”他似乎也很讨厌接触这些事,难得多对宁秋砚说了两句,“既然不是先生邀请上岛的客人,那自然不被允许使用直升机,也不允许在岛上开车。他们怕水怕得要死,一路熬过来,还要爬山入林地找人,肯定快不了。”

宁秋砚讶然。

血族害怕大面积的水,他知道这一点。

连关珩也不能例外。

难怪那些人看上去动作缓慢,越靠近海边,他们就越感到虚弱,坐船无疑是对他们的折磨。仁慈如关珩,显然也不打算对他们的管理不当网开一面。

可是,关珩上一次也是这样坐船离开渡岛的。

亲眼看到和想象是两回事。

宁秋砚的思绪忍不住偏了一点,他想,上次关珩也会像血监会这些人这样难受吗?

平叔正要走,宁秋砚忽然叫住他,问:“那些偷渡者呢?他们已经上船了?”

平叔愣了下,打量宁秋砚,看他真是不害怕的样子,便说:“你不是看见了吗?那些人提着呢。”

宁秋砚不明所以:“提着?我只看见他们提着手提箱。”

平叔没回答,这下真离开了舱室。

宁秋砚慢慢地明白了什么。

手提箱……有好几个,如果分开,不是装不下。

因为吸血鬼不会真正被杀死,就像头颅被从身体上扯下后,双目圆睁,嘴巴里还能发出尖叫的池漾。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舷窗外,想起被绑得救后那晚,在酒店里,关珩衬衣领口的锈红色血迹。

以及,春节前处理过偷渡者之后,关珩斗篷下同样染血的衣服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