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有时候在想,他对关珩来说是不是特别的。

冒出这样想法的时候,他被自己的妄想吓了一跳,他只是一个血液捐献者,就算私底下答应了关珩一些协议外的内容,但那也只是更像一个约定。

在他之前,在他之后,可能都会有这样的捐献者登上渡岛。

可是,当他人在渡岛,与关珩相处时,他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是特别的。

否则关珩怎么会表现得他那么重要。

回到雾桐以后,一切感受却又都烟消云散。

他清楚地认识到,他只是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那一个,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比第一次去渡岛后更加明显的是,第二次从渡岛回来以后,宁秋砚有了很强的割裂感。他只在渡岛待了两三天,不过一个周末而已,却觉得仿佛那里才是他的真实。

渡岛的海岸线,冷杉,起伏的山丘。

偌大的建筑,淡蓝色的湖。

还有那座废弃的灯塔。

无一不出现在他的思念中。

在雾桐的生活,对宁秋砚来说反而成了上辈子般的存在。

苏见洲有一天问他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你在渡岛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苏见洲问,“你最近话变得好少,常常都在走神。”

宁秋砚说没有。

苏见洲又说:“如果你在烦恼什么或者担心什么,最好告诉我。”

宁秋砚无法开口告诉苏见洲,他在想关珩。

他在不可救药地想念着关珩。

早在很久之前,宁秋砚就知道了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可是直到做了与关珩有关的梦,他才明白那具体意味着什么。

那太不现实了。

要不是因为献血这件事,他和关珩这辈子都不可能扯上任何关系,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知道等到最后一次献血完毕,他就会去距离雾桐千里之遥的溯京念大学,而关珩则会继续留在渡岛,留在属于关珩的世界,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对关珩的悸动很明显。

宁秋砚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处理这种注定无法拥有的渴望。

他就是不可遏制的,在许多无关紧要的时刻、在偶尔急迫紧张的关头,想起关珩。

*

雾桐市彻底步入深冬。

新年将至。

宁秋砚在苏见洲家住了大约半个月后,那桩连环凶杀案就宣告破案了。苏见洲带回内部消息的当天晚上,新闻终于报道了这件事。

他们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吃着泡面,观看了新闻。

被害人多达五名,均是死于大动脉出血,作案手法惨无人道,凶手的动机也骇人听闻。新闻画面隐去了诸多令民众不适的血腥画面,给了审问凶手时的特写。

那是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看上去老实巴交。

警方提问时,他的回答颠三倒四,却对自己将被害人活生生咬死的罪行供认不讳。

官方通报称,该犯罪嫌疑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妄想症,时常将自己幻想成野兽,必须生撕猎物才能果腹,他经常深夜跟随路人伺机作案,而无辜的被害人则完全是被他随机选择的。

宁秋砚放下筷子:“不对。”

苏见洲:“怎么?”

宁秋砚问:“你忘了,你不是告诉过我那些被害人都有过献血经历?这怎么可能是随机的?”

“哦,这个啊,已经查出来了。”苏见洲说,“那一男一女的被害人是夫妻,献血时是一起去的,凶手是进入被害人家中作的案。还有一名被害人住在医院附近,正好在义务献血时献过血。而后面两名被害人没有过献血经历,警方就排除了选择性作案的可能性。”

这时,新闻最后播放了一位未联系到家属、也没有找到有效信息的受害人身份证照片。

当然,身份证是假的。

宁秋砚呆了几秒钟,很快想起来了:“我认识他!”

苏见洲奇怪道:“你怎么会认识?”

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死于残忍的杀害,宁秋砚有些想吐,脸色也变得有点白:“也不是认识,就是在N°附近见过。”

电视里的照片上,赫然正是宁秋砚在地下广场见过的那个小混混。

事后,宁秋砚曾反应过来对方当时是试图向他兜售“毒·品”,所以看到疑似警察的人才会急着逃跑。他也知道当晚如果不是渡岛的人出现的话,他很可能已经被那个小混混一行人抢劫了。

后来宁秋砚再也没见过那个小混混,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遇害。

苏见洲在一旁说着什么。

宁秋砚却看着新闻里犯罪嫌人的画面,强忍不适,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案情会不会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他想起了他去渡岛时,关珩曾说过,以现在的技术,最迟下个月就能破案。

现在已经是下个月了,果然如关珩所说,案情破了。

但关珩也说过,能不能抓到人是另外一回事。

莫名地,宁秋砚觉得关珩知道点什么,或者说关珩比他更能看懂这些案情后面的内情。

宁秋砚想,如果凶手根本不是电视里这个“精神分裂”患者呢?

那么,那些死不瞑目的被害人,到底是被什么杀死的?

“喂,”苏见洲打断了他的沉思,“我说话你没听吗?”

“嗯?”宁秋砚回神,“什么?”

苏见洲扶了扶眼镜,没好气道:“你在想什么?”

宁秋砚看起来仍是在放空,眼神迷离,说的话也让苏见洲听不懂。

他喃喃地问苏见洲:“你说,世界上有没有吸血鬼?”

“吸血鬼?”苏见洲愣了一下,“你是想说这个凶手是个吸血鬼?”

宁秋砚摇摇头:“就是问问,你以一个医生的角度,你觉得世界上有没有可能存在吸血鬼?”

苏见洲笑了下:“那当然是没有。电影里那种不老不死,还刀枪不入的躯壳根本不可能存在,也不可能有人靠血液就能维持全部的生命消耗,所以完全不符合科学依据。”

宁秋砚睫毛动了动,似乎被说服了。

苏见洲当他只是少年人的突发奇想,说道:“我刚才是想问你,都遇到了那种事,你还要不要去N°上班?”

“要去的。”宁秋砚说,“现在更不用担心了,不是吗。”

*

临近新年,N°开展了一些活动,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热闹,非常需要人手。

宁秋砚借住在苏见洲家里,陆千阙就派人把食材和食谱都送来了这里。陆千阙联系他时,他告诉过陆千阙自己准备回去N°帮忙,陆千阙没有表示反对。

那么也就是说,宁秋砚得到了关珩的默许。

关珩和陆千阙联系时,是什么样子的?

每个白天都在休息吗?

晚上会不会端着玻璃杯站在窗前,欣赏窗外白雪皑皑的风景?

雾桐喧嚣的街头,宁秋砚将围巾拉高遮住口鼻,双手揣在大衣兜里。

独自一人等红绿灯。

独自一人过人行道。

有时他会产生幻听,觉得关珩打来了电话,慌张放下手里的事情去拿手机,准备好听到关珩在电话里叫他的名字。

可惜这样的情形除了上一次,再也没有发生过。

宁秋砚想要停止这样的感觉。

但有一个下班的凌晨,他坐在路旁的栏杆上一边听歌一边喝牛奶时,看到了隐没在巷口阴影里的黑衣人。

对方静静地站在那里。

发现宁秋砚看过来后,就往后退了一步。

沉默无声。

“喂!”他大喊,“天气这么冷,你回去吧,我没事!”

他的眼睛竟然在发热。

几秒后,那人重新踏出一步,隔着安静的马路对他说:“不用在意我们,当我们不存在就好。”

然后便重新融入了阴影。

后来,宁秋砚偶尔会往路旁放两三瓶从N°带出来的热牛奶——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几个人,他问过,但对方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牛奶瓶碰撞得哐当作响。

每当这么做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非常寂寞了。

有一天宁秋砚的手机终于响了。

陆千阙改用电话联系他,要给他送来下半月的食材,并在电话里说:“你该回家了,小狗狗。”

宁秋砚:“……”

所以这个绰号什么时候才能消灭掉。

陆千阙笑着说:“回去吧,别老是住在单身的朋友家,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宁秋砚回到家里,发现家里已经堆满了物资。

门锁没有坏,家里更不会少了什么,也不知道陆千阙是怎么办到的。

这堆物资里不仅有食材,还有许多日用品,其中还有一份陆千阙私人给他买的新年礼物:一个无聊的缝着两条拥抱手臂的拥抱枕。

拆到最后,宁秋砚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纸箱。

他拆开后怔在当场。

纸箱里装着琴盒,而琴盒里,正是他上次在关珩房间弹过的那把黑色的古典吉他。

纸箱里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遒劲潇洒的字,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把字写得这么漂亮。

[用它弹出更美的旋律。]

下附一行小字:没动你的拼图。——关。

落款的时间是半个月前。

关珩在半个月前,就给他送来了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