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时,宁秋砚站在客房门口,看着苏见洲给他整理床铺。

苏见洲十四五岁时他们就常在一起,苏见洲念完大学回来,他们还是在一起。就算彼此之间不常联系,也像从来没分别过一样。

苏见洲也是独居,他家里堆积的东西太多,客房花了好几天才整理出来,今晚开始他们就不用挤在一张**了。

毛衣袖口拉得长长的,裹住宁秋砚冰凉的手指。

他翻过捏在手掌中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陌生的电话号码。

以为是投递的求职信息得到了回复,他退了几步来到苏见洲的客厅:“喂?”

清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吊灯。

宁秋砚站在灯下明暗交界处,短暂的安静后,听到电话那头叫出他的名字。

“宁秋砚。”

倏地,一阵麻痹感从耳侧窜起,直达背脊。

那个声音很遥远,又有些熟悉。

是他没能忘记掉的声音。

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宁秋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电话那头竟然是关珩。

关珩可能刚醒,或者是准备入睡,说话的尾音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有没有在听?”

“在!”

这一声的音量有点高,连房间里的苏见洲都朝外面看了看。

宁秋砚稍微镇定下来,才放低音量说:“您好,关先生,我在听。”

“嗯。”关珩说,“你在哪里?”

宁秋砚:“在我朋友家。”

因为紧张,宁秋砚语速很快,他猜应该是自己今天没有出现在渡岛码头,所以关珩才打来这通电话。

为此宁秋砚对失约有了强烈的歉疚感。

“对不起,我已经给联系人发了邮件说明这边的情况。他没有回复,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但是——”

关珩打断了宁秋砚:“他看到了。”

隔着电话,宁秋砚看不见关珩的脸。

但关珩的语气和那晚在湖边的雪地里差不多,很淡,也很简短。

宁秋砚听见关珩在电话里对他说:“但是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这几个字落入耳中的一瞬间,宁秋砚的脸就开始发红。

他捂着脸,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无措,这几个字从关珩口中吐出像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几乎是马上就想起了关珩坐在沙发上远远朝他看来的样子。

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关珩温和地问:“你愿意来吗?”

眼睫毛慌乱地挠着掌心。

宁秋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冒烟了,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关珩很有耐性地等了十几秒,仿佛知道了他的答案,然后说:“给我你现在的地址。”

宁秋砚告诉了他。

关珩又“嗯”了一声,说:“二十分钟到楼下,有人来接你。”

电话挂断后足足一分钟,宁秋砚都站在原地。

苏见洲抱着装到一半的枕头走出来:“是谁的电话——你脸怎么那么红?”

宁秋砚头发很乱,回答他:“是关先生的电话。”

“关珩给你打电话?”苏见洲惊讶,紧接着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宁秋砚摇摇头:“他说派人来这里接我。”

苏见洲:“接你?”

宁秋砚脸颊温度褪去少许,咬了下嘴唇:“我还是想去渡岛。不会有事的。”

宁秋砚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不太想这么快又去渡岛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又让他情不自禁地答应了关珩的要求。

那种念头很执拗,事实上不管关珩说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他对渡岛有难以说出口的期待。

苏见洲没有再阻拦。

关珩派人来接,总比宁秋砚独自一人去车站,然后再转乘大巴去坐船要安全。

再说,至少这样一来苏见洲也知道宁秋砚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关珩那种有名有姓的人也不至于会对宁秋砚做什么。

宁秋砚收拾了一些东西。

刚来苏见洲家里住,他的东西还都在一处,倒是来得及。

收拾完他打开手机随便下载了两三个游戏,动作很快,然后站在窗口朝下看。

时间差不多到了。

楼下驶来一辆黑色轿车,非常准时。

这种天气,除了轮毂附近染了泥泞,车辆的其它部位都干净得可以反光。

是关珩派来的车。

宁秋砚背好背包,对苏见洲说:“我走了。”

苏见洲也看见了楼下的车子,走过来抱了他一下:“周一早上我来码头附近接你。”

知道苏见洲工作忙,宁秋砚并不是个娇气的坏朋友。

他说:“不用了吧,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

说完,宁秋砚下了楼。

他刚出现在马路对面,车里的司机就下车来替他开车门。

“关先生派我来接您。”司机毕恭毕敬地说,“请上车。”

“谢谢。”宁秋砚说。

这个司机看上去有些眼熟,气质上有点像那晚在地下广场遇到的那行人中第一个。宁秋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无法确定。

他把背包塞进车子,人坐了进去。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宽敞的后座上已经放了个纸箱。

*

一路上他们没怎么说话。

车子驶过雾桐市边缘,顺着宁秋砚乘大巴走过的路线到了海边,然后选择了一条看起来颇为隐秘、仅供一辆小车通行的车道,径直抵达了码头。

那艘白船已经停泊在了码头旁。

这天风平浪静,它显得平稳。

下车前司机抱出了后座上的纸箱递给宁秋砚:“先生吩咐,请您把这个也带上。”

宁秋砚有点惊讶,箱子挺沉,他问:“是岛上的东西吗?”

司机说:“是先生给您买的。”

宁秋砚更加迷惑了。

上船后他看见平叔站在甲板上,脸色不怎么好:“来了。”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

平叔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上次明确地不止提过一次希望宁秋砚准时到,宁秋砚却在第二次就迟到了。

宁秋砚道了歉。

平叔什么也没说,只用对讲机通知人开船。

等船开到渡岛,宁秋砚就远远看见康伯的车也如同上次一样停在了码头。

宁秋砚知道下次绝对不能再迟到了,因为自己而耽误所有人的时间这件事,让他不那么好受。

另一方面,他又在想,他其实提前发送了这一次暂时不能来渡岛的邮件,如果那个联系人有收到,那么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那么笃定他一定还会来。

一个月不见,康伯依旧精神矍铄。

见了宁秋砚,就亲热地拍了拍宁秋砚的背:“小宁来了,这一个月身体怎么样?”

“康爷爷。”宁秋砚抱着纸箱子。“我很好。”

康伯笑眯眯的:“上车。”

渡岛这一个月似乎绵延不断地下着雪。

雪地厚实,车子加了防滑链方便在雪地上行驶。

车速很慢。

岛上每一处风景都缓缓向后,每一处都是宁秋砚上次来时经过的,因为这大雪又每一处都不一样了。

不变是这这里的安静。

好像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繁华喧嚣,渡岛都静静伫立于此,离尘脱俗。

不知道长期住在这里,会不会寂寞。

车子停在了建筑前方的喷泉旁。

池子里满是积雪,地面也是,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白天的房子内部和以前一样,依然是温暖而昏暗的。

所有的窗帘都拉得死紧,不让一丝天光透进房屋。

上楼时宁秋砚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重新来到这里,那个论坛上脑洞大开匪夷所思的讨论似乎变得有了一点信服度。

听说,吸血鬼接触到日光中的紫外线就会被烧死……

他紧张地询问,康伯却神色如常地回答:“先生不太喜欢活动,总是在睡觉。偶尔他会下楼,但光线与声音都会刺激他的睡眠,他睡不好,心情就不会好。”

这提醒了宁秋砚,关珩是一名病患。

患者的睡眠质量的确不高,他的母亲病重时也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

但为了“偶尔下楼”,房子里的所有人就时刻维护着完美的睡眠环境,还是很夸张的。

宁秋砚再一次感受到,对于关珩来说,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替他服务而存在的。

康伯将宁秋砚安排在上一次住的房间。

一切如常,床头换上了一束新鲜的白色小花。

按照惯例,凌医生会先来抽血检查以方便第二天献血。

这一次康伯却告诉放好东西的宁秋砚,说关珩想见他。

“现在吗?”宁秋砚猝不及防。

“现在。”康伯优雅地点头,“先生在楼上等你。”

虽然早上才通过电话,但宁秋砚还是觉得很紧张,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么快就要见到关珩本人。

康伯带他上了楼,停在关珩的房间门口,如上次一样对他说:“直接进去吧。”

宁秋砚推门而入。

待他走进一步,康伯就替他带上了门。

房间中央点了炉火,四周用玻璃围起来。

炉火旁放着一张皮质横榻,取代了上次的黑丝绒沙发。横榻上铺了毯子,放着棕色皮草,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除此以外,摆设大概与上一次宁秋砚来这里时没什么不同。

关珩不在。

房间里却满是关珩身上的冷香气息。

宁秋砚猜关珩是不是又在那个蜜色的木质屏风后,会像上次一样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试探着喊了声“关先生”,又等了一会儿,房子里没有人回应。他不确定屏风后是不是连着这层楼的别处。

三楼可能比其它地方要冷一些。

宁秋砚刚才把外套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时身上就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已经冷得有点难受了。

他靠近炉火,发现它并没有温度,那些特制的玻璃隔绝火焰,让炉火成了一件冬日的装饰品,主人似乎并不在意它能不能带来温暖。

宁秋砚只能坐在那张横榻上,想要对着掌心哈一点热气取暖。

突地,他整个人向后重重倒下。

如被人推了一把。

关珩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眼睫低垂,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毛衣的领口过于宽大。

皮草痒痒地扫在宁秋砚光裸的脖颈,以及因急速呼吸不断起伏的锁骨上。

那一刻眼前的情况与梦境中的情景微妙重叠,血液在快速流动,奔向胸膛深处。

而关珩的视线,落在他的颈侧动脉,宛如生性残暴的猎食者。

宁秋砚没注意到自己正像弱小的猎物般轻微地发着抖。

几秒后关珩收敛神色,讲了句:“不经吓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