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

郁识下意识反驳,他声音超乎寻常的坚定,带有一股穿透人心的震撼力:“基地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你们每一个人我们都在用全力去救,我们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们!”

郁识掷地有声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不解却又不约而同地抬头,期盼地看向他。

闻恪在郁识办公室坐不住了,他大概能猜到现在是什么情况。这种事情确实棘手,也不知道那个郁长官能不能解决,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

“你们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基地如果要放弃你们,何必还让你们来光疗区。我们的医疗物资也从来没有吝啬过,成箱成箱的搬运过来免费给你们使用。我知道你们在乎sa剂,我也在乎,可sa剂制作不易,你们急需sa剂,其他人同样急需。”

“昨天,就在昨天!sa剂运送车在半路被强行截停,道路也全部跟着被堵停,我们工作人员放下手头工作在炎炎烈日下给他们注射sa剂,没有一个人抱怨过一句麻烦。sa剂也在从其他城市紧急调集,半点不敢耽搁,我们每个工作人员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你们,难道你们觉得我们的努力什么都不算吗?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我们马不停蹄的忙活,整天连轴转,我们这都是为了谁?难道是我们自己没事找罪受吗?”

“……”

现场鸦雀无声。

郁识铿锵有力的话起了很大作用,加之他本身的威严,之前的不信任和消极情绪很快被力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言的力量在渐渐升腾。

“请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坚持过去,希望就在前方,只要还活着,大家就不要轻言放弃!”

说完,已经有人开始鼓起掌,其余人也纷纷跟着拍起了手。

闻恪刚来就听见郁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他眉梢一动,闲闲地抱起臂靠在外边,静静注视着郁识。

虽然这人平时看着闷不吭声不爱说话的,但一说起话来却又字字玑珠,没有一句废话,他确实是个好长官。

在郁识这一番安抚之下,这些人竟然真的渐渐平静下来了,哭泣声也渐小,仿佛他们一下子又有了振奋人心的主心骨来支持他们继续和光磁污染做斗争。

郁识松了口气。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一男子急声抢道:“长官,您说的有道理,可是这痛在我们身上,伤在我们的亲人朋友身上,您要我们给您时间,那谁又来给我们时间呢,多耽误的一分一秒都是人命哪,那是我们的亲人、爱人的命!我们又有多少时间能拿来消耗着等呢?您没有被污染,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这让我们怎么相信?”

郁识猝然转过身!

他最担心的一幕竟然这么快就来了,他方才说的那些虽是权宜之计,但他想,只要及时调来sa剂,形势还是可以控制的。

却不想被人一语道破。

这个问题的症结还是出在sa剂上。

男人的话一出,方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地剑拔弩张,本来能够忍受的苦痛好似一下又加剧了千万倍,让人痛不欲生。

郁识声音艰涩,“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们都会尽力去救你们,我确实没办法和你们感同身受,但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加班加点地挽救你们的生命,到时你们自然会看到结果。”

郁识这样一说,其他人也踌躇了。

是啊,不然他们还能怎么办?不信任长官又如何?他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长官,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一下。”那男子又说。

郁识目光扫过去,唇紧抿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都会留下急用sa剂给这里的工作人员使用,您看,您能不能把那些sa剂给我们用呢,你们这些当长官的抗体比我们普通人强,身体素质也比我们更好,不会轻易污染阴诺森,反正sa剂放着也是落灰,不如先给我们注射。你们可以等sa剂来了再囤,也不会耽误什么,但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救命的药啊!”

众人一听,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是啊,可以先把sa剂给他们救急,又不耽误什么。

闻恪却是在门外听地眉毛一竖,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怎么能行?!

万一长官被阴诺森污染,届时没有sa剂,那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到时就真的没人能够救他们了,那可真是会弄出人命的!

郁识也犹豫了,这是个方法,却不可行,那些急用sa剂是万万不能动的。

“长官?您能给我们一支吗,我知道您也有难处,就一支,一支就够了,我家孩子还小,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苦啊,要是孩子出事了,那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是啊,长官,您就腾几支sa剂出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的,您看看我们这都什么样了,我们真的等不了,长官……”

郁识深深拧起眉,一旦他松了这个口,就不是几支sa剂的事情了。

每个人都得给,总不能有人给有人不给,如果不能做到平均,必然会造成更加严峻不可预料的后果,可这里这么多人。

就算把急用sa剂全拿出来,怕是都不够用。

“长官,您不会像四年前一样……不作为的,对不对?”

又是四年前——

这对这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不敢去回想的噩梦,除了小孩子不懂这个时间点给人带来的恐惧外。

而那些幸存下来或是在别的城市没有被污染的人们,几乎光听这件事都要害怕的心底发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陡然间变成了一个个没有波澜起伏、只会上升的死亡数字,还有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光是想想,就让人遍体生寒,像是泡在了没有出口的冰窟里,暗无天日。

在阴诺森的污染之下,不论贫富贵贱,年幼年老,位高权重,还是籍籍无名,所有人一下子变得平等——平等地等待被死亡吞噬。

“四年前的闻长官!”

“他放弃了我们!他自己跑了!他抛弃了这座城市,他辜负了我们的信任,他不配当长官!”

“闻恪怎么可以拿来和郁长官相提并论,他那种行径卑劣的人根本不配!”

“行了。”

郁识眼神不善地朝说话人看了过来,那人被郁识的目光蓦地一刺。

话音戛然而止,一股森然寒意沿着脚底往上攀升,直冲脑门,让他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下去。

他怔怔看着郁识,心里突然害怕极了,不明白怎么就得罪了这位郁长官,按理说他这样捧高郁识,兴许长官一高兴就把急救sa剂给他们用了呢,谁知道这个郁长官这么性情乖戾。

郁识往前走了两步,他周身明明没什么变化,却让人无端觉得压力丛生。

郁识语气不重,一字一句却说的无比深沉,“不管是四年前的闻长官,还是如今在任的我,我们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没有优劣之分。闻恪,他也没有抛弃你们。他在位三年时间,处理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光磁污染,你们数的清楚有多少件吗,他救过那么多人,难道就因为那一次的意外,就要抹杀过往他所有的功绩吗?!”

郁识这声音可谓深地有些吓人了,所有人几欲被问地打颤。

就连靠在门外的闻恪乍一下都怔住了。

他本来闲适慵懒的动作不知何时正经了起来。

他想往前走,却又迈不开脚,那双暗流翻滚的瞳孔里一下子突然容纳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反而让那双攻击性十足的狭长凤眼露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迷茫。

当全世界都讨厌你、怨恨你、甚至恨不得要你不得好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你面前,替你说话。

闻恪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

哪怕他已经习惯了世人对他的评价和看法,就在他自己都以为,他已经做到了完全不在乎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兜头浇了下来,把他整个人一下子浇的滚烫。

他整个人激灵了一下,目光透过玻璃门,一瞬不瞬地望着几米之外的郁识。

所有复杂的情绪在短短几秒钟内再次被闻恪很好地敛藏了一干二净。

门内众人也渐次回神,不明白正说着sa剂的事情,怎么突然扯到闻恪身上去了,不过总有些没有眼色的下意识回答:“可就因为那一次的意外,让多少人平白无故丧命啊!我们凭什么不能说他了!他过往的功劳算什么,他升职升那么快,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水分,我们凭什么不能说了……”

郁识手指握起,呼吸变得绵长沉重,他知道这时候不是置气的时候,他也不该在这里做这种幼稚的辩解,但——

他真的觉得非常生气,胸腔积郁,又十分痛心。

如果不是闻恪力挽狂澜,死去的何止近万人,而眼前这些人什么都不懂,完全不懂长官的工作性质,一上来就七嘴八舌地就胡乱指责谩骂一通,他怎么能不气!

这时候的郁识十分恼恨自己不会说话,他嘴笨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掩藏在幻化面具之下,那张过于纯粹的脸此时都因为生气着急而发红。

被所有人看着,郁识又不能发出气,他松开手指,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最后说:“当年的情况和现在不同。总之,一定会有sa剂的。”

郁识说完自己也有些泄气,对这些不信任不理解他的人来说,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能做的他已经尽力去做了。

或许这些远不如闻恪当年做得出色,但是,他真的在努力了。

郁识转身欲走,这副漠然的姿态却让方才还有力气说长道短的人一下子慌了。

他们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其实知道,要是郁识真不管他们,那他们全部都得完蛋,甚至有人已经后悔起刚才的行为了,一个个坐在病**跟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殷切地看着郁识。

郁识在这样的注视下不禁停下步,他回头看着这些人,心里滚过一些想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无力。

他忍不住想,万一sa剂一直到不了,这些人又污染到劣3级时,他或许、真的不得不启用那些急救sa剂。

郁识还想张口,说些什么话来安抚一下他们,身后的大门却被人一把拉开,“长官!”

“哎哎哎!林先生您不能进去啊,万一您被污染了……”

啪的一声,看守员急切的声音被闻恪连同门一起摔在后面,彻底隔绝听不见了。

郁识手腕冷不丁被握住,他心下一慌,正色道:“你怎么进来这里——”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他就被闻恪大步拉出了门。

看守员看到人出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光疗区众人也被闻恪的操作整地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全然忘了他们刚开始闹起来的缘由了。

“你放开我!”郁识挣开闻恪手,拧起眉道:“你可以走了,你继续留在这里不安全,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基地找我。”

郁识没说让闻恪打他电话,想也知道闻恪根本不记得他电话号码。

闻恪差点又被气笑,他无视看守员,抓起郁识的手,微微低下头,用那双本就锋利迫人的目光紧紧箍着郁识漆黑的眼瞳,危险又急促地质问:“你凭什么要我走?一言不合把我带来,现在又一句话不说要我走。郁识,你搁这儿做梦呢。”

郁识茫然抬眸,无措解释:“不是,我把你带回来是因为当时外面情况不确定,很危险,现在基地也不安全了,我当然不会——”要你留在这里。

“我不走了!”闻恪恶声恶气说,然而那声音却没有一点恶意。

“……”郁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