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二)

地上堆积着金属残骸, 齿轮、螺丝钉、废铁片,使得她们宛若置身在工业的坟场。

刺鼻的机油味,从肺部渗透到了四肢百骸, 好似多待上一会儿,就要被这股味道腌制。

权月:“你确定能走下去?接下来,越往上走, 你的身体会感到越重。”

季沉嫣:“确定。”

权月也算向导保护协会的成员之一,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向导了。

季沉嫣的不一样, 反倒让权月不知如何应对。

是该按照经验,哄着?

权月:“……那继续走吧。”

四人一个接一个的踏上了阶梯, 短短七步, 每一步都碾压在她们的身上。

重力越来越大,就像是不断加大砝码的铅块,使得内脏都快要挤压出血。

季沉嫣喘息着, 强忍着。

在回头看向莉塔和权月时, 发现她们脸上的神色都不大舒服。

[重力增加1倍。]

[重力增加2倍。]

[重力增加3倍。]

一步。

两步。

三步。

据说在重力增加后,血液循环的压力变大, 这便会导致心脏的无法进行正常的供血循环, 最终导致大脑衰竭而死亡。

而人体所能承受重力的极限, 仅是地球重力的十倍。

准确的说,常人是三倍, 飞行员是五倍, 宇航员才是极限的十倍。

季沉嫣走得异常艰难, 双腿犹如灌铅。

她很想吐。

每上去一步,都觉得更加艰难。

唯有谢绝, 他已经走完了七步。

那拥有肌肉线条的背影, 充满了力量和野性美。

谢绝:“哇哦, 精彩,你们一定很想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

权月:“……”

说什么风凉话呢!

她是哨兵,对方也是哨兵,权月被激起了几分胜负欲。

然而在回看季沉嫣时,发现她竟然在这么严重的情况下笑出了声,那一刻所有凝重的气氛全都消除,两个哨兵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唇角微微翘起,唇瓣嫣红泛着水色,像是含着汹涌的春色。

干净、清冽、像是吸入一口冬日的初雪。

哪怕她狼狈又脏污,浑身沾满泥沙,谢绝也能精准的捕捉到她的味道。

五感之一。

嗅觉控制失衡。

哨兵成年后的第一节 课,便是精准控制自己的身体。

谢绝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到了季沉嫣的身上,这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怎么在季沉嫣面前,他如此的受到吸引?

谢绝:“……”

他所有的幸灾乐祸,全都在此刻冷了下来,并不喜欢过度失控的自己。

受到的影响,或许比他想象中更大。

这种吸引力,像是荒野被野火入侵,起初便来得猛烈,最终就要燃尽一切。

若再没有看出端倪,他便永远不配找到自己的向导。

谢绝沉着脸,心中的怀疑正在增大。

季沉嫣后知后觉的收回了笑容:“……怎么都在看我?”

莉塔:“不是你莫名其妙发笑,谁看你?”

季沉嫣表情凝滞,瞬间凝冻住。

她刚才觉得谢绝……

可爱?

季沉嫣在脑内碎碎念着,她怎么可以觉得疯狗可爱!而且已经是好几次了!

她脑子有坑。

谢绝意味深长的说:“希望看到上面的东西还笑得出来。”

而后,几人继续攀爬。

重力没有再增加,季沉嫣好不容易习惯了三倍重力,咬紧牙关一口气登上了楼梯,终于来到了二楼。

视野骤然间变得开阔,二楼的东西也映入了眼帘。

在看到的第一眼,季沉嫣明白了谢绝方才的话的意思。

的确过于惨烈了。

地上约莫有三、四具尸体,全都眼球暴凸,死不瞑目。

那是前些时间进来探查的哨兵。

他们的身体犹如被油炸过后的麻花一样,呈现怪异的扭曲形状,就连站在一旁看的人,皮肤上都产生了丝丝的刺痛。

莉塔反应尤为激烈,嘴唇抖动得厉害:“全死了?那屈旋和田蒲一呢?不……不……关押封燃的设备不应该在二楼吗?封燃……去了什么地方?”

锁住封燃的设备凭空消失了?

季沉嫣捕捉到了这点:“到底发生什么事!?”

莉塔:“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我……我只是……想要……”

权月脸色难看:“原本封燃是睡着的,却被她强行净化的疼痛给刺醒了。封燃在西部基地的时候,就打得一个向导重伤昏迷,你是觉得自己有多特殊,他会对你手下留情?”

莉塔:“……”

莉塔仿佛被人隔着空气打了几巴掌,脸上刺刺的疼。

她彻底偃旗息鼓,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季沉嫣追问:“那封燃呢?”

莉塔沉默着:“净化失败过后,田蒲一就用异能把我送走了。再次进入01号工厂后设备就消失不见了,应该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田蒲一才会选择这么做。”

她决口不提屈旋。

田蒲一是她手上唯一的A级哨兵,和屈旋那个B级的废物不一样。

她得找到他。

季沉嫣:“难道他们在三楼?”

久未出声的谢绝,突然缓慢将目光,放到了中央的电梯。

年久老化的电梯,已经久未使用。

上面铁锈斑斑,只剩下外部的铁栅栏保留完好,还长出了几片植物。

腥味锈味扑面而来,不知是血液气息,还是铁锈的气息。

谢绝低沉而缓慢的问:“权月,你感受到什么了吗?”

权月:“……?”

她顺着谢绝的目光望了过去——

无数粗壮的电线,全都落到了电梯上方,电梯的自动门被裂开了一道细微缝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晰。

权月:“好奇怪……?”

权月走到前方,想要看得更清楚。

谁知电梯突然发出了声响,那是老化的设备,感知到了人的到来,滋滋的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卡壳的声音,不停重复,瞬间将气氛扭曲成惊悚。

紧接着,电梯门突然敞开。

啪——

一只手瞬间拍打而出,混着数不清的浓稠黏液,没了电梯门的遮挡,就这么直直倒在了地上。

是人。

活生生的人。

“屈旋!”

在看清楚他的脸之后,莉塔不由小口惊呼。

然而眼前的生物,被浸泡了脓液后,身体的皮肤都皱起,活像是被泡了三天的水尸。

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根本辨认不出他是谁。

季沉嫣肝胆生寒,双腿似是生了根,每一块肌肉都被禁锢着,完全无法迈开腿。

这是她十几分钟前才看到的哨兵。

活,死。

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转变。

权月意识到了局面失控,朝着通讯表低喊:“联络军部!01号工厂出现不知名脓液!还有那几句尸体,看上去像是西部基地的哨兵!”

约束的人已经死了,

被约束的人还会留在原地吗?

答案太明显了。

封燃不见了!

然而权月刚说完这番话,泡在脓液里的屈旋便倾然间——睁开了眼。

血红的,混杂的,毫无人性。

屈旋一如在场尸身,身体在不停扭转,逐渐要变成麻花形状。

权月:“……”

在调查贾励死亡时,和同伴的对话赫然映入了权月的脑海——

“你知道……有一种植物,会跟着太阳光扭头吗?”

“你说的是向日葵?”

而权月没想到,那东西会作用到人的身上。

这附近又没有太阳光,怎么会?

权月顿时愣住,猛地想起了两个向导。

如果非要把向导比喻为太阳光,哨兵……不就是会扭头的向日葵吗?

权月眼皮直跳,瞬间动用了最大异能抵抗,地上窜起无数石块,几乎变成了一堵土墙,将四人和屈旋隔开。

二楼地形特殊,用土墙就能堵住畸变种。

做完这一切后,权月仍旧惊魂未定。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被溅到了一丝**。

是屈旋身上的。

权月脸色难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出现了怪异的变化。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将两个向导送走。

一股气流大面积的吹向了后方,权月伸出了手,赶忙用异能推开了季沉嫣和莉塔两人。

权月咬牙:“快走。”

莉塔离楼梯最近,很快便摔了下去,疼得她发出嘶嘶的声音,额头也被磕破了。

而季沉嫣撞到了身后的谢绝,并没有被推下去。

季沉嫣:“怎么回事?”

谢绝:“……又有哨兵畸变了。”

季沉嫣诧异道:“刚才屈旋倒下时,身上的那些溶液,难道……?”

谢绝低声笑了起来:“是啊,具有感染性。”

季沉嫣惊悚的问:“01号工厂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谢绝幸灾乐祸的说:“看来S级哨兵,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温顺,封燃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季沉嫣:“……”

话到一半,谢绝跟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直勾勾的看向了季沉嫣。

“对了,我不是个好人。”

季沉嫣:“?”

如此危险的情况,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谢绝的嗓音里透着股嘶哑,好似来自深渊的**,直勾勾的盯着季沉嫣:“所以……你要记住,牢牢的刻在心里,我不是个好人这件事。”

在两人短暂对话的过程中,被困在土墙外部的屈旋,正双手捏拳不停的锤击着石块,想要突破土墙,细碎的石块朝外溅开,咚咚咚的击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权月不停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又连忙拿出了小刀,狠心削下那块肉。

感染虽然消停了,但……

极速濒临暴走。

季沉嫣:“权月!”

“帮不了。”

谢绝对此毫不在意,突然凑近季沉嫣,“除非,你帮她净化。”

季沉嫣遍体生寒,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绝笑得烂漫,眉眼格外漂亮,具有极强的欺骗性,就像是季沉嫣在书本上读到过的热带雨林的毒花一般。

“S级哨兵特有能力,十米内,暂时刻印过后的向导,在为别的哨兵净化的时候,我都能够感知到。”

“我好像还没看到过,你使用过净化吧?”

季沉嫣看着谢绝越来越靠近而放大的脸,只觉此刻宛如坠入寒窟,寒气正在对她进行一场围剿。

季沉嫣硬着头皮:“可我是个残缺向导。”

谢绝轻笑了起来,靠近季沉嫣时,这个声音带着几分意外的酥麻:“是吗?”

这一刻,对立突然变得尖锐。

季沉嫣对上了谢绝的眼眸,偏生在这种时候,脑子里才一句又一句的蹦出了所学的知识。

‘哨兵是兽性的。’

‘尤其是在刻印状态下的哨兵。’

‘远离没有向导的哨兵,他们就是条疯狗,牵引绳只在那个向导的手里。’

‘而开花现象,则将他们对向导的拥有欲刺激到极致。’

咚——

那声音极大,让人不得不留意,是屈旋即将突破土墙的声音。

权月削掉了一层皮,手臂变得鲜血淋漓。

纵使狠心控制住了感染,也未能抵御畸变。

她倒在了地上,难受得浑身蜷缩,姣好的容颜皱成了一团。

谢绝如花园漫步一般,走到了怪物和权月面前,像是欣赏着交响乐曲一般,聆听着那人的哀嚎声:“倒计时一分钟,她即将暴走。”

季沉嫣:“谢绝,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绝站到了权月面前,又一手使用了异能,阻挡着尚未完全畸变的屈旋。

他眼尾的红色泪痣,原本该把这双眼映得多情。

此刻的他微眯着眼,那种感觉瞬间便从多情扭曲成冰冷。仿佛所有的柔和,都在他身上不复存在。

谢绝的眸色冰冷中又透着疯狂:“季沉嫣,你会给她净化,对吗?”

他从来没有放下过怀疑,也从来没让她轻易糊弄过去。

分明谢绝没有开枪,季沉嫣却嗅到了空气里的硝烟味。

安全感终于分崩离析。

他和她的关系就该如此,温和只是表皮。

攻城略地,你来我往,步步不让。

这才是这段关系的内核。

季沉嫣眼瞳紧缩,身上有种被拳拳到肉的错觉。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