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弱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咒术师,还有一只介于四级与三级之间的小咒灵,就在沼田家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应该就是那个好运跟杰当邻居兼保育园同班同学的沼田浩仁了。

沼田太太这一套话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她的语速飞快,连一个磕巴都没打,大声抱怨咒骂着夏油杰。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这句话放在沼田太太身上是不管用的。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的时间,哪怕夏油家在沼田浩仁受伤后不得不做出了赔偿,还在不久后就搬家了,沼田太太还是死死地记住了夏油杰这个人。

因为夏油一家的离开并没有让沼田家变好,反而变得糟糕起来。

因为她的宝贝儿子沼田浩仁没多久之后就变得神经质起来,他似乎一直处于恐惧中,虽然他从不像是夏油杰似的,张嘴闭嘴都是“有怪物”,但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一直在向她、向很多人求救:有怪物,救救他!

这对于一门心思认定儿子优秀无比的沼田太太而言简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不想认为沼田浩仁跟夏油杰一样有病爱说谎,也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她看不到的怪物,她便理所当然地将一切都归咎于夏油杰。

是他说有怪物。

是他要浩仁跟他一起说谎。

都是夏油杰的错!

怨恨与憎恶的情绪在沼田太太的身上发酵,如溪流一般潺潺汇入了后方的沼田宅。她越是想要将这些生活中的不美满归咎于夏油杰,越是给沼田浩仁压力,那些负面情绪便滋生得越快越多,无从疏导,最终成为那只咒灵的口粮。

咒灵仇恨人类是天性,咒灵屠杀吞食人类是恶意,但它们的力量源泉其实是人类的负面情绪。

“够了!”沼田宅二楼的窗户被人用力地推开,一个苍白羸弱的少年用力地抓住二楼阳台上的栏杆,带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死死瞪向楼下的沼田太太,几乎是撕心裂肺一般喊道:“够了,妈妈!”

沼田太太瞪大了眼睛,她震惊地看向二楼那个对她大吼大叫的儿子,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对她一向乖顺的儿子。

傻眼片刻,便是狂怒。

沼田太太一向好脸面,几乎到了疯魔了地步,沼田浩仁对她的忤逆简直是晴天霹雳,尤其旁边还站着一个认识夏油杰那个怪胎的混混,这简直是在将她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沼田浩仁,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沼田太太双手叉腰,立刻吼了回去,“蠢得没救的臭小子,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夏油杰就是一个怪胎骗子——”

情绪已经崩溃的沼田浩仁却无法像平时那样唯唯诺诺,对母亲所有的话都点头不反驳,他受够了。

已经十年了,他已经受够了!!

“夏油杰不是骗子,我才是骗子!”沼田浩仁不管不顾地大喊道,“我才是那个骗子!!!”

***

“别去那边。”记忆中,那个黑发紫眸留着妹妹头的男孩对他如是说道。

“为什么?”年幼的沼田浩仁先是不解,旋即恍然,然后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又是怪物吗,杰?”

小伙伴夏油杰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怪孩子说谎精,很多人都觉得他在用谎言来骗取大人们的关注,不少小朋友都被父母耳提面命,要离他远远的。

沼田浩仁也被耳提面命过,不过他有自己的想法。

好吧,主要是夏油杰长得很好看,比其他拖着鼻涕的同龄人要干净好看很多。

古怪吗?

明明超酷的!

怪物诶,能够看到怪物的人,岂不就是下一个假面超人?

杰他一定是假面超人候选,所以他才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怪物!

沼田浩仁将自己这个观点分享给其他小伙伴,小伙伴们一琢磨,诶,果然如此。

“我也好想能看到杰看到的怪物啊。”沼田浩仁举了举没有二两肉的胳膊,一脸期待,“好想跟杰一起成为假面超人。”

夏油杰给了他一个看二傻子的眼神,然后说道:“很丑的,最好还是不要看到吗,它们会伤害你。”

沼田浩仁撇了撇嘴,还不是杰一直能够看到,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

……后来他才意识到,夏油杰说的是真的。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四岁那一年,在公园里,沼田浩仁终于见到了夏油杰口中的怪物,跟他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没有成为假面超人候选时的喜悦,只有身体被划伤的疼痛和难以压抑的恐惧。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怪物的爪下逃脱。

医院中,沼田浩仁看着明明说了实话的夏油杰被推搡被斥责,他的父母还向夏油杰的父母索赔,他看着大人们完全扭曲了的狰狞表情还有夏油杰满怀期冀的表情,沼田浩仁害怕了。

他退缩了。

“我没有看到怪物。”沼田浩仁抓紧身上的被子,声音很轻,他目光颤抖着看了夏油杰一眼,然后飞快地低下头,他不敢看夏油杰的眼睛,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没有看到怪物。”

尘埃落定。

比起本地有名的怪孩子夏油杰还有他的怪物论,沼田浩仁的说辞明显更符合大人们的观点。

夏油杰被彻底孤立起来。

沼田浩仁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他真的不敢说出他看到的真相。他不敢去见夏油杰,不敢回想当时的事情,像是一只胆小的鸵鸟,自顾自地将脑袋埋进沙子里。

后来,夏油一家搬家了,夏油杰离开了这里。

沼田浩仁听着母亲大声叫好,认为怪胎夏油杰的离开让这里变得安全起来后,他依旧什么都不敢说,无数的歉疚自责统统压在心里。

忽然有一天,他再一次见到了怪物。

跟公园的那一只不同。

它们同样的丑陋,让他毛骨悚然。

最可怕的是,这只怪物栖息在家里的客厅里,就在母亲时常坐着的那张沙发上。

他的眼睛跟那只怪物对上了。

沼田浩仁难以掩饰心中的恐惧,他的表情和眼神暴露了一切。

【嘻嘻嘻。】怪物低低地笑着,发出了跟母亲相似的笑声,它说道:【怪胎!】

【骗子!】

【废物!】

它缠上了沼田浩仁。

它在家里肆意爬动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让沼田浩仁夜不能寐。它嘻嘻地笑着,就在他的耳边,让他毛骨悚然。它肆意在餐桌上爬过,恶心的涎水滴滴答答,让他无法下咽。

家不再是他安全的港湾,而是恐怖的地狱。

他不再想要回家。

他害怕回家,但他拿不出合适的理由。

沼田浩仁试探地询问,可不可以搬家,旋即就被母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通,认为他不理解大人们工作的辛苦,不用心学习,还总是想着这些没有用的事情。

沼田浩仁不敢再提搬家的事情,至于怪物,他更不敢说了。

好想好想到外面住。

可沼田浩仁惊恐地发现,外面的怪物更多。

它们窸窸窣窣地在阴影中爬动着,发出恐怖的笑声,绝大多数的怪物不会理会人类,但当它们发现他能够看到它们时,恶意会倾泻而出。

家里与外面,哪一个更加可怕?

沼田浩仁独自忍耐着,求助是没有用的,当年的夏油杰便是前车之鉴,直到现在,母亲在不满他的成绩时都会提起夏油杰,理直气壮地将他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夏油杰的身上。

不是的。

心底一个声音弱弱地反驳,那是他脆弱灵魂在哀鸣。

不是夏油杰的错。

是他的错。

如果他当时没有说谎,如果他当时说了真话,哪怕他会被当做一个怪胎,最起码、最起码夏油杰还会在。

好后悔。

好后悔。

***

此时此刻,已经逃避了十年的沼田浩仁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他死死抓住阳台的栏杆,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他不去看那只扒在他身上不停低语【怪胎】的怪物,死死盯着下方的沼田太太,负面情绪宛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

“这个世界是有怪物的。”沼田浩仁一把抓住那只他从来避之不及的怪物,他依旧恐惧,但愤怒与悲伤冲垮了一切,他将那只怪物抓着伸向楼下的沼田太太,嘶声喊道:“妈妈你看啊,它就在这里!我看得到,我是怪胎,我也是怪胎!!”

“你给我闭嘴!”沼田太太尖叫着,她再也顾不上一旁的五条悟,转身就冲向沼田家的二层民居,瘦小的身影宛如一只喷火龙,要将那个给自己冠以怪胎之名的混账儿子焚烧殆尽。

五条悟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抬起手,屈指勾下一点墨镜,让那双苍蓝眼眸毫无遮拦地看向站在二楼阳台上的少年咒术师。

即使他的情绪爆发了,依旧弱得要命,完全不值一提。

但五条悟却用他那双珍贵的六眼将对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因为这个人曾经背叛了他的杰。

哪怕他现在再后悔,再痛苦,他也是背叛者,而这一切的苦果是他在自作自受。

“四岁啊,当时的杰一定很伤心。”五条悟慢吞吞地将墨镜推回原来的高度,自语道,“说不定还委屈地哭起来了呢……糟糕,是限定版的杰,好想收集啊。”

在他的印象里,夏油杰从来没有哭过,打哈欠和被食物辣到不算。

五条悟瞥了一眼眼前民居前门牌上的【村上】,悄悄松了口气。

真是的,刚赶来这里时发现门牌上是【村上】时,他吓了好大一跳呢,生怕自己重生的不是单纯的十五岁,而是什么狗血的平行世界、没有夏油杰的世界什么的。

五条悟虽然愤怒沼田太太对夏油杰的诋毁,但她肯定了夏油杰的存在,这让五条悟当时在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只要这个世界上有夏油杰这个人,Great Teacher Gojo必定能够找到他,少年人的青春可是不允许被夺走的。

五条悟转过身,将沼田家的闹剧抛之身后。

刚走两步,“砰”的一声,不怎么响亮。

沼田太太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

五条悟都不必回过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六眼便将情报收集完毕。

沼田浩仁跳楼了。

可惜是二楼,摔不死人,最多摔断腿。

至于那只四级咒灵,经过这一回应该能变成三级吧。

三级的咒灵,已经具备伤人的能力了。

以着沼田浩仁现在的能力,拼一把,应该能祓除掉那只三级咒灵。要是不能的话,呵,管他去死。

五条悟将手揣进裤兜里,吹了声口哨,溜溜达达地走了。

下一步,是调查夏油家的新家住址,就从夏油先生教书的那所学校开始调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