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水从永安城百姓的嘴角、眼眶、鼻子、耳朵中喷涌而出,很快又被暴雨冲刷掉,街面的积水漫到了小腿肚。

嘹亮的歌声停止,城市只余下哗哗的雨声,街上的所有NPC都保持着仰头举胳膊的姿势一动不动,雨水从NPC大大咧开的嘴巴里灌入食管,NPC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胀大。

“船呢?船在哪?”桑余年提溜起萧风的领子把人从角落里拽起来。

萧风面无表情地抱着红狐狸,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外,乡,人,真,的,好,可,怜,哦——”

桑余年把他扔回墙角。

“呵呵,就吓吓你。”萧风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扒拉住窗框跳上窗台,蹦到斜对面的九楼,坐在阁楼顶层抱着狐狸发呆。

“他到底是不是关键NPC?一点线索都不给。”丁岽蹙眉望向斜对面。

积水很快漫到二楼,被彻底淹没在洪水下的NPC再次动了起来,他们在冰冷的淡红色血水中手拉着手,嘴角咧到了眼角,露出脸颊两侧白森森的骨头,空灵清幽的歌声从水下传来:

“小王爷在造船啦,小王爷在造船啦,一只都不能少,栖凤阁内不会说话的小可爱们一只都不能少哦——”

水面不知何时多出三具动物尸体,阁楼内玩家数量很多,并且还在一个劲地往更高层挤,不知是谁将占空间的动物丢了下去。

加上之前的红狐狸,NPC口中的“不会说话的小可爱”一共少了四只。

NPC们依然在水中放声歌唱:“一只都不能少哦,一只都不能少哦~”

玩家惊慌地瞪大双眼,甚至有人拿着棍去捞漂浮在水面的动物尸体,棍子刚触碰到尸体,尸体便化成一片猩红的血水,醒目刺眼的红色在积水中疯狂扩散蔓延。

雨水涨到三楼,玩家和鬼之间的厮杀已经停止,遍地都是人类被啃食殆尽的白骨和鬼怪扭曲诡谲的残肢,浓稠的血水渗透墙面,一点点地汇入洪水中。

三根粗壮坚韧的铁链从乌云中伸出,铁链缠绕住萧风的身躯,链条逐渐缩短,露出另一端的巨大船只,几十条绳梯从船只上延伸而下。

船出现的瞬间,限制住每组玩家活动范围的绳子消失。

“永安城的小王爷也好可怜哦,他要变成船锚葬身水底哦,没有外乡人会感激他哦~”水下的NPC转动身体,黑洞洞的瞳孔直勾勾地望向萧风所在的方位。

玩家争先恐后地从窗户爬出,抓住绳梯往悬浮在空中的巨大船只上爬,几十根绳梯顷刻间密密麻麻地趴满了人。

部分人怀里抱着动物,体积较大的虎狮牛等被绑上绳子,由一群人合力拉上绳梯。

沉重的铁链碰撞声响起,萧风从窗口跳入藏书阁,递上一面小鼓:“敲三下鼓切断船锚,洪水碰到船底之前必须敲鼓,船舵是鼓槌。”

“鼓槌怎么用?”桑余年接过鼓。

萧风莞尔一笑:“你猜。”

桑余年朝他举起带着血的窗板。

“噫吁嚱!别动手啊,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萧风后退一步,身后的铁链发出沉闷的拖曳声,“你们怎么不上去?因为知道这不是诺亚方舟?”

“这是萧风方舟。”桑余年望向对面,“两只大象怎么弄上去?”

“我来,你们只要负责其它的就行。”萧风轻轻抚摸着红狐狸的耳朵,“如果这是诺亚方舟,你们还真上不去。”

洪水来临时,诺亚方舟上的人类只能有诺亚一家八口。而萧风方舟可以有近千名人类。

“这可是萧风方舟啊!噫吁嚱噫吁嚱!我萧小王爷总算出息一回啦!吼吼吼!”萧风表情嘚瑟地扇着红艳艳的折扇,奈何被雨淋湿的头发压根飘不起来,没有潇洒的气场。

柏逸借着捎进来的雨水洗干净脸和手上的血,接了捧水朝桑余年脸上泼。

“洗洗脸上的血,血太多,外挂撑不住了。”柏逸说。

全身都是鬼的血,桑余年要脸上再溅不到血估计就被其它玩家怀疑了,他抬手往脸上搓了把,搓出一手的血水。

丁岽也接了捧水,为他双手奉上。

“别这样,我不习惯。”桑余年从丁岽手心舀起水。

“年年,回去请你吃大餐,想吃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一定要保佑我回去啊。”丁岽表情认真地按住他的肩。

萧风把红狐狸也塞给桑余年:“快上去吧,我再看会儿雨景,再不欣赏就欣赏不上了。”

五人顺着绳梯爬上船,悬浮在空中的大船站满了人,一群动物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最显眼的是那两头体积巨大的大象。

落在甲板上的雨水通过排水口排出,猛烈密集的暴雨挤压着空气。

洪水吞没到六楼,整座古城都淹没在洪水中,只余下城市中央的那座九层阁楼,萧风孤零零地缩在被吞没到只剩三层的阁楼顶部。

柏逸怀抱一只金白色相间的小猫,不停地撸着猫的耳朵和尾巴,猫咪甚至还用舌头舔了下他的手指。

“我们换换。”桑余年把红狐狸塞给他,抱走他怀里的小猫。

“是不是有种我在撸你的错觉?猫小年。”柏逸贴近他耳边,浅褐色的眸子里透着嘲弄。

“没有,兔小黑。”桑余年咬牙瞪着他。

怀里的小红狐狸没有一点气息,身体硬邦邦的,火红的毛发沾满冰冷的雨水。柏逸用手掌挡住狐狸的脸,手指轻轻蹭着狐狸的小耳朵。

见他撸小狐狸,桑余年没缘由地又是一阵恼火。

附近的玩家基本都已上了船,远处有零零散散的几组玩家坐在漂浮水面的木板上,摆动木棍朝这边划。

桑余年边研究着鼓槌边等待这些玩家上船,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怎么把一根木头当成船舵使用。

洪水没过船锚,茫茫的水面失去了最后的聚焦点,世界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船怎么开?”有人问道,有不少人注意到桑余年手中的红肚兜小孩同款小鼓和鼓槌。

“我正在研究。”桑余年没抬头,专注地摆弄着鼓槌。

“往鼓上敲几下试试?”有人提议道。

“敲鼓可以切断船锚,这个鼓槌是船舵。”桑余年回道。

“那怎么不敲?”男人问。

蓝故指了指下面正在往这边赶的人:“还有人没上来。”

丁岽提起杀猪刀:“放心,只要在水面碰到船底前敲鼓,您老就死不了。”

男人攥紧拳头,冷冷地朝他那边瞟了眼。

柏逸盯着鼓槌看了许久:“研究出什么了?”

桑余年道:“材质是云杉木。”

“哦。”柏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桑余年抬眸看了他一眼:“我瞎说的。”

柏逸:“……”

“教育局局长居然分不清木材种类,怎么教育好国家栋梁?”桑余年用鼓槌戳着他的胳膊,严厉批评道。

“联邦栋梁,国家是半个世纪前的名词。”柏逸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桑余年顿了顿:“别转移话题,重点是你分不清木材种类。”

柏逸贴近他,压低声音问:“你不会是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猫吧?悉酶基因病毒能延长动物寿命,还真有可能。”

桑余年:“……滚!你个坏兔子,别逼老子踹你。”

洪水涨到船底前,桑余年敲响鼓面,清脆响亮的鼓声在茫茫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拴住船只的粗壮铁链断裂开,失去锚的船在狂风的侵袭下晃动着。

鼓槌变成船舵,船舵上方的全息屏幕右上角浮现出一个小红点,左下角是船的位置。

桑余年控制船舵将船头调整向小红点所在的方位,船呈一条直线平稳地前进着。

“这就好了?”蓝故说,“我怎么觉得遗漏了啥。”

“一只都不能少。”柏逸垂眸注视着怀里的小狐狸,“死了四只,另外三只动物的尸体已经没了。”

被淹没在水底的NPC们齐刷刷地从水面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的皮肉被暴雨一点点地打落进水中,下巴处的雪白骨头上下移动着,破碎嘶哑的歌声十分刺耳:

“一只都不能少,栖凤阁内不会说话的小可爱们一只都不能少哦——”

“船上少了三只小可爱,啊呜啊呜~我们要咬出三个洞洞,咯咯咯……”

船身破开三个大窟窿,水流大股大股地灌进来,失去平衡的船只在水面剧烈摇晃着。

“操,这么多人不是都要凉吧?”丁岽紧紧扒拉住护栏,心惊胆战地看向桑余年。

桑余年抓紧船舵:“放心,不会全凉。”

丁岽更慌了,在暴雨中冲他吼道:“什么叫不会全凉?活一个也算没全凉啊!你就不能说清楚!咳咳……”

一个巨浪打过来,丁岽被灌得满嘴是水。

灌了水的船只一点点地下沉,大半只船都已经没入水中。

NPC们手拉着手围住船只,口中不停地重复着:“好朋友,咯咯咯,好朋友,咯咯咯……”

几分钟后,整只船完全浸泡在水中,尽千人绝望地站在甲板上,洪水已经漫到了大腿。

“哥……”蓝故紧紧搂住桑余年的胳膊,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我怕。”

“余年,我也怕啊。”丁岽扯住他的另一只胳膊。

旁边的柏逸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唇瓣被雨水打得苍白,声音一如既往地携着几分微哑:“年年,我怕。”

蓝故身后的莎拉也犹豫着想凑过来抱团取暖,可实在没有地方能挤进去。

“别怕。”桑余年从蓝故怀里抽出胳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得到安慰的蓝故撇着嘴放声哀嚎:“哥,我怕得要死啊,呜……”

“安静点,再嚎我就把你踹下去。”

蓝故瞬间就把眼泪憋了回去。

桑余年垂下眼睫,密集的水珠顺着睫毛滴落。暴雨如注,冰凉的雨水紧紧贴着皮肤,他感觉胸腔被雨水压得有些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