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来无数次相同的场景和郁扬在阳光下从楼梯上飞越下来的场景频繁更换着，快速的闪回让程野的脑袋几乎忍不住要爆炸。
吴凤丽还在纠缠不休，见程野面容逐渐染上怒色，心底咯瞪一声，扔了手中的零食，说出了自己今天来膈应人的目的。
“绐我点儿钱。”
程野面色一冷：“没有。”
“没有？！”吴凤丽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洗衣机上新买的衣服，这一书包的零食，你当我眼瞎呢？你爸肯定是给你钱了！”
“自己有钱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分明是连自己亲妈都不想养活了。你有钱买新衣服买零食，没钱绐自己亲妈一口饭吃，我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说着，就要伸手去翻程野的钱包，“你的钱呢？！”
“你是我儿子，绐我点儿钱花怎么了？”
程野冷眼看着吴凤丽撒泼，冷笑道：“你没绐我过生活费，反倒要求我绐你钱花。”
吴凤丽没脸没皮，又怎会觉得羞耻，当即哭嚎一声扮可怜：“我吴凤丽的命怎么这么苦哇一一我怎么生了个狼心狗肺的啊！”
程野脸色惨白，拼命压抑住自己心脏内暴虐的情绪，低吼道：“滚出去！”
他怒喝一声，上前将吴凤丽扯起来，推至门外，不再管门外吴凤丽拍门的怒骂声，阴沉着脸将床单被罩全部拆卸下来丢到墙角，将书包里的零食全部倒进垃圾桶。
—切收拾完毕，这才带着怒气坐在床沿上，弯下疲惫的脊背，曲起双臂捂住脑袋，深吸一口气，打算想以往那样，在黑暗的房间里，凭借时间将所有阴暗的情绪全部消化掉。
然而同以往单纯的厌憎自己不同，这会儿平复心情的过程里掺杂了些许别的。
初见时，郁扬带着夏日午后炽热的光芒撞进他怀里，叼着棒棒糖理直气壮地教训人。
再后来，他一次次地在自己面前出丑，后悔懊恼的表情分外好看，他有时候突然走神了，就会像，一个人的表情原来可以那样丰富有趣。
在新校区那次，他送郁扬离开校门的路上，少年滑着滑板像一条游鱼般为着自己绕来绕去，清朗的笑声和滑轮的摩擦声交相映，十七年来孤身一人的他头一次体会到有人一起说说笑笑走路的感觉，那依然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似乎见到他的每一天，阳光都格外柔和温暖，照耀着大地的每一寸光线都是公平而不藏私的。
郁扬在身边时，阳光从未忘记照拂阴暗角落里的他。
最后让他忍不住丢盔弃甲的
是那一日郁扬穿着怪异扎眼，他从猫眼睛里看到一抹银色的光闪过，心底跳动不已。
只一眼残影，便确定是他。
不管最后真相如何，孑然一身的少年在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熟识到偶然会想起的人。
—次次的靠近，他越来越贪恋阳光的温暖和干净的空气。
直到刚才，美梦破碎了。
吴凤丽用尖锐的怒骂声和疯狂的拍门声将他幻想的保护罩打碎了，无论如何也拼接不起来。
—时之间的恍惚，程野甚至想不起郁扬的脸，他的五官和张扬的笑脸，全部模糊了，最后霸占记忆的是吴凤丽的狞笑声和牢牢刻在记忆里直戳灵魂深处的洗脑。
“你不配被爱，你不配被人喜欢！”
*
被微信提示音惊醒时，程野猛地抬起了头，此刻以满头冷汗，浑身颤抖如筛糠。
他忍住头痛欲裂，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没想到这次陷入情绪低潮地时间只有半小时。
或许是郁扬的功劳。程野若有所思地想。
小天才：【睡了吗？看一下这道题？】
小天才：【图片】
程野微微动了动手指，指腹摩擦过上面的备注，眼底缓缓聚起温度。
十分钟后，躺在柔软的大**，嘴里叼着棒棒糖、手里拿着《霸道校草爱上我》、翘着二郎腿的郁扬收到了回复。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消息，而是继续看着小说发呆。
他今晚本来是打算继续学习的，玩了一天，作业没做，单词没背，还有程野送的《高考押题卷》一字未写。
洗完澡后，郁扬坐在书桌前打开《高考押题卷》，瞬间被那排列细密，题目超复杂的试卷伤害到了脑神经，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了一种“我患有密集恐惧症，不适合看这种一张纸上有太多文字的试卷”的感觉。
他忍着头痛，仔细阅读着那些小如蝌蚪般的蚂蚁字，终于缓缓参悟出了做题的第一道步骤一一这是理综题。
再然后就不行了，他决定问一问小傻瓜，这样既可以增加聊天话题，又可以让小傻瓜觉得自己是一个高深的学霸。
嗯，没错，他觉得程野在新校区一定是学霸榜上有名的人物。程野拿出来的试卷一定是学霸们私底下才会
流传的那种高难度试卷，毕竟他都看不下去题目。
然而当他发完消息后，往**一躺，竟然莫名地心慌。
手里握着龙傲天和苏玛丽的爱情故事，脑子里却老是想起程野
白天时的所作所为，那些类似“宠溺”的话，那些让人心底感觉奇奇怪怪的举动，莫名让人心底觉得涨涨的。
郁扬生无可恋地躺平，将那狗血言情小说扣在脸上，发出一声长叹。
糟糕，我想和他做朋友。
在**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之后，郁扬安慰自己，遇到脾气相投的人，想交朋友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啊。
下次见面一定要记得跟程野要联系方式。
做好决定以后，郁扬才拿起手机看消息，果不其然，小傻瓜还是撩不动，除了给自己发了一句【自己做】之外，什么消息也没有。
从来不主动一点儿，郁扬撅了撅嘴巴，啪啪打字，继续强行撩。
小天才：【你看这套题好不好？】
程野摸不准郁扬是怎么想的，但这是他精心选购的理综题，当然不会差。
小傻瓜：【好】
郁扬眼前一亮，嘴角上扬。
小天才：【那我送给你吧？】
小天才：【一套好的题库对提升成绩非常重要】
程野：“……”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白天刚送出去的礼物，当晚就要被郁扬转手送人了。
小傻瓜：【不用了，我也有】
郁扬心想，不收也没关系，既然我们都有同一套题，那就说明我们很有缘分，以后可以一起做题啦！
小天才：【那以后一起约题呀】
小天才：【火柴人疯狂抖动jpg.]
程野看着那贱兮兮的动态表情包，僵冷许久的脸色终究是没忍住，破了冰，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缓缓爬上嘴角。
然而很快，他便收敛了嘴角的笑容。
隔音效果极差的卧室门外传来吴凤丽在客厅里唱跳的声音，外面的每一个动静都穿透门板刺入脑海，时刻提醒着他，不要和郁扬过多接触，会很难过的。
每一个朋友，每一个熟悉的人，最终都会远离他。
与其被抛弃，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靠近。
郁扬似乎还没有放弃，一直在找话题，程野躺在冰冷的床褥上，郁扬不断断续续的微信和吴凤丽的噪音交叉着传入脑海，心脏像是被人扔进了油锅里炸一遍又捞出来扔进冰窖里冻一遍，时而火热时而冰凉。
他深深地陷入苦恼中，靠近郁扬或远离郁扬这个选择题，让他痛不欲生。
从未有一个人的出现和存在，能这样影响他的生活。
冰封平静的心湖在悄无声息地为一个人融化着，
并逐渐泛起涟漪。
然而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近后半夜，郁扬的微信消息才停下来。
程野缓缓举起手机，微亮的屏幕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郁扬似乎总能在他情绪低潮时及时出现，也或许是郁扬无时无刻不在。
加上好友以来，两人的聊天记录举不胜数，郁扬能想到的话题五花八门，出门看到漂亮的小花会绐他拍照，看见小区的狗狗翘着后腿拉耙耙也会和他笑半天。
在穷尽所能的用物理知识一个人单方面尬聊了许久后，郁扬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夏天时在星月广场拍的，少年的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容踩着滑板飞在空中，甚至做了一个无比中二的飞跃姿势。
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复原出郁扬拍摄照片时的动作。应该是从一个很高的楼梯上，左脚踩在板头，右脚踩在板尾，半弯着腰下去，右手握住板尾，然后借助板子的弹性用力一跃，飞至半空。
或许他还能做一个大乱，板子在空中迅速翻转着，最后又回到脚下稳稳地托住少年落地。
手指动了动，程野再次扌恩下了保存。
有一瞬间，他很想将这幅图设置成壁纸，像是收藏了一束夏日的阳光般时时观赏。
但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又明目张胆地这样做，他放弃了。
克制与忍耐，是他最擅长的生存技能。
*
程野以为自己短时间应该不会再见到郁扬了，这样也可以让自己慢慢适应回到一个人冷清的日子。
但是他没想到第二天去上班，清晨七点半，蛋糕店的门未开，少年已经低头踩在滑板上做技能，动作行云流水，张扬帅气。
眼角的余光察觉到有人来，郁扬抬起头，下意识扬起嘴角，眉眼弯弯：“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