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又过了一刻钟, 段霈悠悠转醒。尽管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双眼,而是按兵不动继续保持昏迷状态,但这点小把戏在S级哨兵和黑暗哨兵面前就有点不够看, 司棣和刺猬在他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就察觉到端倪。

“比我预计的苏醒时间足足早了一小时, 这小子必然做过耐药性训练。”刺猬转过头说, “绳子在哪儿呢?黑狼,把他捆上。”

“自己捆。”司棣明显是个人精, 他怀疑其中确有隐情, 也感受到萧枕云对段霈微弱的恻隐之心,在情况不明之前, 他可不想继续做“恶人”——反正这又不是他的任务, 即便办砸了,毁的也不是他疾风队的招牌。

刺猬哪里会不明白这个诡计多端的的S级哨兵在想什么,嫌弃地朝他竖中指, 骂他业余。

段霈不再心存侥幸, 结束装睡默默睁开眼, 戒备地坐起来, 往车门处看了一眼,似乎在观察如何逃生。

“你们是我爷爷派来的人?两名哨兵, 这次可真是大手笔。”

哨兵的价格很贵吗?萧枕云看向几次为他服务都基本算是买一送五的刺猬, 表示怀疑。黑暗哨兵轻佻地用自己人懂的都懂的方式解释道:“你玩得野, 有钱难买爷高兴。”

萧枕云借椅背挡住动作重新扣上面具, 之后才倾身回过头, 看向后排座上的男人。与此同时段霈也在观察他,面具外的脸型和聚会上的那张已经截然不同, 他还是通过衣服判断出了身份, 犹豫地问:“……你是向导?”

“嗯。”萧枕云大方承认。他咳嗽了几声, 抬手关掉通风的车窗,“你叫段霈,段霏是你……哥哥?”

不知道是提及了段霏的名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段霈倏地低笑了声,放松地依靠在靠背上,抬手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头发,“他是我弟弟,小我七岁。怎么了,我很显年轻?”

是他总是板着张脸显老而已,萧枕云没有把这句腹诽诉之于口。他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便不再多言。段霈脸上强打起的笑容也转瞬即逝,没什么心情地斜靠在车窗上,情绪从最初的紧张转为落寞,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喊不叫,也没有尝试逃跑,和他那位伴侣的异常反应倒有些异曲同工。

刺猬任务做得多,见过形形色色的“被害人”,段霈的反应虽然算得上特别,但也没那么特别,反正他没有过多注意,只凭着贼不走空的原则掏出了在聚会上顺的一袋子樱桃,一颗一颗扔进嘴里。

司棣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才察觉腹内空空,想着萧枕云也没怎么吃东西:“给我点。”

“自己来拿。”刺猬头也不回,还故意把樱桃放得更远一些。

“你这家伙……”司棣无奈地起身,攀着驾驶座的椅背去够樱桃袋子。

然而就在这时,萧枕云眼角余光忽然从后视镜里瞥到一抹闪光,司棣和刺猬的反应速度理应比他更快,但最终刀片真正划穿的却是萧枕云的手掌。

痛感没有立刻到来,而是随着鲜血的溢出带来钻心刻骨的剧痛,萧枕云疼得脸色煞白,不敢去碰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伤口,只用力捏着手腕,身体不自觉地颤栗。

“小叔!!”刹那间司棣的狼耳和狼尾尽数显现,他猛地扑过去搂住萧枕云帮他捏紧腕部止血,刺猬也迅速去手拉盒里掏纱布和碘伏,接着修改导航去最近的医院。

段霈手中的刀片怔愣落地,脸上和衣服上都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听着耳边萧枕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他猝然打了一个激灵,又要俯身去捡刀片。

太极猛地出现咬住了他的手背,不至于直接咬穿,但也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齿印。

“我劝你老实待着不要乱动。”司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狼耳后压,是暴戾状态下的飞机耳。司棣没有说后果,但阴冷的语气已经表达了一切。

段霈在这句威胁之下缓缓止住了动作,捂着手不甘又愤怒地抬头吼道:“是他自己要把手凑上来的!”

司棣懒得理他,又把气撒到刺猬身上:“他身上还藏着刀片,你这点都查不出来?”

“我就把终端翻出来扔了。他藏个软刀片在项圈里、在鞋底什么的,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有什么好费劲巴拉搜的?”刺猬动作利落地给萧枕云暂时止血包扎,蛇尾在身后烦躁地甩动。

“可枕云还在车上。”

“难道这男的真来攻击你向导的时候,你会反应不过来?”刺猬甩锅的意思很明显,司棣也确实辩驳不过他的歪理,于是怒火又转到了萧枕云本人身上。

但面对着脸色煞白病上加病的萧枕云,司棣又实在气不起来,只好无能狂怒地抓着他头顶暴长的鹿角,帮他分担一点头部压力,“他要自杀,你去帮他挡什么?就那薄薄的一层刀片,割喉都要用力割好几次,这期间我和刺猬想阻止他有的是办法,死不掉吃点苦头也是他活该,轮得到你用自己的手去挡?”

萧枕云疼得说不出话来,脖颈上都是细汗,脑袋抵住椅背,微垂着眼皮,睫毛不停地颤。

“他说的没错。”段霈忽然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用这种鲁莽的方式阻拦,你的两名同伴明显比你有经验的多,尽管把事情交给他们处理。”

司棣和刺猬不是反应比萧枕云慢,而是他们压根没想过阻止段霈自残,反正人暂时死不掉,血流干净之前交给雇主就算完成任务,剩下的就由他们内部自行处理。

“不好意思,仓皇之间下意识的反应。”萧枕云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要再自杀的话,我绝对不多管闲事。”

刺猬处理完毕,又跳回驾驶位取消自动驾驶,一脚油门把车开得飞起来。

司棣谨慎地把刀片捡起,动作间冷冷瞥段霈一眼,后者浅浅地笑了下,摇头道:“没了,两把枪都被你的同伴收掉了……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想自杀。”

“不想自杀你搞这么一出?”刺猬隔着两排座位嘲讽道,“好玩是吧,认准了我们这边的向导是个冤大头?”

“只是那么一瞬间觉得……与其回去还不如死了好。”说话的时候,段霈目光慢悠悠地落在了萧枕云的手上,那里已经把裹得厚实的纱布再次染红。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种示弱的话必须给会心疼他的人将才能得到反馈,不然就只是自取其辱。段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谈不上博取同情,只是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这个认识段霏,又会下意识去保护别人的向导面前。

说实话,萧枕云并不是很想在被捅了一刀之后再去听这个捅刀人的苦衷,但段霈既然想说,他也犯不着去捂他的嘴。而且伤口真的很痛,他需要听点别人倒霉的故事分散注意力。

“段霏比我幸运得多,他是的的确确适合又热爱那一条爷爷为他铺的路,我不一样,我不热爱,也不适合。”段霈也疼出了一脑门的汗,可惜车上没人会给他擦,手背上的血淌到地毯上,他本人也懒得去管,“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我居然曾经自以为是的热爱过,但后来因为段霏的出现,被爷爷放弃了。”

萧枕云记得段霏的爷爷是军区总司令,段霈这段话说得有些简单,但也足够人脑补了。

“你说你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他问。

“字面意思。”段霈满不在乎地微笑起来,“绝症。情况好一点今年年底,坏一点……下个月的事情?”

他继续道:“确诊之前还挺在乎爷爷的看法,在乎什么家族的荣誉。确诊之后我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想做点自己想做,但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不过这可把爷爷气坏了,他大概死也不愿意接受一个在外给人做狗的孙子吧。”

刺猬忽然乐了:“黑狼,你爸要是知道你在外给人做狗,是不是也得发疯?”

司棣:“……”

司棣:“我弟弟天天做狗,我看他接受程度良好。”

刺猬笑得灵车漂移:“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舍得。”

“你和哈罗德·修……”萧枕云还没想好后面的话,段霈就笑了出来:“谈起他,我的话可就说不完了……我很早就认识他了,大概在比段霏还小一点的年纪。他眼力很毒,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想要什么,像只难缠的狐狸,**我,勾引我,但那时的我怎么可能承认,我甚至连自己是个同性恋都不肯接受,因为爷爷不可能允许。我揍了他一顿,断绝了和他的一切联系。”

刺猬夸张地哇了一声:“你们家族真的和我们活在同一个时代吗?”

“我家活在上世纪。”段霈轻松接上了梗。

“后来确诊绝症之后你又去找他了?”萧枕云问。

“嗯。”段霈点点头,“还挺坎坷的……不是什么干柴烈火,一碰既燃,我自律了二十多年,哪能那么快接受本性,彻底放下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哈罗德耐心教导了很久,我才渐渐地放开自己……后来还不知道怎么被爷爷发现了,打断了我两条肋骨,大概就是那一刻吧,我就想着爱咋咋的,我都一个快死的人了,哪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东西,于是干脆和家里断绝关系,逃出来了。”

“老司令能放你这么为爱私奔?”

“当然不能。”段霈说,“这不是派你们来了?前面几波要带我走的再怎么离谱,好歹还是普通人,哨兵……就算段霏在这里也无可奈何吧?”

确实无可奈何,当初在实战军演上,段霏带队围追堵截萧枕云这位美貌人质,兢兢业业下足了功夫,还不是拿劫匪司棣无可奈何。

“别太难过,”刺猬一个漂移把车停在急诊门口,“老爷子想尽办法逮你回去,最起码还是在乎你的。”

“他只在乎名声。”段霈叹了口气,“他会一直把我关到死为止。”

司棣想把萧枕云横抱起来送进医院,被拒,“我能走……帮我戴下口罩。”

临下车前,萧枕云服了一粒融合态抑制药,默默回头看了眼段霈,没说话,刺猬抢先道:“你们快去快回,我留车上看着他,别说什么还要给他治伤,我这儿不优待俘虏。”

医院是县区小医院,但医生技术还行,给萧枕云打了破伤风缝了三针,说是可能会影响手指活动,让他小心观察,还向他推荐祛疤产品。萧枕云没觉着什么,但司棣看着他狰狞青紫的伤口,目光森冷,杀了段霈的心都有了。

“如果你的手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我连着段霏一起搞。”司棣放完狠话又止不住的自责,“算了,说这话有什么用,我太掉以轻心了……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开点止疼药?”

萧枕云拿完好的左手拍拍他:“别纠结了,再过几年这具身体会翻新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饿了。”

司棣立刻去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一大袋的热食和零食,连着药大包小包地拎回车上,一行人终于吃上了迟来的夜宵,就连段霈也收到了一枚热气腾腾的包子。说是会“虐待俘虏”的刺猬终究还是给他的掌心包扎了一下,然后边啃鸭脖子边异想天开地问:“话说黑狼……你的狼咬了他一大口,他回去要不要打狂犬疫苗的?”

司棣喝空一瓶矿泉水:“不需要,被你咬才要打狂犬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