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侯若是蠢, 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当陛下说要重查折松年之案时,他就有些恍恍惚惚的明白过来了:也许,从一开始, 陛下就没有想过要折松年死。

那他们家的退婚,就成了个笑话。

他一路坚持回到家, 等到了正房, 再忍不住,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夫人赶忙过来扶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般模样, 可是今日早朝周锦昀的事情不好?”

南陵侯摇摇头,“不, 不是他不好。”

大夫人皱眉:“他既然好, 你该高兴啊。”

南陵侯叹息一声,“夫人,此次,人人都好, 只有我们不好, 恐成一个笑话。”

他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岚岚在朝堂之上, 也不输男子, 一字一句抑扬顿挫, 毫不怯弱,是个好姑娘,只是……哎!”

想到自己错失了这门婚事, 他就后悔。可是当时之势, 他不得不为了南陵侯府舍弃她。

他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供人看笑话的小丑, 一点脸面也没了。

大夫人听完,倒是又惊又喜,“岚岚那个孩子,我是知晓的,对我们没有埋怨,懂事的很,灼华也说,她只让我们安抚鸣岐,对我们家不曾有半分怨恨。”

她犹豫的道:“若是……若是可以,咱们再请灼华去探探岚岚的口风,怎么说,她和鸣岐也是互有情愫的,哎,都怪我们,只希望她看在鸣岐的面上不要跟我们计较。”

南陵侯却道:“这已然不可能了,就算是岚岚愿意,怕是折松年和周锦昀也是不愿意的,我们毕竟……毕竟是背信弃义过的。”

大夫人便忍不住捂脸痛哭,“她刚来时,我多喜欢她,如今,如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造化弄人。

南陵侯重重的叹出一口气,“哎,如今其他的就不管了,咱们还是……还是想想,如何跟鸣岐说吧。”

大夫人擦擦眼泪,“我开不了这个口,你去说吧。”

南陵侯点头,“我去,你心绪不稳,还是好好歇息为好。”

南陵侯愁眉苦脸,又去了书房,忐忑的将此事告诉了班鸣岐。班鸣岐目瞪口呆,随后苦笑道:“到底……到底是我没有福气。”

他没有南陵侯和大夫人心里想的痛彻心扉,也没做出任何失态的表情,只是道:“阿爹,你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南陵侯张了张嘴巴,想要再说几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但儿子这般的模样,却比哭比骂都让他难受。他难过的道:“鸣岐,你要不要,要不要去折家一趟,若是能再结一次姻缘,所有的恶名我都抗了。”

“咱们不要在乎外面的人说什么,只要你们和好,我们家怎么样都可以。”

班鸣岐却听见这话之后没有什么反应,他摇了摇头,“不了……从我选择家族的那一刻起,便再回不到从前。不论是她,还是我,都回不去了。”

南陵侯听得心里一阵酸楚,后悔道:“都怪阿爹,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就害怕得退婚了。”

班鸣岐摇头,“不怪阿爹。”

这个选择,任谁也难以抉择。

他坐在书案前,将头低下,“阿爹,儿真要看书了,离科举不远了。”

南陵侯便哑然,只能退了出去。大夫人远远的看着他出来,哭着迎过去,“怎么样了?”

南陵侯摇摇头,“只说要看书,别的一概不说。他这般,我反而担心,这是憋在心里呢。”

大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捂脸哭道:“造孽,真是造孽。”

这话说得大声了一些,书房里面的班鸣岐听见了,愣了愣,然后眼神发怔,整个人保持一个姿势大概半个时辰后,才恢复过来。

此时,他胸口开始发闷,心跳也越来越快,让他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他忍不住蹲下去,捂住心脏想要喘口气,却一眼便看见了放在书房边角处的箱子。

他眼神再次怔怔,而后缓慢的撑着身子站起来,只觉得身上的力气被剥离了出去,却还一步一步扶着墙走过去,弯腰打开箱笼,露出了里面的小玩意们。

有投壶用的箭矢和大肚瓶,还有陀螺,七巧板,还有做走马灯的竹篾和画纸。

这都是他准备给岚岚的。

他的手轻轻的往下面触碰,拿出了一个陀螺。

他喘不上气,只好坐在地上,然后将手里的陀螺转动,看着它在地上不断的转,不断的转,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深吸一口气,又站起来,扶着墙回到书案前坐好,将书平平整整的放在面前,而后轻轻的读出声。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他怅然若失,“小人反是。”

……

折夕岚回到家里,便轻松多了。她抱住冲过来的小花虎崽,然后还是被撞得往后面一倒,便大笑着道:“你太胖了。”

伯苍也跑过来,担忧的道:“阿姐,无事吧?”

折夕岚嗯了一声,“无事,往后,都无事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伯苍,阿爹和阿兄可能快回来了。”

伯苍瞪大了眼睛,“是……是无罪释放吗?”

折夕岚点点头,想了想,道:“陛下要重查当年之事,我信阿爹没有贪污,必然会回来的。”

伯苍便高高兴兴的去炒瓜子了。

他要给阿爹和阿兄炒出世上最好吃的瓜子。

晚间的时候,盛长翼偷偷上了门。他是刚忙完朝廷的事情,身上还带着汗。

折夕岚此时高兴,有了心情跟他开玩笑,“殿下,陈公公的名字是陛下取的吧?”

盛长翼点头,“是。”

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是不是觉得不好听?”

折夕岚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一听这名字,便想到了金蛋和银蛋大哥的名字。”

盛长翼叹息,“阿爹的取名水平,也就这般了。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折夕岚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殿下???的名字,比他们的好听。”

盛长翼:“……还真是不容易。”

他来,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只是来看看她,见她一切都好,便又要走,“还要去捉人。”

折夕岚好奇的问:“捉什么人?”

盛长翼就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折夕岚听说过但没见过的,是这次牵扯进贪污案的漏网之鱼。

她就送他出去,“等阿爹阿兄回了家,到时候,您要来喝一杯。”

盛长翼嗯了一声,最后道:“这段日子,我怕是顾不上你,你要好好的。”

他轻柔的看着她,“还是那句话,一切有我,你不用怕。我保证,以后必然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不会让你哭了。”

折夕岚低头嗯了一句。

“谢谢你,殿下。”

盛长翼笑起来,“于我,你永远都不用说多谢这两字。”

折夕岚本想习惯性的说一声谢谢,但是盛长翼刚说完不用谢,她就迟疑了一下,再回神时,盛长翼已经上马跑远了。

折夕岚:“……”

不知怎么的,从他的背影,她都能看出得意。

伯苍拎着一袋瓜子出来,遗憾的道:“平日里殿下走的时候,总要磨磨唧唧赖一会,怎么今日走得这般快。”

瓜子还没给出去呢。

折夕岚咳了一句,“他今日忙。”

伯苍哦了一句,“是要忙阿爹阿兄的事情么?”

折夕岚颔首,“是啊。”

伯苍就道:“殿下真是个好人。”

折夕岚这回没有说他好人了,而是觉得……觉得一股别样的安心在心头萦绕。

有他在,确实不用管太多的事情,他都帮你做了。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最后道:“伯苍,咱们去准备些艾草吧,去去晦气。”

伯苍却拉了拉她的手,“阿姐,是宴将军。”

折夕岚一惊回头,就见不远处,一个虚弱的人影站在那里朝着她笑。

他气息不稳,显然是赶了路来的。他的身子更加弱了,好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折夕岚忍不住前行了一步,“将军——”

宴鹤临便笑得弯起了眉眼,“你没事,就好。”

他一直在蓟州养病,英国公府封闭了折家的消息,他也是前几日才听闻的。

听说了,就要赶回来。幸而她无事,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无限的悔恨之中了。

他颤抖着往前走了一步,却摇摇晃晃,折夕岚赶紧上前扶着他,“将军,您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

宴鹤临就半真半假的道:“是,身子一直在亏空,大夫说,要好好养着。蓟州还是不如京都好,我以后就在京都养病了。”

“若是有时间,你就来看看我,你放心,我如今也没了成婚的心思,不会纠缠你的。”

折夕岚怔怔,然后眼泪水掉了出来,快快的摇头,“我没有,没有觉得你纠缠我,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你。”

她仰起头,看向瘦若竹竿的将军,“将军,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好了。”

不好了,便是要去世了。

宴鹤临就含笑道:“怎么可能,我定能长命百岁的。傻姑娘,别哭了,别总为我哭。瞧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努力撑着一口气,站稳了身子,准备离开了。不过被她这般扶着,倒是舍不得这一点温存。

可她说得一点没错,他这副身子,是活不久了。再纠缠她也是无济于事了,他可舍不得她做寡妇。

他如此,折夕岚却拉着他不给走,对于生命流逝的恐慌再次席卷了她的周身,身子微微颤抖,道:“将军,你别骗我。”

宴鹤临就笑着伸出手替她捋了捋头发,“我没骗你,家里在给我找神医呢,吃个几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彼时七八十岁去世,也算不得英年早逝吧。”

他这般的话,反而让折夕岚喘不过气来。宴鹤临就有些后悔起来。

知晓她没事后,应当就要回去歇息几天再来的,如今倒是叫她担忧了。

他懊恼起来,“那就下次再见吧,等我休养好了,你便能看见我长命百岁的脸。而不是像今日的病秧子像。”

“姑娘,放心吧,我好得很呢。你也要……也要好啊。”

他抬了抬手,不远处的英国公府小厮就过来了,从折夕岚手上接过他的手,轻声道:“三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宴鹤临便又朝着折夕岚笑,“姑娘,下回我下帖子请你,可一定要来。”

折夕岚泪眼朦胧,双手紧握,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等到抬起头时,宴鹤临已经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车帘子放下,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她。

她站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喃喃了一句,“我对不起的人,越来越多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作者,我会让将军番外再死的,正文留着喘口气。

ps:等折松年回来,写一下男女主感情,就完结啦。

其他的都放番外吧。

不用担心我,我上次阳的时候,发烧好难受,这次真的没感觉,好奇怪啊。

不过脑子确实慢了好多,只修了一下前天的写的文,还没写新的,晚上十二点前我努力写一更,没有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补哈。

下午还要去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