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兹看起来很悠闲。

他坐在管理局给他配置的出租车里, 无所事事地等着原泊逐上车。

但等原泊逐坐进车里了,他却没有动。

两个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对上。

原泊逐:“?”

赫兹:“那个小孩儿呢?”

“他去训练。”

“那你不和他一起?”

原泊逐奇怪地看着赫兹:“你找他有事?”

按理说,赫兹的任务就是不着痕迹地跟在原泊逐身边, 有突发状况的时候给原泊逐搭把手,没有状况的时候就找个地方继续休他的假。

他不需要对原泊逐的生活指手画脚,更管不到身边的人。

“我找他能有什么事。我是寻思你俩随时都待在一起,我的工作就能轻松一点。”

赫兹嚼了嚼嘴里已经没味儿的口香糖,挪开视线, 发动车子,随口说道, “那小家伙挺厉害的, 有他在, 一般人靠不近你。现在他不跟着你, 我就得24小时跟着你,多累啊我。”

原泊逐说:“你可以到点下班。”

“那你是太不懂我。”赫兹耸耸肩, 说, “我是管理局第三敬业的人,指派给我的任务不完成我是不会下班的。”

车厢里沉默了片刻。

赫兹皱着眉问:“你怎么不问我第一和第二是谁?”

原泊逐很诚实地回答:“我并不好奇。”

赫兹顿了一下, 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也看出来原泊逐少言寡语的个性, 便不再没话找话。

原泊逐正低头看着手机。他最近几乎是习惯性地一有空就给原挽姣打电话,原挽姣也逐渐从假装没看见,到现在偶尔回复一两条。

原泊逐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会说“快了”。但总不说具体的时间。

原泊逐问她在哪里, 做什么, 她就避重就轻, 只说“旅游, 玩呢”。

在思考再三后,原泊逐还是对原挽姣发了一条郑重其事的消息,催她回家。

【原泊逐】: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和你当面谈。

然而原挽姣的回复很果断。

【A塔罗六爻占星看手相-近期休假】:我知道,等我忙完会联系你。

这条消息以后,她就没有再回复过原泊逐。

原泊逐看着窗外,思绪忽然飘渺起来。

他手里仿佛握着成千上万条线,源自于他对这个世界的基础信息的了解。看起来原泊逐把握着一切,游刃有余。

但现在,他看不懂原挽姣要做什么。

在不久前,因为受到原泊逐擅改反派主线的波及,原挽姣貌似失去了预言能力。这对一个女巫来说是非常严重的事。

但原挽姣看上去一点没有惊慌的样子。

一开始原泊逐以为是她是心态够好,不像原栖风一样遇见任何事都会炸毛。

但现在辗转回想,发现原挽姣的冷静有点太奇怪。

就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近日,联盟检查局调查了一起史上最大金额行贿案件,涉事人员系星际土地局的秦某某、林某,张某某等。十余名相关人员已于今日晚八点被逮捕归案,等待审理——”

赫兹打开了电台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打断了原泊逐的思绪。

“哟,不好意思,我声音开得有点儿大。”赫兹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把声音调小的意思。

借着这阵掩人耳目的背景音,赫兹忽然低声说了句:“有人跟着我们。”

这种程度的追踪,非常隐蔽,如果不是赫兹常年跟那几位同僚共事,可能都无法这么快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原泊逐的目光从窗外收回。

“奇了怪了,你小子明明连自保能力都没有,遇上事儿了倒是一点儿都不怕。”

赫兹瞅着他笑了笑,说,“到底是装的,还是真淡定啊?”

原泊逐本来并不想回答,但也不知怎的,就开了口:“装的。”

一个前所未有的,不适合原泊逐开的玩笑。

“哈哈哈哈!那你装的挺像那么回事!”

看来赫兹的笑点很低。

原泊逐想。

“放心吧,不是蛛域的人。是总局来的。虽然对你来说,他们可能比蛛域还危险,不过……”

赫兹笑了笑,安慰原泊逐,“都是我的老同事了,看在我的份上,他们暂时不会出手的。”

他话刚一说完,就发现,路旁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伸手要拦出租。

赫兹露出遗憾的表情,啧啧叹了声:“可惜了啊,我车上有你,就载不了美女了。”

原泊逐淡淡看了一眼,忽然问了一句:“可惜吗。”

“……”下一刻,赫兹的笑容敛下。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他猛踩油门,车子轰的一声冲出去。

直接把漂亮女人碾在轮胎下。

没有鲜血四溅,只有一阵尘埃从车底钻出。

赫兹呵呵冷笑:“居然给我玩儿这一招,想让我停车好趁虚而入?开玩笑,我这观察力还能让他们骗了?”

原泊逐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大概是知道车上的人已经发现了端倪,于是之后便没有人再出现拦车。

但总能有些小问题。

比如突然出现的巨大路障,比如不知从何而来的高空坠物,又比如忽然从路口跑出来的“小孩儿”。

在这些都没有将赫兹逼停以后,周围忽然起了雾。

挡风玻璃直接失去了最佳视野,一切都变得雾蒙蒙。

赫兹慢慢降下车速,摸黑往前开着,说:“你说说他们,明明知道我在车上呢,还缠着不放,真是越老越没眼力见儿。”

毕竟过去也是同事一场,赫兹根本没觉得对方今晚能搞出什么大动静。

这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看上去也只是在提醒他:我们要动手了,你如果不想受伤,就赶紧让开。

敬业的赫兹表示,让是不可能让的。

原泊逐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先跟他们耗着。没事儿别怕啊,有我在,他们就不会动你。”

赫兹看起来很无所谓,“我现在往管理局开,这几天你先跟我待着。虽然总局那几个老家伙不怎么听从管理,但好歹阡城是焰炽星的地盘,他们不敢找上门。”

然而原泊逐看了一眼时间,却说:“我明天还要上课。”

“嘶!”

赫兹差点一脚刹车把自己给送出去,他回过头狠狠瞪着原泊逐,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啊?都这样了你还要上课?”

“嗯。”原泊逐说,“要期末考试了。”

“哎哟我的祖宗。”赫兹都被他气笑了,“真是爱学习啊。”

原泊逐稍一垂眸,并没有露出特别多的情绪。

还不等他接赫兹的话,在大雾弥漫的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鸣笛。

一辆运载货物的卡车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赫兹很冷静,一点没有要踩刹车的意思:“跟这儿吓唬我呢,想把我逼停,然后对你下手。”

原泊逐抬眼看着他,欲言又止。

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赫兹唯一倚仗的,就是“有我在,他们不会乱来”的自信。

同样的,他也不会出手。因为他们在总局是多年的同事。

这种场面,总要相互给点面子的。

“要撞上了。”原泊逐提醒他。

“没事儿,他们不敢的。”

赫兹分析道,“我不确定来了几个人,但总局的几个老同志异能都不弱,如果下去和他们面对面碰上了,我真不一定有信心能保下你。在车上就不一样了。有我在,他们不会下死手。”

原泊逐蹙眉。

他不知道赫兹过去在总局都是如何与人相处的。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人缘很有自信。

但那股带着强烈能量场的卡车只差几十米就要撞过来了,这不是自信就能解决的问题。

“赫兹。”原泊逐不得不开口,“躲开它。”

因为迷失方向,所以赫兹无论往哪里打方向盘都有可能遇到障碍,他的本意是,继续踩着油门往前冲。

反正看到车要撞上的时候,对方自然知道停。

但不知为何,原泊逐的声音一出来,赫兹的双手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忽然往左打死,而后猛踩刹车。

在一声刺耳的擦地声后,他们的车子停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赫兹发现,那辆卡车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它还是完全不减速地,继续朝他们开了过来。

没有因为赫兹也在车上而礼让分毫。

“走。”

原泊逐的声音唤醒赫兹。

两个人拉开车门,快速躲开。

赫兹怕原泊逐身体素质跟不上,还上手帮了一把,抓着原泊逐的肩,将人直接带到旁边的高墙上。

两人居高临下,眼睁睁地看着小车被碾在货车轮胎底下。

货车的驾驶座没有人,车的周身充斥着熟悉的能量场,在两车相撞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高温瞬间铺开。

赫兹把原泊逐挡在身后,手中汇聚的能量成了盾,护住了二人。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危机。

当车祸与爆炸都没有伤及二人,对方紧接着就使出了别的手段。

原本安宁的夜,忽然雷声轰鸣,暴雨顷刻降落。

赫兹一惊,低骂了一句,脱下衣服扔到原泊逐头上,说:“别淋这雨!它能叫你脱层皮!”

原泊逐接过他的外套,摸到了上面巨大的能量,倒是没有拒绝。

因为他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异能”“能量腺反噬严重”“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弱者,所以老老实实地用赫兹的能量场挡住了自己**在外的皮肤。

但对于这场雷雨,原泊逐也没有预料。

以他对本世界观里稀有种的设定了解来看,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非常少。

不同血脉不同异能的存在,本质上都是一种身体力量的变异。能够做到操控人的精神意识就已经算是顶尖高手,像无间那样可以通过梦境来攻击对手的异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别的异能,无论是操控风,水,火,电,都是建立在已经存在这些东西的前提下,才能加之利用。

凭空地制造风雨,调控自然界的力量,是非常难的。

看来总局卧虎藏龙。

怪不得此前satan手头有那么多S级,多年来却一直没有和管理局正面冲突。

“这几个老不要脸的。”赫兹脸色非常难看,他迎头顶着大雨,目光不敢离开原泊逐,“怪我太把他们当人看了。”

他被雨淋到的地方,就像被火灼烧一般,留下一道道焦黑的印迹。

原泊逐忽然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赫兹吓了一跳:“别碰我!小心你的手!”

原泊逐面无表情地岔开话题:“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几个不肯出来,摆明了就是既想干坏事儿又不想被追究责任。我先联系管理局。”

赫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用自己的能量场减弱对方的攻击性,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痛感似乎消失了,落在皮肤上的雨仿佛变成了普通的水滴,

“焰炽星也真是的,他既然知道你这么重要,就不能把你扣在管理局吗?还放你出来晃**,生怕蛛域的人逮不到你似的。”

赫兹刚把手机拿出来,一道闪电直直劈在了他手上。

看着地上被劈成焦黑一片的手机,赫兹指着天空大骂:“有病啊!这年头手机多贵你们不知道啊?退休工资很高吗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赫兹脸色一沉,转身抓住原泊逐,往旁边一躲。

下一刻,他们脚下的墙就被劈得粉碎。

“可恶!”赫兹焦头烂额。

然而再气也是无能狂怒。

赫兹的异能是可以在自己的能量场范围内,化出数个精神分身,可以同时或分开痛击多个敌人。

可现在,他的敌人们躲在暗处,远近未知。

赫兹如果用分身去找,那意味着他的力量也将分散,他无法再全身心保护身边的原泊逐。随时可能被对方声东击西地偷袭。

赫兹留在这儿,可以保证原泊逐不会被杀。但却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先把能量耗损殆尽。

这样两难的情况之下,身边的原泊逐还特别添乱地,一直在赫兹背上乱戳。

“你干什么,别挠我痒痒——”赫兹气得不行,“熊孩子!”

正在给他传输真气的原泊逐:“……”

原泊逐现在不方便与别人具有攻击性的能量场发生碰撞,否则他过于特殊的力量会被监测到。

传输真气是一个保险而低调的方式。

修为之力进入没有道胎的普通人体内后,被转化成了身体能量。

赫兹莫名其妙地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于是短短几秒内,赫兹就挺直了腰板,大喝一声:“跟他们拼了!”

大雨中,赫兹的身体忽然冒出好几个头,随即分裂开来,变成了与他一模一样的新的“赫兹”。

原泊逐收回了手,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往那几个分身身上打去几道无形的符咒。

这些符咒并不带有任何能量场。

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源源不断地给那些分身输送能量。

而赫兹将所有分裂出来的影子都派出去,自己本人留在原泊逐身边,心惊胆战地咬着手指——

他怎么分裂出那么多影子。

一般情况下,三个分身就是极限,如果没有在合理的时间之内打赢对方,力量就会极大的削弱。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就跑出去八个分身。

这是要把他榨干啊!

但作战中途不能露怯,所以心里再慌,赫兹脸上还是保持着严肃冷静,甚至还有工夫拉着原泊逐往反方向跑:“趁乱先溜。”

原泊逐便跟着他。

结果跑到路口就被一道人影拦下来了。

赫兹立刻将原泊逐挡在后面:

“我懂了,你们是知道单挑打不过我,所以今晚采取人海战术是吧?你又是谁?让我看看……嗯?兽人?”

总局的兽人危险系数都很高,但他们有一点有别于那些不服管教的老干部——

兽人都很忠诚。

他们骨子里就有一种认死理的劲儿,一般情况下,对于自己的任务都是很服从的。

几乎不会出现和管理局局长对着干的情况。

就在赫兹一头雾水,准备破罐子破摔和兽人硬碰硬的时候,忽然听见面前的男人说了句:“太晚了,我来接你。”

赫兹一愣,回头看着原泊逐。

“好。”原泊逐点点头。

赫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不爽:“这是焰炽星新派的人?他怎么不知会我,还骗我说现在就我愿意过来接这个活儿,让我千万要把你看好了。搞半天我有战友啊。”

“我是他哥。”

原栖风一句多余废话都不想说,但考虑到赫兹是总局来的老前辈,才费力解释了一句,道,“辛苦您扫尾,我先带他回去。”

赫兹脸上的表情变化相当丰富。

他虽然记不住原栖风的脸,但是知道“原泊逐他哥”意味着什么。

这是十年前,第一批派去杀复生血脉的人。

赫兹看上去不是很想离开:“要不你去扫尾?我看你也挺厉害,血狼的皮毛具有很强的防御能力,比我这肉胎凡体好用。”

他怕原栖风把原泊逐带走,也是想杀他。

原栖风脸色黑得很,看了看赫兹,又看了看原泊逐,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赫兹的怀疑是正常的。

过去的原栖风就是这种人,一言不合就靠暴力解决问题。能一巴掌扇死的绝对不留到明天。

但原栖风不想和赫兹解释太多,只强调道:“都说了,我是他哥。”

他又看着原泊逐,道,“走了走了,太晚了。”

原泊逐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他往前刚迈了一步,就被赫兹抓住胳膊。

这时,雨声雷声全都停了。

赫兹的分身已经成功地驱逐了那几个躲在暗处的同事。

“雨停了,还是跟着我走吧。今晚去管理局住,比较安全。”

赫兹对原泊逐劝说道,“顺便我也和你聊一聊十年前的事,你之前的人生,你身边的人,你可能还不太了解。”

原栖风涨红着脸,尖利的犬牙咬得紧紧的:“你——”

“不用。”原泊逐冷静地将赫兹的手拂开,走到原栖风身边,才说,“对于之前的人生,我想我已经很了解。”

原栖风的瞳孔不自然的紧缩,呼吸莫名加重。

一种没能藏住的心虚悄悄露出。

赫兹严肃地看着原泊逐:“所以,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过去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边……既然如此,你不觉得危险吗?别去相信一个早就欺骗过你的人。”

原栖风攒紧拳头,然而嘴拙,想不出反驳赫兹的话,只能梗着脖子,干巴巴地对原泊逐道:“也是,你如果想去管理局,就去。”

面对他们两人的话,原泊逐却只是说:“回家吧。”

赫兹:“为什么?!”

原栖风也问:“对啊,为什么……”

原泊逐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困惑的问题,他看着原栖风:“你很清楚为什么。”

那一刻,原栖风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答案:

因为你是我哥。

因为我们十年的感情做不得假。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永远不会恨你。

原栖风一个堂堂大男人,眼眶忽然就红了。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心软过。

是啊,无论当初是为什么来到原家,但十年的生活是真的,兄弟的情分是真的,家人的感情是真的。

“老三……”原栖风感动地看着原泊逐。

原泊逐叹了叹气,拍拍他的肩,再转身对赫兹解释道:

“因为在我们家,夜不归宿会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