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

九月末。

20:12分。

街道上灯火通明,一辆黑色的宾利匀速行驶,遇到红灯后平缓停下。

季时卿觉得车内有些闷,把车窗降下来透气。

晚风拂过,温柔又和煦,让他心情舒畅不少。

季时卿单手插着裤袋,脸上有微不可见的疲惫。

正看着窗外的夜景,突然感觉到手上传来手机的震动提示。

手机屏幕明亮与昏暗来回切换,屏幕上方显示【季钧】两个字。

季时卿没有犹豫接了起来,语调温醇:“爸。”

“时卿,下班了吗?”电话那头的烟嗓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关切。

“还没,刚见了个客户,现在打算回公司。”季时卿闭着眼,中指靠近指甲的关节抵着鼻尖,拇指和食指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凡是个手控看到这个画面都会想尖叫。

“晚上陪爸来淮南公馆吃个饭见个朋友,正好这个叔叔找你有事帮忙。”

季时卿身体往前一凑,笔挺的西装被牵扯出一丝皱褶,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用手势一边示意他掉头一边说:“好,这就来。”

挂上电话后,季时卿给助理发了个消息说今天晚上不回公司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处理。

反正工作是忙不完的,也不急这一时。

挂上电话后的季钧笑着对曲郁声说:“时卿一会儿就过来,我们等等他。”

“多谢啊,老季,”曲郁声舒了口气,“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儿子了。”

“什么话啊,”季钧点上雪茄抽了一口,拍了拍曲郁声的肩膀,“这不是一句话的事。”

“对了,你家时卿,今年多大了?”曲郁声打探着。

“29了,”季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没多久就30生日了。”

“哟,那不小了,”曲郁声笑呵呵的,意味深长地问,“有没有对象啊?”

“没呢,那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我从不操心他的事,不过话说,你家姑娘,是不是也二十多了?”季钧比划了一下在腰侧的高度,“我记得小时候见她,才这么点高呢,后来一直都没见过了。”

“是啊,一眨眼也二十二了,很小就送她出国了,这不现在才刚回来……”曲郁声拉了个长音。

“你家姑娘可真是优秀啊,这么年轻就拿了世界钢琴比赛冠军,美女钢琴家,真的佩服,佩服!”季钧毫不保留地赞赏。

曲郁声这辈子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夸他女儿的话。

虽然嘴上都不好意思说着“哪有,哪有,也就那样”,但每次心里可得意极了。

聊到自己的孩子,两个人可真是根本停不下来,季钧跟曲郁声介绍道,自己当初只是给了季时卿一笔创业起始资金,他靠着毒辣的眼光一路投资赚的盆满钵满,现在不仅是非常资深的投资人,还坐拥好几个顶级商场,手上的资产连季钧都不好估算。

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曲郁声也知道季钧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他平时为人低调,他儿子的优秀是真的圈内人尽皆知,圈内不少家里有女儿的都在打听他儿子,吹得天花乱坠,给曲郁声都整好奇了。

之前一直没机会见面,今天总算是有机会见一见庐山真面目了。

两个人大概聊了半小时左右,包厢房门被敲了敲。

“哟,一定是时卿来了,”季钧把对着门口大喊,“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曲郁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第一眼都完全被迷住了。

季时卿身高一八五,一身定制西装剪裁与质感都彰显贵气,他的肩很宽,腿也长,脊背挺直体态极好,就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走路非常有气场,不疾不徐,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在看到季钧与曲郁声的时候面露谦卑,非常真诚地低头打招呼:“爸,叔叔好。”

“哟!”曲郁声没忍住感叹出声,“真的是一表人才啊,我还以为哪个明星来了呢。”

“没有,”季时卿微微垂着眼眸,墨色的瞳孔被掩住一半,“不如叔叔您,一看就气度非凡。”

“长得帅,还会说话,”曲郁声毫不吝啬地表现出欣赏之情,“应该很讨女孩子欢心吧。”

“并没有,现在的女孩子不喜欢我这种类型,过时了。”季时卿自嘲道。

“你别谦虚了,叔叔要是个女孩子年轻个二十岁,也能被你迷倒。”曲郁声说完拍了拍大腿大笑出声。

季钧也跟着笑了两声,一口气没接上,被冷风呛得猛咳嗽。

季时卿接过他手里的雪茄灭了,责备中带着关心:“爸,少抽点烟,最近看您咳嗽又严重了。”

“你这儿子可真关心你,”曲郁声眼里露出欣赏,“一看就很孝顺。”

“年纪大咯,轮到被管咯。”季钧的语气中虽然是无奈,但也带着一丝得意。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谈着,终于聊到了正事儿,季钧介绍道:“对了,你曲叔叔的女儿回国要开个钢琴独奏会要做宣传,之前联系的那个合作方风眼传媒本来说好会负责,哪知道临近出票居然突然甩手不干了,曲叔叔怕宣传力度不够,到时候售票情况不好,我想着你要不帮忙在你开的几个商场做做宣传。”

“没问题,”季时卿非常郑重真诚地看着曲郁声,“交给我就行了,保证帮您办妥。”

“好好好,多谢你了。”曲郁声觉得虽然和季时卿不熟,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感觉他和其他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不一样,给人感觉就是很靠谱。

可能第一眼印象就好,凑近看清他的脸,季时卿的脸既是那第一眼惊艳又是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长相。

他的脸部线条非常清晰锋利,眼睛的线条却很柔和,鼻子高挺,唇形很薄,眼角下方有一颗泪痣,冲淡了五官线条的硬朗。

曲郁声看季时卿越看越喜欢,趁季时卿去买单的时候和季钧使了个眼色。

两老都有意让两个孩子接触交流,但又觉得现在这个年代提联姻有些俗套。

曲郁声想了个办法,临走的时候留了个季时卿的联系方式,说为了感谢他到时候会把演奏会的票寄给他。

第二天到公司季时卿对助理说:“联系一下市场运营部,这几天商场内部所有的广告都要换成曲栀音乐会的宣传。”

“啊?”助理周逸伦一脸为难,“可是现在商场所有的宣传都是给珠宝品牌包了诶。”

“嗯,那就去联系品牌方,看看能不能协商一下,或者对方要赔偿都可以,我全权负责。”季时卿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合同。

“这……怎么协商啊?”周逸伦挠了挠头一脸无奈。

季时卿的眉头不经意锁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抬头,嘴角带笑意看着周逸伦,语气极其客气地说,“我可以给你个建议……”

周逸伦拿出笔记本一脸认真的听讲:“老板,你说。”

“你给我工资,我来完成工作,你觉得这样怎么样?”季时卿双手交握支在下巴下方,嗓音带着恣意和从容的磁性,听上去没有任何命令的口吻,充满了礼貌和教养。

“老板,我错了,我这就去想办法,你别对我笑,”周逸伦打了个冷颤,“我心里发毛。”

季时卿脸上的表情瞬间敛住:“没什么事的话去工作吧,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结果,麻烦了,谢谢。”

周逸伦从季时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额头上一阵冷汗。

他这个老板可真的是妥妥的笑面虎,每次都会用一种非常温润客气的态度,但是他就真的是那种典型的笑里藏刀。

明明面带笑意嘴上说“真是麻烦了不好意思”,脸上流露出的神态却恰恰相反,却给人一种“完不成就给我滚”的压迫感。

以前和他出去见客户,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表面谈笑风生,实则暗潮涌动。

作为一个男人,周逸伦真的很欣赏季时卿这种无论内心多大波动脸上都可以风平浪静一笑而过的性格。

但作为他的属下,周逸伦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要被辞退的边缘不停徘徊。

他叹了口气,只能去照办。

好在对方珠宝品牌好说话,在答应了多给免费宣传一天之后,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季时卿下班后来到商场,看到最显眼的地方放了一张巨型海报。

是曲栀音乐会的宣传。

宣传很简单,没有曲栀的照片,也没有太多的噱头,只写了一句:“5项世界钢琴大赛金奖得主带你坠入音乐的爱河。”

季时卿看着这个标题动作一顿,眼眸微眯,转身离开。

曲栀练完琴后酣畅淋漓,感觉整个人骨头都散架了。

音乐会临近,她每天都要练习五小时的钢琴,练完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场音乐独奏会。

虽然她在国外的知名度很高,但国内认识她的人其实不多。

曲栀高中的时候就考进了柯蒂斯,作为全世界最好的音乐学院,柯蒂斯只收音乐方面的天才。

每年钢琴专业招收的学生可能只是个位数的,能考进柯蒂斯,某方面就是一种对于音乐天赋的认可。

进了柯蒂斯之后曲栀的钢琴老师都是那些世界知名的钢琴家,读书的时候参加各种钢琴比赛,几乎快把最知名的几个大奖都拿了个大满贯,毕业后就世界各地到处开巡演,是当今世界最年轻并且最知名的中国钢琴演奏家。

而就当她在事业巅峰期的时候,她决定回国发展。

一来父亲年长要陪伴在他身边,二来她已经完成了她之前的目标——让世界知道中国女孩子可以弹琴这么厉害。

其实曲栀最早学钢琴的初衷就是想弘扬中国音乐。

之前不管在哪里,每一场音乐会结束的安可曲一定是中国乐曲。

也一直变相在往海外输出中国音乐,而现在她功成名就,反而是想回国把国外学到的知识带回来,培养更多优秀的钢琴音乐人。

曲栀看了一眼手机,经纪人发来不少消息,说门票的售卖情况很好,基本都售罄了。

她马上把这个消息跟曲郁声分享了:“爸!我经纪人说门票都卖完了,害我担心好几天,本来还以为会很惨淡呢。”

听到这个消息,曲郁声也由衷高兴:“怎么会呢,我女儿这么优秀,肯定是一票难求。”

“哪有,我在国内都没什么人认识我。”曲栀突然来了干劲,“一会儿再去练两小时庆祝一下!”

“别太辛苦了啊,栀栀,”曲郁声心疼地说,“对了,你给爸留张票呗,我要最中心的位置。”

“没问题,早就帮你留好了。”曲栀把提前就准备好的票递给曲郁声。

曲郁声接过票,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这次我找了个朋友帮忙给你宣传,估计你的票卖的这么好,有他一份功劳,之后有空请人家吃顿饭啊。”

“嗯好,等音乐会结束之后,您安排时间。”曲栀点了点头。

一周后,是曲栀国内首次个人独奏音乐会当天。

季时卿到公司的时候前台给他一个信封,是曲郁声寄来的的票,季时卿随手塞进了口袋。

其实本来他就没有打算去,准备随便找个借口推脱,正好今天晚上有个饭局。

临近下班的时候,周逸伦跟季时卿说晚上的安排:“季总,今天晚上的饭局会有很多传媒公司的老板会去,星娱传媒、风眼传媒、悦时传媒……”

“风眼传媒也会去?”季时卿打断道。

“嗯是啊,今天是风眼传媒的白总组的局。”

“哦……”季时卿抑扬顿挫地拉了个长音,“几点的饭局?”

“七点。”

季时卿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好,我知道了。”季时卿拿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上车后,季时卿对司机说:“去江城艺术中心。”

季时卿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门票,开场时间也是七点。

可能是上天安排的吧,让他今天注定要坠入这场音乐的爱河之中。

七点差十分,季时卿下了车一边往里艺术中心走一边给风眼传媒的白总打了个电话。

对方马上接了起来,殷勤地问:“啊呀,季总,都在等你呢,还有多久到?”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去不了了,”季时卿的态度非常谦卑,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我知道白总应该最讨厌放鸽子的人,这次算我的。”

对面一个短暂的沉默后,是一种虚与委蛇:“啊没事没事,季总有很重要的事,下次再约也行。”

“嗯,确实是很重要的事。”季时卿走到曲栀一会儿要演出的音乐厅门口停下脚步。

“好好,那您忙。”

“不过放鸽子可不是个好习惯,”季时卿嘴角敛了下去,“希望白总也能引以为戒。”

季时卿没等对面人的回答,直接不客气地挂上电话。

他看到舞台的中央是一架三角钢琴,周围围着几圈椅子和谱架,应该是乐团。

身边的人都身着正装,小声交谈。

人群中的季时卿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吸引着一众的目光。

他的外形气质实在太出众,引得身边无数人用眼睛全方位的扫描。

这时候一个观察他许久的女孩子故意准备与他擦身,季时卿扶着一边的座位,眼睑微垂,礼貌给她让路,和她保持适合的距离。

对方似乎想开口,季时卿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到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季时卿虽然品向上佳,看上去也非常温润随和,但真没多少人敢和他搭讪。

或许他给人的感觉太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从根本上断了很多人的念想。

季时卿落座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然后双腿交叠目视前方。

准点开场,光线一下子黯淡下去,把男人脸上的线条虚化,此起彼伏的线条却更彰显高贵。

乐团的成员开始依次落座调音。

半晌,随着雷鸣的掌声,今晚的主角闪亮登场。

曲栀身着露腰鱼尾红裙出现,曲线动人,姿态娴雅大方。

曲栀的脸上,没有自负到张狂,也没有胆怯和慌张。

是恰到好处的从容与自信。

她向台下的观众非常真诚地鞠了个躬,视线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而是转身坐到琴凳上,闭起眼酝酿了一会儿情绪。

随着她洁白又纤细手指的落下,几个钟声一般的和弦开头,力度逐渐加强,一首世界著名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作为开场,把所有人都带到了她的世界。

季时卿一直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不解风情,他不爱音乐,只喜欢夜深人静时的万籁俱寂。

而此时,不知道是因为音乐,还是眼前那位美人的演奏。

让他第一次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季时卿想找到一种合适的形容这种感觉的词语。

余光瞥见身边人手上拿着的这次音乐会的宣传册。

上面写着几个字。

——坠入爱河。

或许,这个形容还挺贴切。

否则无法去解释那一直紊乱的心跳,和被频繁撩拨的心弦。

本来只打算完成任务,进来随便看一眼就走,哪知道这一看就入了迷。

季时卿居然听完了一整场音乐会,甚至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虽然大大小小的演奏会曲栀都参加得不计其数了,但这是第一次真正回国后的音乐会,多少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

最后一个音按下,曲栀的心情终于畅然。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她站起身,迎接所有人的祝福。

第一时间,她想跟父亲分享这个喜悦,曲栀在找到了给父亲留了票的那个位置。

却,见到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一身西装,正慢条斯理地鼓着掌。

那张矜贵淡雅的脸融在光里,眉目深邃地望着她。

他的眼波温柔至极,眼眸在光线交错间变换着色泽,那双眼像是弥漫着雾气的森林,又像是清晨的薄雾。

带着要把人吞噬的浓烈。

曲栀难以避开他的目光,两人在盛大而喧哗的世界下互不逃避的对视。

不知为何,这个眼神,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