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蔓对那些鼎沸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她看向凌振,偏了偏头,“和我比吗?凌团长。”

凌振看向她,黑眸里浮着旁人都不易察觉的宠溺,“比。”

他知道时蔓是什么性子,不服输,不能丢脸。

尤其是她现在成了两团比拼的关键,她肯定更加不愿意给文工团拖后腿,只想为集体争得荣誉。

两人昨晚就假设过这样的情况——实在不行就搬凌振这个救兵,反正不能让文工团输。

其他人都可怜凌振,担心他因此丢了他从无败绩的连胜记录。

却不知道凌振很荣幸可以成为她的救兵。

……

等上了场,两人并肩站在一块,挺拔、玉立,如何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很赏心悦目。

但大家都没心情欣赏这些,只关注两人到底谁能赢,这关乎两团之间的荣誉。

时蔓先戴上护目镜打靶。

她昨晚摸黑练习都能打中靶子,今天太阳这么好,自然也没什么难的。

她跟着凌振学的,本来又聪明,就更加没有脱靶的道理。

而且今天考虑到文工团和通信团的同志们,所有靶子放得都更近一些,凌振团里好多战士都打出了十环的好成绩。

时蔓当然没那么厉害,但也不差。

她举着枪一连十发,全都没有脱靶,还打出来好几个五环以上的好成绩。

高兴得张志新情不自禁喊了句“好”,这是在文工团和通信团的这些兵呢,算不错的了。

可才开心了几秒,张志新又想起来,时蔓这是在和凌振比啊!

他瞬间就蔫了,觉得时蔓输定了,凌振要是故意输给时蔓,那就是拿他自己的射击成绩开玩笑,所以他肯定不会那么做的。

张志新心里念叨着时蔓,干嘛非得挑凌振呢?找其他人赌赌运气不成吗?

在张志新郁闷的目光里,时蔓放下枪,递给凌振,“轮到你了。”

凌振拿起枪,对着远处的靶子,连开十枪,很随意的动作,都没停顿一下,眼睛也没眨,甚至都没瞄准。

果然,很快记录成绩的士兵就跑回来大声宣布,“凌团长,十发脱靶!无成绩!”

众人都懵了。

通信团的战士们都嚷嚷着,“这是不是让得太明显了?凌团长会连靶子都打不中,这也太好笑了!”

文工团的人都心虚地不说话,虽然时蔓赢了很开心,但凌团长的确输得太随便了……

凌振淡淡地看向这些反驳的声音,没解释。

直到这次负责整体拉练的首长问他,“凌振,你这是要媳妇不要面子了啊?”

凌振抬起眸子,回头对那宣布成绩的士兵镇定自若道:“可以麻烦你把一千五百米的那处靶子带回来吗?”

士兵愣了愣,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立马飞奔过去。

剩下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他们打靶用的枪最远射程也就一千二百米,他让人去拿那么远的靶子要干嘛。

很快,人们就知道了凌振的用意。

士兵扛着靶子飞快地跑回来,大声叫道:“中了中了!全是十环!”

他刚跑过去的时候,靶子还是热乎的,亲眼目睹过这样的传奇,他崇拜地看向凌振,“凌团长,你超出射程范围,全打中了啊!”

在场所有人听到士兵的话,都惊讶地看着凌振。

超出最远射程,一连十发,都不怎么需要瞄准,居然全中?他还是人吗?

所有人都懵了好一会儿,都只能用“他是凌振”这四个字来解释。

想想他是凌振,那么就能够接受了。

“首长,那凌团长这个,能算成绩吗?”士兵兴奋过后,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枪的最远射程一千二百米,有效射程八百米,所以计算成绩的靶子只设在了这两处。

击中最远射程的靶子比击中有效射程的靶子积分更多,这都好弄。

问题是比赛之前没有规定过击中超出最远射程的靶子算多少分,根本没人想到还能有人这样操作。

士兵的话,让首长迟疑了。

他头疼地看向凌振,气这小子真是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沉默一会儿,首长摆摆手,“不算成绩,时蔓赢。”

就让这臭小子遂了心意吧。

这样一来,凌振明面上是“输”给了时蔓。

但谁都知道他有多厉害。

超出最远射程还能打中十环,这成了军队里的一段传奇。

当然,很久之后,还有另外一段记载,关于某神枪□□无虚发,百步穿杨,永远无敌,一生只有一次败绩的记录。

许多后来的新兵蛋子都好奇地去查阅那名神枪手输给了谁。

答案是,他的妻子。

……

说回当前,文工团的人靠着最后时蔓拿回来的两分,终于略胜一筹,抢到了倒数第二的宝座。

再也不是万年倒数第一了。

这下把大伙儿都高兴得不行,晚上升起火来,围着火堆就开始载歌载舞的,好不快乐。

通信团那边则乌压压的,都郁闷他们怎么连一群文艺兵都比不过了。

最后说着说着,总结起来,发觉她们还是靠时蔓,靠凌振,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这话他们用来安慰自己,却不小心被几个文艺兵听到。

她们立刻就反驳道:“我们能有凌团长助阵,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有本事你们也找个神枪手团长嘛。再说了,我们蔓蔓姐就算不和凌团长比,找你们中的其中一人比拼,也不会输,她这成绩可是中上等了。”

“人家为什么不找你,要找凌团长比,这叫情趣,懂不懂?就不爱跟你们这群土老鳖说话。”文艺兵们一个个都时髦得很,仰着头趾高气昂就走了。

……

因为这次的扬眉吐气,文工团的大伙儿好久都没这么舒畅过了。

以前年年都和通信团比,年年都输,总要被他们冷嘲热讽着踩在脚底下。

这回好了,终于可以把以前受的气都还回去,而且团长张志新也特别高兴,说回去要给团里的大伙儿都发物资奖励。

一人一斤糖!一双过冬的棉袜!可把大家高兴坏了。

就没见团长这么阔气过。

听说是和通信团的团长是老同学,两人斗了大半辈子,这次终于找回了面子。

管它什么具体的原因,能有糖吃,能有棉袜穿,大家就已经很满足了。

见到时蔓,都要亲近地道一声谢,说那时候多亏她站出来,不然还不一定赢呢。

这下时蔓可彻底成了文工团里的大红人儿。

大部分人都只觉得高兴,但也有一些会眼红的,嫉妒的人,心里觉得不舒坦,比如江兰芳。

江兰芳的打靶成绩也很不错,比时蔓甚至还要好一些,赢了通信团的一个挺厉害的兵。

可没人念叨江兰芳的成绩,也就那天同屋睡觉的时候吹捧了两句,过后就再也没提起。

这和大家一直把时蔓挂在嘴边的对比就太明显了,让江兰芳心里很不平衡。

明明她比时蔓厉害,可大家还是只夸时蔓,这实在不公平。

时蔓有什么厉害的啊,不就是找了一个好对象。

如果她江兰芳找的是凌振,那成就一定比时蔓更好,荣誉也一定拿得更多。

江兰芳越想越觉得时蔓配不上凌振。

她收敛了一段时间的性子,又憋不住了,忍不住偷偷跟亲近的姐妹说起时蔓以及凌振的事。

“这两人都处对象多久了,就没听说过她们要结婚的动静。”

“只谈恋爱不结婚,这不就是耍流氓吗?”

“最近抓流氓罪抓得可严了,可别牵连了我们团。”

姐妹们犹疑着,被江兰芳一遍遍的洗脑,每次都只能说一句“不能吧?”。

但渐渐的,这三个变得没那么有底气,都开始觉得,江兰芳说得挺有道理的。

处对象就是为了结婚,但完全没见过两人有结婚的打算呀。

……

这些风言风语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时蔓的耳朵里。

她觉得十分好笑,也很生气。

何况别人说她流氓可以,但说凌振她心里反而觉得不舒坦。

时蔓撸起袖子往外走,气势汹汹的,正想去找人。

却见汪冬云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抓住时蔓的胳膊使劲摇晃。

汪冬云自从上次受了伤,回来躺了一个多月后,渐渐恢复得生龙活虎。

也没见她再不停地换对象谈恋爱了。

她告诉时蔓,在经历生死危机的时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遗憾竟然是荒废了舞蹈,没有再好好珍惜每次上台跳舞的机会。

曾经,她是多么渴望上台跳舞,因为腿脚后遗症被江兰芳命令休息的每个夜晚,她都坐在角落里悄悄掉眼泪。

后来好不容易在时蔓的帮助下,她成了一分队的副队长,有了自己专门跳的独舞舞种,可她居然不珍惜,浪费大把排练的时间去谈恋爱,还美其名曰只有谈恋爱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在好好活着。

……汪冬云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那明明是在荒废生命。

时蔓要告诉汪冬云,自己在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也有了一些她的感悟。

比如要珍惜什么,别错过什么。

两人的关系也回到从前,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只是各自都忙,时蔓钢琴队的事情多,汪冬云养好伤后重新开始好好跳舞,落下了很多场舞蹈队的排练,也得恶补,所以两人见面的机会仍然不多。

今天,汪冬云这么跑来,是很不常见的情况。

“蔓蔓,谢谢你谢谢你。”汪冬云很激动,脖子都涨红了,眼泪亮晶晶的含着眼泪。

“怎么了?”时蔓不明所以,被她晃得眼睛都花了。

“蔓蔓,替我谢谢凌团长!”汪冬云感动得捂着嘴,泪水却已经止不住,都从眼睛里跑出来。

她哽咽着,因为感激,因为高兴。

时蔓见她这喜极而泣的样子,还不知道什么事,但也忍不住跟着她开心,“到底怎么了?”

“我爸妈。”汪冬云深吸一口气,“我爸妈被放出来了!”

“真的吗?”时蔓眼睛亮起来,连忙握住汪冬云的手,“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嗯!”汪冬云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事儿,已经坚强起来,但现在却依然泪流满面,“蔓蔓,我、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呜呜呜……”

她抱住时蔓,趴在时蔓肩头,忍不住大哭出声。

时蔓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现在他们出来了,多好啊。”

“是。”汪冬云抽泣着,委屈得直掉眼泪,“我就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终于查清楚了,蔓蔓,一定要替我谢谢凌团长啊。”

时蔓从汪冬云激动得颠三倒四的话语里,渐渐弄清楚,原来这一切竟然还是凌振的功劳。

凌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慢慢搜集资料,前几天全部交上去,力证了汪冬云父母的清白。

同时,他还把真正的坏人也交了上去。

“什么?赵文是间谍?!”时蔓听得心有余悸,内心一片震动。

汪冬云的后怕和恐惧比时蔓更甚。

毕竟是她和赵文谈了那么久的恋爱,而且也是她引狼入室,才害了父母一家人的。

“是我……都怪我……”说起赵文,汪冬云后悔得直掉眼泪,“要不是我,赵文也不可能窃取到我父亲那边的重要情报,还以此来诬陷我家人……”

时蔓叹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一切的祸端,都是从汪冬云这儿开始的。

难怪赵文装得那么好,还很会拿捏小姑娘的心思,原来是训练过的。

“那那天在靶场里想要杀了我俩的人,也是赵文?”时蔓想起来,咬着牙问。

“是他的同伙。”汪冬云也同样恨得咬牙切齿,“他想要杀了我灭口,当时我腹部中弹,也是他的同伙放的暗枪,用的和打靶士兵一样的子弹,所以没查出来。”

“但后来凌团长发现每批次子弹的细微差别,所以才发现赵文的蓄谋!”

”蔓蔓,对不起,还牵连了你。”汪冬云很愧疚,其实那时候,时蔓明明是有机会跑的。

“好朋友之间,不必说这个。”时蔓推了一下她的脑门,“再说了,如果不是我去了,你就彻底死在那儿了你知道吗?”

汪冬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想起当时的那个乡下汉子,“还要谢谢那个冯勇。我待会得回去给他写封信,跟他报喜。等我父亲工作恢复了,叫他陪我当面谢谢人家。他给我止血的那个药,贵得很,我一直没钱还他。”

“是得好好谢谢他,他很仗义,被枪指着也没把你放下来。”时蔓说着,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怎么会跑到那靶场里去,首长们早就说了靶场危险,千万别进去的。”

汪冬云垂下眼,小声道:“我看到刘桃和赵文都进去了,还以为他们做什么坏事,想去抓他们的现行……”

“你呀。”时蔓推她一把,“以后可长点记性。”

汪冬云狠狠点头,左右看了眼,更小心地凑到时蔓耳边,“刘桃也被抓了,听说被严格审查去了,她交代那次就是赵文让她把我骗去靶场的……她还帮赵文干了不少坏事。”

时蔓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这大概就是恶有恶报吧。”

刘桃把一些单纯的男兵比如钟临他们耍得团团转。

结果最后,她自己也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也是可恨又可怜。

……

与汪冬云唏嘘安慰一阵,时蔓才想起自己还得去找凌振。

“冬云,天快黑了,我先去找凌振,改天再和你说啊。”

“好。”汪冬云擦擦眼泪,带着鼻音道,“那我也去写信了。”

两人分开后,时蔓加快脚步去找凌振。

凌振的团里,大家看到她都很恭敬,一个个都立马站得笔直夹紧双腿敬军礼叫嫂子。

只不过眼神里都有点儿小郁闷,心想自己这声“嫂子”都叫好久了,怎么还没见“嫂子”变成“真嫂子”。

他们比团长还盼得眼睛发直,就想快点儿吃到团长的喜糖喜酒,也好跟着高兴高兴。

团长什么都好,好到他没媳妇儿他们都跟着心疼。

时蔓脸皮也厚,随便他们叫着,她不应声,但也懒得去反驳。

等见到凌振,她连忙把汪冬云聊的事儿都问了出来。

凌振点头承认,的确都是他做的。

时蔓其实是有些讶异的,没想到他对汪冬云这么上心。

心里这么想着,也就忍不住问出了口。

凌振眸子黑漆漆地望着她,认真道:“因为她是你的好朋友。”

时蔓愣了愣,“就因为这个?”

“还有。”凌振不撒谎,他垂下长睫,眸里掠过一缕深邃,“为了报仇。”

赵文叫来的同伙差点杀了她。

他怎么可能不弄死赵文。

何况这种人本来就该死。

……

正好快过年了,赵文的事,可以说是今年最恶劣也最值得警示的案例。

首长们趁这个机会,提醒各部队的战士们。

以前是打结婚报告领结婚证的时候才需要政审,但以后,建议还是只要谈了对象就赶紧上报组织,让组织去进行一番考察。

免得再出汪冬云这样的事。

在干部大会上,江兰芳借此提出,建议部队里也规定处对象的时间不能超过多久。

谈太久都不结婚,就说不准存的什么心思了,简直就在耍流氓。

她的提议当然没有被首长们立刻拍板通过,但也说了,的确没必要处太久的对象,如果条件合适,就赶紧结婚生娃,三年抱俩,稳定大后方嘛。

江兰芳听到首长这样说,朝时蔓露出决战胜利般的笑容。

看时蔓以后还怎么说她乱说,这可是连首长都觉得正确的话。

时蔓压根没搭理江兰芳,完全把她当空气。

可江兰芳的得意并没有维持超过半个钟头。

等大会散了,大家往外走时,时蔓却忽然伸出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挽住了凌振的胳膊,朗声道——

“我和凌振打算利用春节这段日子把证领了,正打结婚报告呢,到时候请大家来吃喜糖喝喜酒啊。”

大家的脚步都停下了,全都愣愣地看向时蔓。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消息,完全反应不过来。

江兰芳更是彻底懵了,她只是说这话激一激凌振,想让凌振认清楚时蔓是什么样的性子,只是和他处对象玩儿,让他当牛做马却没打算跟他结婚呢。

谁知时蔓忽然宣布这个,江兰芳顿时觉得自己心里那一点渺茫的希望全都烟消云散,她和凌振再也没有希望了是吗?

而凌振团里头的那些干部们,愣过之后,都高兴傻了,直接把凌振抬起来,往天上扔,再接着。

至于凌振。

……他是愣得最久,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