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蔓知道凌振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好像怕她会想不通拿脑袋往石头上撞似的。

她和他没法沟通,懒得再管他睡不睡觉,也顾不上他。

下午就要演出,她在刚刚睡醒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在梦境里见过的一种舞蹈,或许就用得上。

时蔓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凌振他们搬、填出来的那一块平地,的确适合,于是就关上房门练习去了。

是的,她要跳的这个舞活动范围很小,在屋里就可以跳。

不需要翻跟头,也不需要什么道具,只要有一条椅子就行。

到吃午饭的时候,时蔓将椅子舞编好,已经合上音乐跳得很熟练了。

午休过后,关于老首长的欢送仪式正式开始。

先是采石场的领导发言,然后就轮到时蔓出场。

底下的劳动人民都翘首以盼,看到时蔓穿着绿军装俏生生地走出来,大伙儿眼睛都跟着被点亮。

还没开始就感觉皲裂的灵魂得到了洗礼与滋润。

她那么漂亮,站在中间那一小片空地上鞠躬微笑,露出整齐洁白如贝壳般的牙齿。

有时候,真诚温柔的笑容真的可以同时瞬间传达到所有人的心里。

尤其在这荒芜干裂的采石场里,日复一日的劳动中,人们的表情早已变得麻木,直到现在被时蔓的舞蹈赋予新的生动。

她只用了一条椅子,跳出了他们从未见过的舞蹈。

在椅子上旋转,跳跃。

脚尖绷得笔直,白色软底舞鞋在阳光下微微透明。

坚硬的木椅与少女柔软的腰肢碰撞出青春美好的气息,弯成椅子上的拱桥。

不少劳动妇女怔怔然看着,不知不觉流出两行眼泪,回忆起自己也曾鲜亮明媚的那段时光。

时蔓的舞蹈观赏性与美感都足够撼动人心,并且也十分新颖。

一曲舞毕,人们纷纷站起来,热烈地鼓掌,尤其是那些妇女们,擦干眼泪拼命叫好。

年纪大了的老首长都一直点头,露出欣慰笑容。

他上台说离别感言时,还特意感谢文工团,感谢时蔓,给他从这里的离开划上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句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相信以后采石场的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来过。

……

人们也不会忘记时蔓。

她在所有人都不经意间的时候出现,为大家疲惫不堪的永无止境的日子带来了一丝截然不同的美丽。

这支舞,就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即便梦醒了,仍然回味无穷,用作以后辛苦劳作中的心灵慰藉。

男人们都为老首长去送行,妇女们则更热情地围住时蔓,和她絮叨个不停。

时蔓身上有太多她们向往的东西,青春、美丽、耀眼、舞蹈、女兵……都是她们奢求不来的。

得不到,但是可以靠近欣赏也是好的。

无论是年满二十的还是接近中年的劳动妇女们,都舍不得把视线从时蔓身上移开。

“时蔓同志,谢谢你的演出,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舞蹈。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蔓丫头,这是我烙的芝麻酥饼,本来是留着过年吃的,你尝尝,这还有,全都送你。”

“时蔓,你们部队的地址在哪啊?以后我要是回了京北城,可以去看望你吗?”

“小蔓,你这么优秀,找对象了吗?要不要大娘给你介绍?别看大娘在采石场,但京北城还是有不少亲戚的咧,什么青年才俊都有,保管有你看得上的!”

“……”

大伙儿一个个的,都非常热情。

有人要给时蔓做介绍,有人要给时蔓塞自己珍藏已久的吃食,有人把自己打好的手套送给时蔓,有人逮着时蔓好一顿天花乱坠地夸奖,还有人就是那么望着时蔓……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时蔓表达喜欢和感激。

他们在这荒凉的采石场,物质贫瘠,时蔓却带给了她们精神上的财富,弥足珍贵。

……

采石场里大伙儿的样子时蔓都看在眼里。

她一开始过来想要赚取什么机会,让老首长赏识的想法都已经抛到脑后了。

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舞蹈的魅力,文艺工作的重要之处。

以前,时蔓从来没理解过部队里会有文工团的原因。

她只觉得军队需要像凌振这样的强大军人,需要各式各样的兵种,可以应对不同的战斗。

但她从没觉得,文艺兵有什么用。

也就是在后方跳跳舞唱唱歌,让首长和战士们乐一乐,图个消遣,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直到此时此刻,她看着妇女们眼里的泪花,看着原本表情呆滞的人们脸上出现了丰富多样的情绪,她终于明白。

文艺兵能为他人带来欢声笑语,让匮乏枯燥的精神心田得到滋润,是多么有意义并且富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围着时蔓的妇女们都还想看时蔓更多的表演。

听她说起文工团的生活,还有不同的舞蹈,都好奇又向往。

时蔓看到凌振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回去。

她咬咬牙,去找凌振,“你能帮我去找张团长说说吗?我想在这里多留两天,再表演一些舞蹈节目。”

要是这次走了,采石场的人们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演出了。

反正最近文工团也没什么重要的演出任务,还不如待在这里。

凌振看了眼时蔓身后那群同样眼巴巴看过来的劳动妇女们,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这次他很好说话,时蔓看他就比之前顺眼许多。

还朝他笑容灿烂地笑了一下。

老首长听说时蔓主动留下来,愿意多演出几次,对时蔓投来赞赏眼神后,跟着凌振离开。

吃过晚饭,妇女们的劳作结束,都邀请时蔓去她们家里做客。

她们都住在采石场之间临时搭的窝棚里,条件很不好,既漏风又漏雨的,却都努力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时蔓看得挺不是滋味的,也更加确信自己多留几天是对的选择。

……

凌振也在晚饭时分赶回去。

他记得答应时蔓的事情,所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张志新说这事儿。

张志新当然没意见,时蔓出色地完成了演出任务,还主动加演,是思想觉悟很高的表现。

正好秦俊保也在,他听到凌振的话,不可置信,还捏了自己一把。

那个娇气的女人,以为去采石场第一天就会哭哭啼啼后悔去那里的女人,居然自告奋勇在那边多演几天??

凌振都走了,她还打什么主意呢?

秦俊保动摇了,发现自己好像误解了时蔓太多。

当天晚上,消息也传到了舞蹈队里。

大家都不约而同诧异许久。

她们都了解时蔓那娇气吃不了苦的性子,都以为她今天晚上回来肯定要叫苦连天,抱怨很久的。

谁知她根本就没回来,还要过两天才回,并且在那边似乎很满足开心的样子,所以才愿意多演几场。

这都不像时蔓了,真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很值得敬佩。

采石场那么艰苦的条件,她能去出演,甚至加演,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以前不少女兵都觉得时蔓虽然人没什么架子,但就是太娇了,很有距离感的样子,却都从这件事开始,心里对时蔓悄悄有了转好的评价。

……

时蔓却没想过自己会怎样让人改观,也不在意其他人喜欢或是讨厌自己。

她只是做想做的事,做她认为正确的事。

所以她主动留下来加演,也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只是忽如其来的想法,并且付诸实践而已。

三天后,她才在采石场劳动妇女们的依依惜别下,挥手离开。

她们送了她一大堆的东西,她当然都没要,悄悄留在采石场的房子里,等回到部队再拜托采石场的领导还给她们。

心意领了,但她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这是凌振梦境里常常强调的纪律,不知不觉她也被影响颇深。

时蔓回来的这日子也很巧,正好是人民大礼堂的演出结束的这一天,也是汪冬云交流回国的这一天。

晚饭过后每周一次的队务会,舞蹈队的文艺兵们时隔多日全都重新聚齐,在这个小院子里。

团长张志新和副团长秦俊保等人趁此机会,特意过来。

看到舞蹈队队员们整整齐齐的精气神,张志新很满意。

他背着双手,点评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都取得了很好的反响。伦萨克吉斯的交流演出,咱们的汪冬云同志表现出色,给咱们华国长了脸。”

“还有人民大礼堂的表演,舞蹈队员们每天辛苦练习我也都看在眼里,今天节目非常成功。”

“再就是时蔓同志去采石场独舞,这么艰巨的任务,她不仅完成了,还主动加演,思想觉悟极高,必须热烈鼓掌表扬!”

说着,张志新带头鼓掌,在场所有人也都连忙跟着鼓掌。

有人忍不住好奇,“蔓蔓,采石场那地方不好搭舞台吧,你一个人怎么弄的呀?”

说起这个,还不等时蔓回答,张志新就与有荣焉地说道:“时蔓同志不愧是当时创作队也抢着要的优秀人才啊。她又编出了一个新舞蹈,叫什么……椅子舞。”

“这舞蹈很好,用椅子就能跳,不需要宽阔的舞台,大家有机会都学学。”

汪冬云一听,可为时蔓高兴了,“蔓蔓,你太厉害了!又编了新的舞蹈吗?待会可要给我看看。”

大伙儿似懂非懂地听着,只觉得震撼。

编出新的舞蹈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等等,怎么张团长和汪冬云都说“又”?

作者有话说:

高兴起来的两个大喇叭

注定低调不起来的时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