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宜的大一生涯过得乏善可陈,军训、社团、早八。

比起高中,她有了大把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同时也有了大段只能任由思念疯长的空白。

她的生活里,逐渐找不到沈兆庭的影子,可他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停留下来。

在初宜的心里。

在此之前,初宜从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人的想念,是可以这样的无穷无尽。

它热烈到吞没初宜,霸道,蛮横,像沈兆庭的某种气质的延伸。

可再想念,她也只能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有关于他的零散讯息。

老太太属意他跟哪家的女孩儿凑一对,最近又出差了,搬家了,拿了市优秀企业家的称号,上报纸了。

跟初宜想的一样。

在初宜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一如既往地发着光。

烨烨生辉,光芒吸引无数飞蛾。

*

大一的第一学期接近尾声,初宜的宿舍全体进入紧张的考试周复习。

她七点半起床,宿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因为要去图书馆占座。

要知道,换了平常,能划水的早八大课点名,初宜得换两三个声线答到。

晚上十一点,倦鸟归林,寝室才重新热闹起来,初宜一边泡脚,一边在平板上看剧。

室友对她这时候的不慌不忙羡慕嫉妒恨,寝室长方娜娜一语道出真谛:“她是机器人,学习就是她的爱好!”

其余两人纷纷附和。

初宜拧眉装怒:“还想不想要我的笔记了?!”

“要,我要,人美心善的小初,是方娜娜惹的你,别搞连坐。”

方娜娜也倒了盆热水来泡脚,被烫得一拐三折叫了声,还要八卦:“小初,真心建议你谈个男朋友,破除隔壁经管院说我们系花是女同的谣言,中午在图书馆吃泡面,又听见两个男的在那逼逼赖赖。”

初宜轻声道:“无聊。”

“你也觉得谣言无聊?但信的人真不少,为了我们几个的节操,你也要支棱起来,随手宠幸一个雄性生物,怎么样?”

“我说,你们无聊。”初宜边看剧,边在手边的笔记本上记生词和短句,“不找男朋友就是女同?那我二叔不交女朋友,岂不是男同。”

“这……”方娜娜道,“也不是不可能……”

“方娜娜!”

“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二叔神圣不可亵渎,给二叔道歉,给二叔鞠躬。”

初宜不太满意,努了努嘴,道:“讨厌方娜娜。”

这下,不光方娜娜,其他两个室友也“哎呦”两声。

“初宜不会真是女同吧?对着帅气学长,她冷若冰霜,面对蓬头垢面的室友,她撒娇卖乖。”

“室友,危!”

“不理你们。”

初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爬到**,过了会儿,又从床帘缝中探出头来:“谁把我微信给三班的林波涛了?”

没人应声,初宜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方娜娜道:“有你微信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是咱们宿舍的给的?咱班其他同学都有可能。”

初宜眯了眯眼:“他加我时有显示,方娜娜推荐的名片。”

方娜娜一哭二闹三上吊:“林波涛是高数老师的亲外甥,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们愿意……”

“打住打住。”初宜道,“他给你们题吗?”

方娜娜道:“哪能啊,就大概说一下范围,我们做一下课后练习熟悉公式。”

初宜想了想:“那还好,不是很过分。”

“是吧。”方娜娜狗腿道,“牺牲你一个人的微信号,换我们三个高数低空飘过,性价比真的很高,而且,他发申请,决定加不加的人是你,对不对?”

初宜“哼”了声。

方娜娜不懂见好就收:“说真的,撇开这个,林波涛挺好的,算咱们这级长得最帅的了吧?你说人家一门心思追你,这都要放假了,还连微信都没加到,是不是有点惨啊?”

初宜道:“那我暗恋别人好几年,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不是更惨?”

没人把她说的“暗恋”当真,方娜娜道:“我看你是真要出家,哎,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我们班花系花乃至校花的眼啊。”

初宜躺在**,静悄悄地点开私密相册,目光描摹着那张有半年没见过的脸。

*

最后一场考完,初宜直接回家,回沈靖川家。

北城大学距离新家不过八站地铁,她跟室友相处得不错,就一直住着,不然的话,走读也很方便。

虽然是放寒假,但初宜跟平时差不多,只背一个随身小包,里头装着平板和她常用的笔记本,不像家在外地的同学,要大包小包带回去。

沉思行跟她不是一个专业,前两天就考完了,初宜进门时,他不在客厅。

沈靖川扬声叫吃饭,沉思行才从卧室出来,另外还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是林波涛。

两个男生叫完叔叔,又来跟初宜打招呼。

初宜点了点头,低头专心吃饭。

吃到一半,林波涛问:“初宜,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初宜咽下嘴里的饭菜,道:“暂时还没有。”

“我们几个打算去宁城爬山,翠枫山,你要不要一块?白天爬,很安全,下山可以坐缆车。”

初宜还没反应过来,沈靖川就说:“跟同学出去玩玩挺好的,你们几个人,都是男生?”

林波涛道:“叔叔,暂时定了的有五个人,四个男生一个女生,加上初宜,一共六个人。”

沈靖川道:“还有个女孩子就还好,到时候累了在山脚下住一晚,也好开房间。”

林波涛赶忙道:“是的,叔叔,我们也是这么考虑的,翠枫山不算太高,山脚下的农家乐也很多,刚放假,适合放松放松。”

沉思行道:“那么多农家乐,都要给你家交钱。”

沈靖川道:“你是宁城人啊。”

林波涛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宁城本地人,我太爷爷包了翠枫山,现在家里人运营着,做点小生意。”

沈靖川笑道:“翠枫山的客流量不小,可不是小生意。”

林波涛挠了挠头,沈靖川叫他吃菜,才又拿起筷子。

饭后,沉思行带同学出去打球,初宜帮沈靖川把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

“去爬爬山,怎么样?这几天刚好不太冷,叔叔刚给你买的那两件防风衣,爬山穿正合适。”

初宜低眉顺眼,一时没说话,沈靖川就叹气:“总这么闷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初宜低声道:“我没有闷着,只是不喜欢出去。”

“出去了就不这么想了,玩得疯了,哪记得回家?”

“我就陪着叔叔。”

“得了吧,净会说好听话哄我。”沈靖川眼角带着笑,“好好的大姑娘,不兴这没有精气神的样儿,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有大半年了,都提不起劲一样,怎么,高考完了,没了奋斗目标?”

沈靖川道:“那就好好找个男朋友。”

“叔叔!”

“去不去爬山?”

初宜败下阵来:“我去,我去。”

他们出发时,天气是好,天气预报也显示一整天的大晴天。

可爬到半山腰,先是来了一阵大风,初宜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冷,她的体重不比身量结实的男生,山风卷过来,脚底下是虚的,要离开地面。

初宜一个趔趄,紧紧站在她身后的林波涛就从身后扶住她:“小心。”

初宜说完谢谢,雨就落了下来。

几个人拿不出一把伞,雨势大起来,初宜的防风衣起了点作用,但是裤子全湿了,运动鞋也被打湿,每一步都沉重。

他们急需要避雨的地方,林波涛从小长在这山上,比对自家后院还熟,带着他们走小路。

这一走,就没了尽头。

兜兜转转,相似的地方路过了一遍又一遍。

雨还在下着,冷冷的冬雨,像从天上倾盆盖下来的零度冰水,初宜的嘴唇冻得发白。

手机也没信号。

几个人在又一次路过的大石头边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林波涛对初宜道:“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别怕。”

初宜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寒冷。

出发前,她没吃太饱,爬山爬到一半,又在大雨中走了一个多小时,此时体力耗尽,胃部**着生疼。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夜里,不知道几点停的,当时初宜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只知道她暖了一点,黏在她脸上的湿发的存在感也没有那么强烈,脖颈间多了干燥的布料。

她立刻将脸埋了进去,这一次,不只有暖,还有让她彻底安心的气味。

她终于睡了过去。

*

除了没有发高烧昏过去,刚下山的时候,沉思行的样子没比初宜好多少。

过了一夜,休整过后,他的嘴唇还是发干,眼窝凹陷,形容憔悴。

沈兆庭只问了他两个问题。

“出发前说,还有一个女同学,在哪?”

“山上为什么只有你们几个?”

沉思行白着一张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事情清楚明白,他给自己的朋友当僚机,为了让沈靖川同意初宜同行,谎称还有女生一起。

宁城的这个时节,气候总是反复,每年的腊月前后,翠枫山都是封山的阶段,根本不向外接待游客。

林波涛有钥匙,偷偷带他们上去,底下根本没人知道。

如果不是沈靖川刚好跟沈兆庭提起两个孩子去了翠枫山,如果不是沈兆庭以前来宁城出差时刚好听过翠枫山封山的说法,山上那么大,走了小路的范围更深不可测,如果不是救援队发现了初宜意识到迷路以后故意扔了一路的糖果,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男生的一时兴起,又或许是不甘心,就险些酿出多大的恶果。

沈兆庭问完那两句,没等回答,就转身回了病房。

初宜昨晚就醒了,但因为发烧,还有疲惫,所以还是睡得多。

她再醒过来时,沈兆庭还坐在病床边,他穿一件黑色的衬衣,坐姿笔挺,神情淡漠,面如冠玉,比初宜在脑海中勾勒的好看一万倍。

就是这一眼,初宜才像是从尘封中活过来的人偶。

离开沈兆庭独自生活的这一年多时间,对她来说,就好像是机械表乏味的走动。

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所以,她对过了半年的大学生活没什么印象。

所以,沈靖川总说,高考后,她一直提不起劲来。

没有了沈兆庭,她的世界就变成了黑灰白。

他的膝上搁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很专注,一时没注意到初宜醒来。

“二叔。”

太长时间没说过话,初宜叫了一声,才发现她的嗓子哑得基本没声音,反而牵动痒意,先惊天动地地咳了好一阵。

沈兆庭扶着她起身,一下下拍她的背,又按铃叫护士,等护士看过以后,初宜的手里被他塞进一杯水。

初宜喝了小半杯,低声说:“谢谢二叔。”

沈兆庭没说话,只默默将水杯放在桌上,问她饿不饿。

沈靖川进来以后,张了张嘴,眼圈先红了,引得初宜也哭了。

书晴一直都在,第二天下午,等初宜好像睡足了,精神好了很多,书晴才敢跟她聊天:“你不知道,救援队说当天晚上很有可能找不到的时候,二哥急疯了。”

“我没见过他那种样子,也不是大吵大闹,但总感觉,是要急疯了,一点都不夸张。”

书晴的声音很低,回忆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有些恍惚:“最后是他把你背下来的,小初,你还记得吗?上救护车的时候,你搂着他不撒手,他说,乖一点,二叔在,你才肯好好躺着。”

初宜记得。

只不过,她以为那是她做的梦。

“这回,思行也被他吓得不轻,你没看到他那表情……我站在旁边都害怕。”

“二哥是真疼你啊,小初,你三叔总觉得,你跟二哥闹了别扭,我之前还不信,但这两天看下来,也有点感觉。小女孩要懂事点嘛,何况我们小初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要真有什么,算你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好不好?”

“你看你受一点委屈,把二哥急成什么样?”

初宜拉了拉被子,挡住脸,闷声“嗯”了声。

过了元旦,就是去年。

她想起去年高考完,沈靖川给她和沉思行办的成人礼。

当时,沈兆庭说“白疼了”。

沈兆庭确实白疼了她了。

他人好心善,不搞血浓于水那一套,跟初宜相处出了感情,就愿意好好对她,像所有的二叔保护小侄女那样地疼她。

可她早就不想做小侄女了。

书晴出去的时候,没把病房门带上,开着一条小缝。

初宜听见沈兆庭压着声音问护士,为什么她总是半夜发烧,她胃口不好,能吃点什么,她总咳嗽,用不用额外加点什么药。

她闭了闭眼睛,躲在被子底下掉眼泪,没心没肺地想,她宁愿沈兆庭不这样疼她。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