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正月,北城大学附属医院,呼吸内科住院部的值班护士们,都愿意往1108的病房去多瞧两眼。

小姑娘的情况还挺棘手,初一入院,反复感染了几次,竟然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所以,从初七那天开始,主治医生限制了探视,陪护取消,家属每天只有上下午各半小时的探病时间。

一个人待着,肯定无聊,护士们一大早去给她量体温,即使咳得说不出话,初宜也要拉着人家聊几句。

“沈先生一大早就来啦,在外头等着呢,八点钟时间一到,就可以进来啦。”

“哪个沈先生呀?”

“特别帅那个。”

护士年轻,二十出头,比初宜大不了几岁,已经跟她熟了,一边动作麻利地往输液架上挂吊瓶,一边笑:“听我们护士长说,是个大老板,是不是小初?”

沈兆庭算大老板吗?

初宜摇摇头:“不知道,但他总是特别忙。”

护士颇有些自豪:“我看电视剧里,有钱人家的小公主生病了,都往私立医院跑,看来实际上不是这样,还是我们三甲医院靠得住。”

初宜被她逗得发笑,心想自己可不是小公主,要说沈家的小公主,只有一个,该是沉思行。

又想起昨天下午跟沈靖川视频,还听他对这“破医院”的探视规矩老大不满意。

护士又说回刚才的话题:“我也觉得他忙,谁都看得出来。不过,这么忙,都不耽误天天上你这儿,小初,你叔叔可真疼你。”

她要给初宜往手背上扎针了,初宜转过脸,紧紧闭着眼,手背上一凉,护士就松开她胳膊上的绑带,道:“好了。”

“现在几点了呀?”

“七点三十五。”

护士收拾完东西,准备走了,初宜又问:“姐姐,现在几点了?”

护士道:“七点三十七。”

她把初宜房间的空调调高两度,走出病房的走廊,刷卡开门。

这个点还早,冬天的天亮得晚,家属探病的高峰期,一般在九点以后,已经坐在那等着探病的,只有沈兆庭一个。

他在黑色西装外面穿了件大衣,眉目颜色深,头发也打理得很整齐,坐姿挺拔,面孔的轮廓深刻,侧脸掩去几分严肃的气质,把英俊漫溢出来,即便背后只是医院经典的绿白墙,可有些人生来就是像随时可以参加晚会。

护士最近见多了这场面,但还是定了定神,才探头出去,小声叫他:“沈先生,进来吧。”

沈兆庭进病房的时候,初宜正盯着房顶发呆。

保温桶咯噔一声被隔在床头柜上,初宜才惊喜道:“二叔!你怎么进来的……还有二十一分钟呢!”

沈兆庭先把保温桶的参汤倒出来,再把初宜的床摇起来,小桌板放好,往初宜没扎针的那只手里塞了把勺子,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以后,才在床尾坐下。

“讨护士可怜了?人家放水让我进来的。”

初宜闷闷地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

她太无聊,要闲得长毛了。

“汤是炖了一晚上的,先垫垫,我走得早,家里早饭还没好,一会儿有人送过来。”

现在才七点半,沈兆庭是几点出的门?

一会儿,他离开医院以后,应该就要直接去公司。

前几天,书晴来看她的时候就说,初七过了,大家都开始上班了,老板也不例外。

初宜想起,刚才护士也说,谁能看得出沈兆庭忙。

可沈兆庭天天雷打不动,至少会在病房把探视时间待满,上下午都来。

前两天,初宜难受得厉害,听护士说,他出了病房,还在外头坐了很长时间,接了几个电话也没走,最后有两个人抱着摞文件过来找他,就坐在住院部签的。

“二叔,你天天过来看我,会不会影响工作?”

“没那么多工作。你安心养病,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其实叔叔来陪我也一样的,他说他一整天都有空,很闲……嗯,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其实,我一个人也没有不方便的地方,每天输输液,再写写作业,睡睡觉,一天就过去了,护士们也都很照顾我。”

沈兆庭手上剥橘子的动作不停,感觉到初宜说完这一大段话,还认真地看着他,是在等他的回答,才转眼看向她:“是吗?”

这个时间,窗外的天空甚至还是深色的。

有时候叫人恍惚,有点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病房里的顶灯很亮,打在沈兆庭的脸上,瞳孔如同黑曜石,吞噬光芒,面孔上深刻的轮廓,在他认真时,显得英俊到有些攻击性。

初宜愣了片刻。

“什么是吗?”

?“一个人待着不无聊,我不用过来,你也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方便倒是确实没有不方便的,初宜只是发烧咳嗽,行动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若要她认真讲,怎么会不无聊呢。

每一天,都是沈兆庭前脚刚走,她就开始望眼欲穿,盼望下一次探视是什么时候了。

拿砂锅炖了一夜的参汤本就不多,刚好一小碗,初宜已经喝完了。

沈兆庭收起碗,拿消毒湿巾擦了两遍小桌板,也收到抽屉里,才又继续仔细地剥那个被他的手捂热了的橘子。

两瓣剥干净橘络的橘瓣,被他放进初宜的手心。

“我没觉得累。”沈兆庭说。

“可是,我听说……”

沈兆庭放橘子的那只手没有拿开,轻轻地笼住初宜半握起来的手,声音轻,但也很认真,任何人听过,都不会再对此产生一分一毫的怀疑。

他说:“是我担心你,虽然忙,但也想在这儿陪陪你。”

窗外寒风呼啸,枯枝瑟缩,寒鸦惊起。

病房里,初宜的脸却一下子热起来。

她甚至听到血液“哄”得一声从胸腔冲向头脸的声音。

初宜知道,沈兆庭的话里,连一分一厘的言外之意都没有。

从最开始,他就一直在扮演适当的角色。

被大哥派去榕县接初宜时,公式化的行事。

后来几次对初宜的关心,也带着距离和分寸。

在初宜刚被丢给自己的时候,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责任的含义,一时兴起,才开始了以对初宜好为起点的关心。

初宜自以为,一直都把沈兆庭对她的态度看得很清楚,对他的期待,也从没有超出过边界。

所以,即使最近那些程序性的关心里,慢慢掺杂了两个人熟悉起来以后的自然和默契,可初宜还是没想过,会听到沈兆庭说这种话。

在这种时候。

可真正听到了,又丝毫不显得违和。

从前,在隐隐吸引着初宜的,是沈兆庭的冷静、理智,甚至是他的冷淡。

最近,初宜才从那些表象下,发掘出了沈兆庭的更多内容,与之相反的耐心、温度,和显露不多的直白。

带着成年人大大方方的坦然,对初宜来说,是绝对不曾有过的游刃有余。

她自己没有,她的同龄人们也没有。

它既是性格使然,也有阅历加持,两者相得益彰,塑造出这样独一无二的沈兆庭。

多简单的原因。

没觉得累,是因为我担心你。我想陪陪你。

沈兆庭的手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就收回来,继续他的工作,神情专注,将橘瓣上的橘络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在做什么,都能做得十分投入,干净利落。

初宜的头脑还在一阵一阵地发晕,脸蛋通红,只能极力垂下,以极慢的速度吃着沈兆庭一瓣瓣剥好的橘子。

直到探视时间到,护士碍于规定来赶人,沈兆庭要走了,她才喏喏道别。

“二叔,再见。”

沈兆庭起身,将脱下来的大衣挂在臂弯,“嗯”了声,说:“下午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