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宜原本就不怎么认床,这晚的情绪又低落,再加上大哭了一场,安静下来以后,入睡很快。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门叫她起床,是个听着有些熟悉的女声。

初宜简单洗漱完,走出去,看到站在厨房的岛台后的赵佳欣。

她是沈兆庭的秘书之一,沈兆庭带初宜回北城的那天,就是她送初宜去了沈靖川家。

不过后来就没再见过。

昨晚,沈兆庭通过车载蓝牙接的,就是她的电话,所以初宜才会感觉她的声音有些熟悉。

“赵阿姨早上好。”

“你也好,虽然晚了一天,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说着,赵佳欣抬手招呼初宜:“来吃早餐,沈总一早有会,要先去公司看文件,已经走了,一会儿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她买了不会出错的小米粥和小笼包,自己吃过了,只打包了初宜的。

等初宜吃早餐的时间,赵佳欣也不去坐在沙发上,就站在一边刷手机,两条胳膊撑在岛台上。

初宜注意到她脚上的鞋套,赵佳欣道:“沈总爱干净,我们都习惯了,上门必备品。”

其实初宜也能感觉得到,沈兆庭不只是爱干净,更像轻微的洁癖。

之前过年的时候,书晴叫沈令嘉去沈兆庭那屋睡,沈令嘉满脸都写着拒绝,说虽然没摆在明面上,但他那屋里,如非必要,确实没怎么让打扫卫生以外的人进去过,何苦为难他。

沈令嘉的原话是说“二哥不染凡尘,我可不敢去触霉头”。

昨天,初宜等在他后面洗手,看他反复揉搓洗手液的泡沫,简直就是学校宣传画里那套标准的洗手流程,一步不少。

初宜咬了口包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知道她今天离开以后,沈兆庭肯定也会把这双扔掉,换成新的。

吃完早餐后,初宜被赵秘书送到了学校。

沈兆庭住的地方离学校远,未免迟到,她们出发得比较早。

初宜到教室时,里头只有四五个人。

除了李欣然和杜佳颖,实际上其他同学都跟初宜没有真正的矛盾,她们跟着排挤初宜,只是最普遍的从众心理。

初宜也一直用这个理由来开解自己,同学不理她,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所以不需要为此而感到难过。

不过,人如果真能做到那么理性,跟机器也没什么分别了。

初宜有一颗既坚强也敏感的心,跟机器相差十万八千里。

当下,提早到教室那几个同学,要么顾自吃家里带的早餐,要么趴在桌上补觉,初宜也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

第一次考完试以后,班主任万海就问过初宜,有关于座位的问题,说她想坐哪都行。

初宜自己知道自己在班里是什么情况,坚持跟谭樟铭坐同桌就挺好的,他安安静静的,也不会打扰自己学习,而且她视力没问题,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身边没有其他人,也能更好地集中注意力。

万海顿了顿,咧嘴一笑,同意谭樟铭确实安静。

他上课睡觉下课打球,自从任命他做了5班的班长,自习课的纪律一直都是分部的高一年级最好的。

吵闹声会打扰他睡觉。

在平时,初宜更倾向于把整段的晚自习时间用在做额外的数理化生卷子上,所以她一直都有利用零碎时间做作业的习惯。

所以,昨天虽然没有上晚自习,但今天需要补的作业也不是特别多。

除了两项老师不收的练习,就只有化学步步高的35-38页。

早读课班主任万海一般只来转两圈,初宜做完化学作业足够了。

她们最近刚开始学习有机物,整体掌握得并不好,所以老师讲的速度也慢,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基础的知识点。

快速填完知识梳理,下一题是写辛烷的同分异构体。

练习册上的位置不够,初宜又贴了张便利贴。

谭樟铭最近来得也早,坐下以后,还是满脸的困劲儿,放空到早读铃响,才回过神,拿胳膊肘戳了初宜一下。

“好学生也逃课?”

“我请过假的。”

“请假干嘛?”

初宜慢吞吞道:“什么都没干。”

“真行。”谭樟铭冷笑一声,“就只对着我横吧。”

初宜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横了,但也习惯了总说不过他,头都没抬,防着谭樟铭再戳她,还往旁边挪了挪。

最重要的还是继续生死时速地赶作业。

过了两分钟,谭樟铭突然伸手过来,穿过初宜上身与课桌之间的空隙,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桌兜。

初宜愣了愣。

谭樟铭已经趴到桌上,埋头睡了。

那是一个细长条形的盒子,包着亮粉色的包装纸,系银色的蝴蝶结。

“谭樟铭,这是什么?”

“给你就拿着。”

“不是……为什么给我呀。”

谭樟铭不耐烦道:“我钱多不行吗?”

初宜急着写作业,脸都皱起来了,把礼盒放回他桌上:“我不要,还给你。”

谭樟铭唰一下坐起来,吓了初宜一跳。

细看他两眼,发现没有要发火的意思,才放松了点。

“昨天不是你生日?”谭樟铭没好气道,“就是一支词典笔,我是看你英语考那么低,可怜你,知道吧?”

初宜问:“多少钱啊?”

谭樟铭胡乱道:“二十。”

初宜:“……”

“一百?”

初宜说:“是我在问你……”

谭樟铭道:“真不贵,这玩意儿也就能查个单词,问那么清楚有意思吗?”

“就知道你穷讲究,也没送你什么口红香水,同学之间送个文具……”

“谢谢你。”初宜道。

谭樟铭愣了愣。

“你要了?”

初宜点点头:“谢谢你的文具。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谭樟铭撇撇嘴,偏过脸,才硬声硬气道:“干嘛?”

“到时候我也送你一支。”初宜诚恳道,“你的英语成绩其实也需要进步,这段时间你可以跟我一起用。”

谭樟铭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扭曲,习惯性地想说一声“操”,但又及时刹住了车。

初宜听到这种话总要皱眉,他看得烦,最近也慢慢习惯不经常说脏话了。

他举起拳头,在脸侧比划了一下:“敢送词典笔,我就揍你。”

不过,初宜握着礼盒朝旁边躲了躲,他又老大不高兴。

“初宜,我问你,我没真的揍过你吧?你躲什么躲。”

初宜顺着他的话道:“不好意思啊,是我胆子太小了。”

“……”谭樟铭无语地换了个话题,“我不过生日,你准备怎么还我礼物?”

初宜想了半天,道:“你是要讹我吗?”

谭樟铭快被她气死,彻底不想理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上午。

他那群狐朋狗友在大课间来叫他打球,扯不动他,还装模作样地哭丧,哭天喊地地说儿子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初宜默默去了楼道外。

北城进了暮春,气温才开始缓慢攀升。

这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也没有风,空气还带着雨后的清爽。

初宜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的露天阳台上,本来是要看化学的知识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地晒太阳。

又过了两周,评选市级三好学生的材料有了反馈,教育局通知,半个月以后,到市政厅参加竞选演讲。

本部那边,沉思行经常考第一,推他合情合理。

分部这边,虽然初宜是初来乍到,但她第二次考试就成了第一名,往后的每一次小考都没再掉下来过。

而且,看在老师眼里,初宜性格文静,从不化妆,没有奇装异服,更没有跟同学发生矛盾或者早恋这些事情。

在一众吊儿郎当、虚度光阴的分部学生当中,她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三好学生。

到了这一步,就说明各校推举的学生材料都没有问题,教育局一开始分给学校的名额就紧俏,正礼是唯一一个分到两个名额的学校,因为它每年遥遥领先的高考成绩。

连一个名额都没有片区高中多得是。

往年,除了极个别被举报违规的例子,基本参加的学生就都拿了荣誉。

所以说,演讲的形式大于结果。

尽管这样,班主任老师还是在乎的,毕竟谁都不愿意出差错,竞选演讲的消息,不止通知了学生,也单独通知了家长。

周末,沈靖川又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沈家的老太太也跟着高兴。

书晴陪她在里间歇晌,老太太缓声道:“本来,囡囡来之前,我是偷偷担心过你大哥。都知道,他这几年精神短,不是身体,是心里头出了问题。”

“我想着,他一个人照顾思行,算是有割不断的父子血缘牵扯着他,也让他的日子有个奔头,可再给他塞个小女孩子,不知道他顾不顾得过来。”

书晴道:“大哥不光顾得过来,看着精神头也好了很多。”

“我就想说这个。”老太太握著书晴的手,“囡囡来了这小半年,我看他是比以前好多了。”

书晴笑道:“不光这个,听说思行也比以前上进,他最爱出风头,可不愿意叫别人盖过他。”

老太太也笑,慢道:“咱们家都是大老爷们儿,思行有时候还混账,我不中用了,小书,你多顾着她点儿。她既然来了咱们家,就算不是一个姓,也是一家人。”

书晴道:“我知道。”

晚饭还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姗姗来迟的,依然是沈兆庭。

他看上去走得四平八稳,可是腿长,从进门到打初宜背后经过,再在沈靖川身旁留的空位坐下,好像带了阵风。

天暖了,初宜感觉他一直比别人耐冻一样,开始起夜风的时间,他也只穿一件衬衣,浅灰色的亚麻质地,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因为要洗手,所以两边的袖口也都挽起到了小臂。

他妈问他怎么这么晚,他偏过脸回答,侧面脸颊就显出清晰的下颌线。

衬衣领口半遮住喉结,他便说话边擦干了刚洗完的手,抬手随意整理了下领口,然后搁在桌沿,银色的腕表圈着腕骨,指关节分明,十指修长,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是一双完美居于力量感与精致之间的男人的手。

初宜回过神来,匆匆收回视线,感觉脸颊烫得吓人。

沈兆庭给他妈解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瞥见方桌中央那一大碗狮子头。

“有喜事?”

这是沈靖川的拿手菜,认真讲究起来,十分费工夫,所以不经常做。

“阿姨做的。”沈靖川道,“不过喜事确实有一桩。”

他看一遍初宜和沉思行,笑眯眯道:“你侄儿侄女都评上市三好学生了。”

沈兆庭说了句挺好,转而道:“以为是给初宜补过生日。”

沈靖川愣了愣:“小初……哎呀,我脑子糊涂了,五月五,那年胜清给我们寄她的周岁照,信里还说,小初的生日好,春尽夏来,我怎么给忘了。”

说完又问沈兆庭怎么知道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书晴委委屈屈地怪她不说,沈令嘉提议明天补过,沈老太太叫阿姨去拿她抽屉里封好的红包。

只有当事人初宜没有插嘴的机会。

即使初宜极力说了真的不用补办,但这事显然不是由她做主。

第二天,沈家老两口住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给初宜过了个生日。

蛋糕有三层,巧克力冰激凌口味,冷盘热菜两大桌,沈靖川又喝多了。

沈令嘉也喝了酒,他大胆指示沈兆庭:“二哥,现在咱家只有你一个老板,只能靠你了。”

最后,沈兆庭的司机送沈令嘉和书晴,沈兆庭亲自送沈靖川一家。

初宜坐副驾,沈靖川和沉思行坐后座。

一路上,沈靖川都话多得可怕。

不知怎么说到好好相处的话题,沈靖川先是讲了一堆要初宜和沉思行团结一家亲的话,饶是沉思行在二叔面前装乖,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愁眉苦脸道:“二叔,您管管他!”

沈兆庭道:“说你就听着。”

这下沉思行再不敢有怨言,臊眉搭眼地听着。

说到同学之间也要好好相处,不能因为自己的成绩好,就看不起别的同学,他问初宜:“没有这种问题吧?”

初宜道:“没有的叔叔。”

“在学校有没有好朋友?”

初宜不让自己看沉思行,点头道:“有。”

“哪几个?说给叔叔听听。”

初宜绞尽脑汁,勉强道:“我同桌就跟我关系挺好的,知道我过生日,还送了我一支词典笔。”

“词典笔?想要怎么不跟叔叔说,叔叔……”

“没有叔叔,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缺的东西,真的。”

初宜的话音刚落,下一秒,沈靖川彻底被上头的酒精击倒,身子一歪,靠在沉思行身上睡着了。

车厢里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安静。

可没多久,初宜就听见沈兆庭问:“同桌是男生女生?”

“……”初宜道,“男生。”

“他知道你过生日?你说的?”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沈兆庭没再说话。

但这回的沉默,对初宜来说,比起之前沈靖川的醉话,更折磨人百倍。

初宜恨自己怎么会给自己挖这么个坑,磕磕绊绊道:“二叔,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他,我们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不对,我刚才是说,我们关系挺好,但不是那种……”

沈兆庭的“嗯”了声,是真的没怎么在意:“你成绩还有进步的余地,别受影响。”

初宜闷声道:“……二叔,我真的没有早恋。”

沈兆庭对初宜的耐心比对沉思行多一些,甚至偏过脸冲她安抚地笑了下:“别担心,我不是老古板,不会告诉大哥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