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灯不算明亮,点燃的数字蜡烛照亮了一小方空间。

初宜按照流程闭眼许愿,吹灭蜡烛以后,视线有短暂的一瞬黑暗。

在这个瞬间,嗅觉前所未有得灵敏,她注意到车里熟悉的浅淡香气。

清冷干净,偏冷感,和沈兆庭身上的距离感相得益彰。

蛋糕还捧在初宜手上,沈兆庭拔掉蜡烛,拿了配套的刀叉出来。

可初宜暂时没有享用甜品的心情。

“不开心?”

初宜没有否认,片刻后,点了点头。

“想家了?”

算不算是这个原因?初宜一时间没想明白,就没点头,也没摇头。

可她也并不想让车里的沉默继续蔓延下去,整理了下心情,道:“我都忘了今天过生日,二叔,谢谢你,下这么大的雨,还专门过来。”

要是其他任何时候,沈兆庭竟然来给她过生日,初宜都会开心到在**打滚。

可她只在见到沈兆庭的第一面振奋了一秒钟,紧接着,情绪就重新跌到谷底。

她提不起精神,甚至无法回忆开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愿意让这种坏心情毁了沈兆庭的好意,不知道自己强颜欢笑得很明显,还自以为若无其事地对沈兆庭道:“那我就先回去上晚自习,二叔回家路上小心。”

“这是正常的。”

初宜已经准备下车,一时没反应过来,侧过脸,对上沈兆庭的眼睛。

沈兆庭的面孔轮廓很深邃,眉骨高、眼窝深,眼尾有点微微的上扬,薄唇,是偏冷清的英俊。

虽然好看得很直白,但他本人的生人勿近的气质更胜一筹,只有在这种场合下,才容易被人注意到他那双凝神时其实会显得非常认真的眉眼。

“你还小,不管是想家,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沈兆庭的神情虽淡,但语气还算温和,看着她道,“都是正常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不知道被哪句话戳中,初宜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在沈兆庭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攥紧拳头,指尖戳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泛起泪意。

良久,她低声道:“我在叔叔家过得很好。”

“嗯。”

“叔叔对我很好,书晴姐姐,爷爷奶奶,还有二叔,三叔,大家都对我很好。”

沈兆庭接着她的话音:“对。”

沈靖川几乎是把自己能想得到的,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需要的所有的东西,都给初宜买来了。

书晴也一直很照顾初宜,过年那几天,怕她想家难过,一直都陪着她。

沈家的每个人身上,都能数得出类似的关心初宜的事情,即便这样,她还是难过,这也正常吗?

今天沈兆庭给她打电话之前,她一直在器材室待着,想要逃离北城的念头达到了顶峰,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正常的吗?

初宜保持着垂着头的姿势,被雨水打得微湿的发梢扫过那截白皙的颈项,滑到肩头,挡住侧脸,可呼吸的频率和深度,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沈兆庭把储物箱里的纸巾整盒放在她腿上,想了想,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呢。”

沈兆庭比沈令嘉大一岁。

本来沈兆庭就是个意外,他妈生他时,已经是最高危的那种产妇,意外接着意外,竟然又怀了沈令嘉。

生完这两个孩子,老太太的身体彻底坏了,那之后的好几年,都没什么精神,听不得孩子哭,给保姆带着。

等过了几年,两个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有些事,再多的保姆也没办法代劳,沈兆庭跟了他大哥,沈令嘉则是被他小姨带大的。

长到十四五岁,正是叛逆的年纪。

沈兆庭那会儿跟沈靖川极不对付,自己犯浑,沈靖川也还年轻气盛,被沈兆庭顶嘴气狠了,指着他骂白眼狼,叫他有本事滚回自己父母家去。

现在想想,也真是鸡飞狗跳的几年。

当着沈靖川的面,沈兆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吵完摔门走了,一个人回了他爸妈家。

他爸还好,只是生了半头白发,他妈却连行动都不利索了,还是家里家外地忙,叫他喝蜂蜜水,给他拿零花钱。

又问他,大中午的跑过来,是不是跟大哥吵架了。

沈兆庭老老实实地喝完蜂蜜水,把两张银行卡揣进口袋里,撇撇嘴道:“谁跟他吵,我就过来看你们一眼,待会儿约了同学打球。”

没坐满一个小时,他就出了门。

那时,他家还是一栋二环的别墅,他妈在后头追,一直追到前院,叮嘱他多吃饭,听大哥的话,打球去体育场,别晒太长时间的太阳。

沈兆庭头都不回,一副只急着打球的样,走出老远,远得他爸妈就算站在别墅三楼都望不到他的时候,才拿胳膊擦了把眼泪。

他在体育场的看台上哭了一下午,晚上八点多,顶着一双核桃眼回了他大哥家。

沈靖川还要骂他,反被他大嫂骂了一顿,悄悄得不出声了,他大嫂又拽着他的胳膊,叫他坐下,看着他吃完两碗饭。

那年沈兆庭十四岁。

那不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再也受不了沈靖川,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然后又因为父母的苍老而反思自己任性,最后改了主意。

那也不是最后一次。

可任哪个外人讲,沈靖川都对他很好了,明明是兄弟,尽的却是父亲的责任。

沈兆庭自己也不会说沈靖川对他不好。

他会跟沈靖川发脾气,但对着他爸,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他实际上也很亲沈靖川。

于是,在那几年,分明幼稚却又最爱装成熟的年纪里,他被自己的“贪得无厌”折磨得不轻。

“虽然不是一回事。”沈兆庭继续道,“但是,小侄女,我想说的是,有些东西没有代偿性,不是你得到了一些,就必须做得到舍弃另一些,不是叔叔对你好,你还想阿婆就是错的,你……”

沈兆庭突然止住话音,因为初宜抬起了头,那张原本就有些可怜兮兮的小脸上,竟然满是泪水。

她用力咬着下唇,被咬住的部分发白,其他地方又格外得红。

鼻翼翕动,只是对视的两秒钟,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就又滑出两串泪水。

两个人挨得近,被抽噎哭泣的初宜扑进怀里好一会儿,沈兆庭才反应过来。

小姑娘软乎乎的,整个人都靠在他胸膛,看样子是伤心的要命,可到底不是亲侄女,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沈兆庭的动作有些僵硬,最后抬起手,生疏地拍两下初宜的肩。

“初宜?”

“呜……二叔……你……呜呜呜……”

初宜哭得伤心,整张脸又都埋进沈兆庭的胸膛,好半天,本意是安慰情绪低落的小孩,却不知为何把人彻底弄哭了的沈兆庭才听清,她说的是,“你真的好可怜啊”。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