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宾利停在程家别墅门口,司机照常等程野自己下车离开,这次程野却迟迟没有开门。

他在等,等夏予转头甜甜笑着跟他说“明天见,小野”,过去的每一次道别,夏予全是这样。

夏予肯给台阶,他立马能下。

然而他足足等了十分钟,夏予毫无看他的意向,还掩着嘴,十分倦怠地打了个哈欠。

程野脾气火爆,在夏予面前一直收敛着,他隐忍不发,强压下满肚子火气,好声好气问:“夏予,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如果是我做错的话,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夏予闻言回头,“你没做错什么事,不用道歉,只是我有点累了。”

轻飘飘一句话砸过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多敷衍,程野心里霎时烦闷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夏予为什么忽然对他这么冷淡,好像很讨厌跟他说话一样。

夏予既没有看他,也没有解释。

碍于青少年那颗卑微的自尊心,他色厉内荏地凶瞪夏予一眼,负气下车,砰地摔门离开。

力道重得司机都心疼车门。

夏予视若无睹,“陈叔,走吧。”

司机陈叔“嗯”了声,收回视线,继续开车前行,夏家别墅就在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一栋四层独立别墅。

车停在花园门口。

夏予下车,陈叔看时间差不多,又开车去公司接夏父。

夏予在入户玄关换鞋,弯腰拿鞋柜里的拖鞋,见旁边多出一双女士凉鞋,廉价破损,跟摆放的那排奢侈品牌的名贵鞋格格不入。

他目光短暂停顿了一秒,转开,换好拖鞋进室内。

夏予并不好奇,因为对方跟上辈子登门的时间相差无几。

已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一点也不慌乱,只要做跟上辈子相反的选择,就可以了。

夏家别墅的一楼,设置有个小型的会客厅,重要客人会安排在那里。

门没关严,夏予上楼时路过,能看见背对房门的陌生女人,她嗓门很大,里面也传来夏母的熟悉声音。

“我明白你意思了,你今天的来意是想让他们……”

夏予上楼,背后声音渐渐远去。

他进房间洗澡换了身居家服,接着在衣帽间收拾衣服和常用物。

所有走向跟上辈子趋同,细枝末节虽有变化,大致却不差,后面发生的事,他也有预料。

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夏予将习惯穿的衣服归类,折叠放到空置衣格,很多生活用品可以重新购置,倒不用拿。

他忙得差不多时,走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开门,门口站着夏母。

尽管重生已近十天,住院期间也是夏母在照顾,再见眼前的人,他依然有种泡沫般易碎的不真实感。

上辈子夏家破产,父母两人奔波于还债,原本就忙碌得分身乏术,还得为他做的错事收拾烂摊子。

最后夏母积劳成疾,病倒在路上,未等送到医院,人就再也没有醒来,夏父为债务忙碌,也因疲劳驾驶,在深夜出车祸,连人带车翻下悬崖。

短短一月,夏予先后失去养育他十八年的养父母。

而他那时候连安葬他们的钱,也拿不出来,甚至一直在拖累他们的亲生儿子。

他实在亏欠他们太多了。

这辈子他要纠正所有错误。

夏母见他眼圈泛红,伸手温柔地碰了碰他脸,“眼睛怎么突然红了,是不是今天小野欺负你了?”

说完,抹去他眸尾的泪珠,“乖,别哭,有什么事跟妈妈说,要是程野欺负你,妈妈去找他算账。”

夏予摇头,“他没欺负我,就是我突然想到这次中考成绩不理想,让你们失望了。”

夏母轻易相信他的借口,安抚说:“谁说没考好,我家夏夏考得很好,还考进A城一中呢。”

夏母又说:“林姐刚切了水果,你下楼吃点水果。”

“今天你跟小野出去玩大半天,看你胳膊都热红了,记得抹防晒霜没有,撑伞了么?”

她说完,拉起夏予胳膊检查。

夏予如实回答:“我出门前抹过了,也撑了伞,不会过敏的。”

“那就好。”

夏母放心许多,她家夏夏体弱多病,体质比一般小孩子娇气些,精心呵护才长这么大,尤其他最近又免疫力下降,对紫外线容易过敏。

她免不了多叮嘱他一些。

注视眼前的乖巧少年,她心底又是一阵苦涩惆怅,辛苦养大的乖儿子转眼成了别人家的亲儿子,全因为十六年前一场错换。

短时间内,她真的很难接受。

先前夏予无意中知晓这件事,反应格外强烈,在家里任性大闹,又一声不吭跑去山里露营,险些出意外,溺水身亡。

她接到程野电话时,吓得手脚冰凉,和丈夫连夜赶去医院。

虽然夏予在医院醒来后变了态度,懂事地表示理解父母,不会再任性阻扰他们接亲子回家,愿意回原本的家庭,可她清楚这孩子是勉强自己接受现实。

她和丈夫心里都不好受,他们既要顾及夏予敏感的心情,又要忧虑亲生儿子在那边过艰难穷苦的生活。

他们雇人调查过,亲生儿子养父母早逝,祖母因事故瘫痪在床,他一直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年纪轻轻就在工地搬砖贴补家用,甚至几年前因为意外断了一条手臂。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一个是血浓于水的亲生儿子,一个是相处十多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儿子,两个孩子她都不想放弃。

偏偏这件事难以抉择,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协调。

夏母强自掩饰自己情绪,抬起手疼爱地摸摸夏予脑袋,说:“今天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脆桃,已经给你切好,快下楼去吃吧。”

“嗯,谢谢妈妈。”

夏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夏母,她笑着对他推手示意。

夏予点头,先一步下楼。

看他消失在转角口,夏母笑容渐淡,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

*

A城郊外。

贫穷破旧的筒子楼。

霍岩拎着东西,满身热汗地穿行在狭窄巷子,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是筒子楼最角落用生锈铁皮搭的小屋,大概就十五六平。

进去后,他把手里的玻璃瓶放进旧冰箱,里面装着剩下的酸梅汤。

他舍不得一口气喝完,把它倒进自己带去的玻璃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想多留几天。

霍岩住的铁皮屋,在酷夏,室内闷热得跟蒸笼一样,拢共没呆两分钟,后背淌水似的冒汗。

他揩了把汗,摘脱安全帽挂在墙壁,捞过旁边的洗澡毛巾,进自己搭的简易卫生间冲凉。

出来后见地上有串湿漉漉的鞋印,看起来不像成年人,霍岩眉心微皱,顺着鞋印看了眼冰箱位置。

打开冰箱一看,里面冷藏层果然少了样东西。

关上冰箱,径直出门去旁边筒子楼,他知道是谁来拿走的。

几步路的距离,霍岩绕开挡在走廊的煤气灶和杂物走到一户人家。

门没关,他一眼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小胖墩,大概十三四岁,对方手里正端着那瓶很眼熟的玻璃瓶,翘着腿,美滋滋地喝着。

霍岩眼神黑沉,站在门口喊了声“霍齐轩”。

小胖墩扭头,见是霍岩,顿时面露心虚,他飞快把玻璃瓶往背后一藏,装作没看见霍岩。

霍岩进门,说:“把东西还我。烫淉”

小胖墩装傻道:“什么东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霍岩不跟他周旋废话,进去一把擒住他胳膊拽出来,小胖墩见藏不住,突然恶从胆边生,猛地撒手。

啪地一声脆响,玻璃瓶落在水泥地,瞬间成了一片废渣,酸梅汤的乌红**流得满地都是。

霍岩沉默注视地上的碎片。

小胖墩看他深深皱眉,胳膊上的肌肉一寸寸鼓胀,怕道:“是你……你你自己打烂的,不关我的事——”

霍岩偏头睇来,他长得浓眉大眼,不说话时面容凶悍阴沉,又因为常年搬砖干活,练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像一头蛰伏森林的大型野兽。

小胖墩吓得双腿发软。

霍岩目光沉沉:“道歉。”

小胖墩认怂:“对、对不起。”

霍岩松开桎梏他的手,小胖墩搓了搓捏疼的手腕子,又看了眼霍岩,马上撒丫子往外跑。

知道他去告状,霍岩也没有在意,视线扫过地面的玻璃碎片,他唇角渐渐压直,眉头也皱着。

他没有多留,转身出去。

到家换了身衣服,霍岩准备出门,一个老太太气势汹汹走来,黑着脸问:“是不是你又欺负齐轩了?”

霍岩淡淡道:“我没欺负他。”

老太太不依不饶,瞪他:“没欺负他,他脸能吓得那么白?”

“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你也不知道让着他。”

“不是我说你,你婶婶叔叔好歹养你这么多年,你有这时间,不如多去赚钱,给家里减轻一下负担,现在医院里还养着一个,你不能认了有钱的亲爹妈,就不管医院那个。”

霍岩抬头,“奶奶在医院的所有费用,一直是我给的。”

老太太一噎,脸色不太好看,“你一个学生能有多少钱,还不是你叔叔婶婶给你的。”

霍岩不再说话,锁上门,绕过她就离开,他得赶末班公交车,去市中心的酒店兼职。

今天是这份工作的最后一天班。

后面传来老太太嘴碎的私语,他没搭理她,无非是“有钱亲爹妈找来就神气了”“白眼狼”一类的话。

霍岩倒是不痛不痒。

到工作的那家酒店,霍岩从偏门去后厨换工作服。

与此同时,酒店正门口。

几个少年从豪车下来,围着中间一个白净的男孩子说说笑笑,一起进入大厅。

作者有话说:

鱼仔(夏予):我要对他好

黑炭(霍岩):(**害羞脸.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