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师徒二人推心置腹的彻夜长谈和讨价还价之后,钱沛与老鬼终于达成了空前的一致。天快亮的时候,老鬼心满意足地拉着他的二胡离开了客栈。

裴潜倒头就睡。梦里,他又见到许多张狰狞的面庞——大楚丞相曾神权、前兵部侍郎黄炜……然后是冲天的火光无尽的黑夜,无数黑衣杀手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小男孩无助而恐惧地匍匐在一个少女的背上,随着她杀出重围……

这个少女名叫菡叶。钱沛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就像钱沛原来另有其名一样,菡叶并非她本来的名字。钱沛记得,那时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章叶菡。

后来,她将钱沛送到了老鬼那里,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其后的七年里,钱沛换过若干个的身份,他叫过裴潜,冒充过红旗军叛将段悯,也和菡叶意外重逢过。那是三年多前,菡叶已成为云陆九大派之一的智藏教弟子,而且是教中第二号人物太元圣母的关门女弟子。她落发出家,法名菡叶。可在钱沛的心底,她仍是当年的章叶菡,那个背着自己血战突围的叶子姐姐。

这次进京,应该还会见到她吧。钱沛心里有一点点渴望,毕竟算来又是三年多没见了。在自己隐居花城府的这段岁月里,她在做什么,是否有空想起老子来?

睡到日上三竿,钱沛结账出门,牵马摆渡来到北岸。他顺着官道徐行,中午时分进入了大楚京师永安城。

这时候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来自南洋婆罗洲的客商,也借这机会把脸上不满意的部位做了小小的修补。比如说钱沛始终觉得自己的眼睛小了点儿,于是戴上了两瓣隐形的琉璃片。不仅眼眸里增添了一缕炯炯有神的湛蓝色神秘光彩,而且双目看上去也大了不少。

他又在脸上粘了一大把浓密黝黑的络腮胡子,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嘴巴含而不露,更多了几分粗犷与成熟。

至于头发,也染上了一层淡紫色,随意地披散下来垂落到后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满大街望去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还有古铜色的肌肤、充满异域风情的光鲜袍服,可以暗藏逍遥神针的厚底皮靴,钱沛对着河面瞅了半天,硬是不敢相信那个在水中顾影自怜的家伙就是自己。至于口音问题,更不在话下。这三年他颠簸海上吃尽苦头,别的本事没学到,叽里咕噜的鸟语却说得颇为顺溜。就算出门踩狗屎,一头撞上正牌的婆罗洲商人,也不怕被当场揭穿了西洋镜。

钱沛骑着高头大马走进永安城,顿时察觉到许多双姑娘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他心里大是得意,冲着街边一个卖花姑娘咧嘴笑了笑。果然魅力无敌,引得她双颊飞红两手捂心,眼睛里异彩涟涟。

时为国泰十二年五月,大楚立国近三十年,尽管战乱连年不绝,但国都永安城仍是无可争议的云陆第一大城。除了将近三百万的常住人口,每天从云陆各地,乃至南洋、东洋,甚而更加遥远的波斯、身毒等地万里迢迢而来的商旅络绎不绝,盛世景象一时无两,被人誉为“流金之城”。

因此像钱沛这样的一个南洋商人走在大街上,并不算太引人注目,至少还比不上那些头发剃得只剩脑顶一小簇,满脸满身挂着叮当乱响圈环的身毒人来得拉风。

还有那些头戴白色大帽子,满脸蓄须的波斯商人和他们面蒙轻纱不肯露出半点肌肤的妻妾们;头发结成高髻,身穿宽松大袍,手按细长弯刀,脚踩哢哢乱响木屐的东洋武士。这些人在永安城的大街小巷,酒肆青楼里随处可见。甚至,钱沛在一个胡同口,还看到过一个正在大肆吹嘘什么东方神油的黑皮肤昆仑奴。

这一切的一切,对钱沛来说远远谈不上新奇,却异常的亲切。

因为十年之前,他就曾经是这永安城里的一道风景——大煞风景的那道风景。

他曾经肆无忌惮地在街头横冲直撞,哪怕是京师府尹大人的坐轿也敢纵马踹翻。

那时候他的身边会有很多很多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仆人。如今朋友不见了,仆人死光了,剩下他独自一人,静静穿梭在永安城的街道上。

千年古城几度兴衰,却一如它巍峨沧桑的城楼般始终屹立不倒。而城中住着的,来往的,其实都是匆匆过客。又有几人,能将自己的足印变成烙印永远留下?

钱沛从南门入城,沿着朱雀大街往北走。这是永安城最宽阔繁华的四条大街之一。这四条街刚好构成一个巨大的十字,交汇之处便是万国来朝的大楚皇宫。

钱沛当然没打算就这么骑马游皇宫。到了细柳街的时候,他拐弯左行。

可他刚转过弯来,就看到细柳街上一阵鸡飞狗跳,行人纷纷往两边惊叫避闪。

前方一蓬尘烟滚滚,十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自西向东飞驰而来。马上坐的都是些半大孩子,个个模样俊俏,衣着时尚,青春的脸上飞扬出趾高气昂的神情,就差在额头贴上“我爹是大官,有事去找他”的标贴。

钱沛眼睛一亮——这不正是他十年前在永安城时最喜欢干的事儿吗?于闹市中邀三五狐朋狗友纵马狂奔一较高低,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想到自己离开京城十年,这街市飙马的游戏还在盛行。

按照京城律法,任何人在永安城中都不得纵马疾驰,否则杖责四十。但这律法是要看人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刑不上大夫”。以此推之,大夫的儿子、孙子、灰孙子……也都同样享有豁免权。

钱沛勒马停在街边,津津有味地目送这群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在面前拍马狂奔绝尘而去。他的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屑,觉得比起自己当年,这群生瓜蛋子活像一群嗡嗡乱飞的蜜蜂,有组织无纪律,差得远了。

确实有差距——一名绿衣少女在阻止对手反超时,座驾突然失控,**宝马一声长嘶竟向街边的人群冲去。远远地钱沛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大喝道:“都给我闪开!”

坐骑已完全失去控制,无论绿衣少女如何死命拉拽马缰绳,它都不管不顾硬拧着脑袋撞翻街边的牛肉粉面摊,朝街口的青石牌坊冲去。

绿衣少女花容失色,那些同行的少男少女亦惶然不知所措,一时间尖叫声四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大胡子叔叔蓦然从人群里蹿出,箭步如飞伸手扯住马尾巴。

骏马稀溜溜长嘶,竟被大胡子硬生生勒定,两条前腿高高扬起,将绿衣少女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大胡子轻舒猿臂,接住少女娇躯,顺势打量她没了一丝血色的脸蛋儿,暗自赞道:“好个美人胚子!”

绿衣少女死里逃生,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大胡子,颤声道:“我、我……”

大胡子轻抚绿衣少女的胳膊以示安慰,笑了笑道:“小姑娘,你的骑术很好,但你的马很糟糕——不是好马,是坏马。”

听大胡子用生硬古怪的口音说话,绿衣少女哆嗦的樱唇忍不住抖露出一个微笑。只是这笑容一多半还露着惊骇恐惧之意,惊魂未定道:“谢谢你……”

十几个少男少女下马奔了过来,七嘴八舌叫道:“蕴嘉,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绿衣少女有气无力地躺在大胡子的怀里,回答道:“我没事,这位大叔救了我。”

一个年纪比绿衣少女略大些的红衣少年上下打量了大胡子两眼,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的表妹,想要多少打赏,尽管开口。”

大胡子满面怒容道:“我——阿龙,婆罗洲的勇士,见义勇为家常便饭。打赏的不要,妹妹的还你……”伸手将绿衣少女推向红衣少年的怀中。

红衣少年一愣,绿衣少女嗔道:“表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不是府里的奴才!”她滑落到地勉强站定,道:“阿龙……大哥,要不是你及时相救,我就没命了。我叫曾蕴嘉,家父便是文昌侯曾神权。”

她没有留意到阿龙脸色的变化,继续说道:“不管怎样,你救了我,我必须报答!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就算是我没有的东西,家父也一定有办法为你办到。”

阿龙皱起眉头怫然不悦道:“我有钱,东西的不缺。再会——”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绿衣少女拽住阿龙的袖袂道:“后天就是家父的七十大寿,要不你来府上做客吧。”

阿龙一听直摇头道:“不,不——我很忙,我要去找明玉坊谈生意赚大钱!”

“明玉坊?”曾蕴嘉眼睛一亮道:“明玉坊的东主我认识,我带你去见她!”

“九妹!”红衣少年把曾蕴嘉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你都不知道,就又要请他到府里做客,又要带他去见煜颐姐,你也太胡闹了。”

曾蕴嘉甩脱那少年的手,不满地娇哼道:“我做什么,要你管?!”掉转过头又笑靥如花道:“阿龙大哥,咱们走吧!”

两人各自上马,沿着细柳街往西走。红衣少年欲言又止,负气转脸向身边的同伴道:“我们走,不管这丫头!”

阿龙问道:“小姑娘,那个红衣服是你哥哥?他好像很生气。”

曾蕴嘉不以为然道:“他是我表哥石冠达,他父亲就是户部尚书石思远。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似的,看我跟谁在一起都想管。”

“那他是喜欢你咯?”阿龙一笑道:“按你们的说法,就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郎才女貌,天赐良缘。”

“不要,我才不嫁给石冠达呢。”曾蕴嘉蹙眉道:“我不喜欢他,我爹也不喜欢他。”

她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谈下去,问道:“阿龙大哥,你刚才说我的马不好?”

“是的,不好,很糟糕。”阿龙说话带着浓重的异域鼻音,回答道:“它原本是匹好马,血统非常纯正。但娇生惯养坏了,已经没了灵气,只有娇气。什么时候连娇气也没了,那就只好断气。”

曾蕴嘉被阿龙逗得噗嗤轻笑,说道:“你这人说话真有趣。”眼珠一转又道:“阿龙大哥,要不等你有空,陪我到城外的飞雪马场挑一匹真正的好马吧。下月初三是我十五岁的生日,爹爹答应过,要送我一件寿礼。我去跟他说,要一匹好马。”

“好的,我要有空一定陪你去。”阿龙爽快答应道:“小姑娘,你很可爱,比那个年轻人懂礼貌,我愿意帮助你。”

曾蕴嘉小脸红红地道:“那我们说定了。阿龙大哥,你住在哪里?”

阿龙想了想道:“我刚到京城,还没来得及找房子。我想找一栋大宅子,很大很大的那种——要靠近热闹的地方,但不能太吵。最好宅子是空的,今天就能搬进去。不过价钱要便宜一点儿,不能宰老外。”

曾蕴嘉娇笑道:“你的要求还真不少。让我好好想想——有了,我知道有一栋大宅肯定能让你满意。不过,有人说它的风水不太好,是座凶宅。”

阿龙摇头道:“没关系,婆罗洲不信风水,伟大的真主安拉会保佑我们。”

“那就好办了,”曾蕴嘉道:“等到了明玉坊,我就让人去办。”

阿龙点点头,从袖口里取出一张银票道:“八千两够不够?”

曾蕴嘉奇道:“你连那座宅子什么样都没见过,就准备买下来了?”

阿龙道:“小姑娘不会骗人,我相信你。再说我没有时间东奔西跑,就麻烦你了。”

曾蕴嘉接过银票欢喜道:“好。如果你住进去不满意,我可以再帮你退掉!”

阿龙道:“我还需要很多佣人,要老实的能干的,乖巧的听话的。价钱可以商量,你知道在哪里能够买到吗?”

曾蕴嘉摇摇头,道:“好像西市有吧,我没去过,都是府里的管事在办。”

阿龙道:“西市,不好。那里的骗子多,我婆罗洲的老乡警告过。”

曾蕴嘉苦思冥想,忽地喜道:“那咱们就去拜托煜颐姐帮忙!她是明玉坊的东主,手下光伙计就有上万人。我跟她说,一定没问题。”

“那太麻烦你了。”阿龙很过意不去地道:“作为感谢,晚上我请你吃饭。去哪里随你挑,我管付钱。”

“那怎么成?”曾蕴嘉坚持道:“你救了我,该是我请你才对。”

阿龙笑了笑没吱声。怎么那么巧,若说生命中难免会发生一些充满戏剧性的故事,可老天爷怎么那么天才,竟然会安排自己救了曾神权的女儿,还和她一起并缰街头相约吃饭。这不是事实,是奇迹。

阿龙当然就是钱沛。他本来不是个多事的人,之所以出手救下曾蕴嘉,也仅仅是一时冲动,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女,脑袋在牌楼上撞得万朵桃花开,实在有碍观瞻。但老天爷真是有趣,阿龙平生头一次相信,做好事也是可以有回报的,而且一报一个准儿。

坐在马上边聊边走,不一会儿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座气势宏伟,古色古香的大宅。周围虽然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民居,它的存在也丝毫不显得张扬,但钱沛看得出,这座大宅院年深日久,即使脚下寻常的一块青石台阶,都刻满了岁月的年轮。

这里就是名扬四海的云陆第一大玉器古董行明玉坊的总号。门口有四名笑容可掬的青衣小厮迎宾送客,见到曾蕴嘉和钱沛骑马过来,他们就笑得更灿烂了。

一名年纪稍长的青衣小厮迎上前道:“九姑娘,您是来找小姐的吧?可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您了。这位是——”

曾蕴嘉下了马,道:“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刚从南洋来京城做生意。”

“阿龙,”钱沛下马,右手捂胸微微欠身道:“这是我的名刺。”

青衣小厮双手接过名刺,曾蕴嘉诧异道:“你们南洋人也用名刺么?”

“入乡随俗,”钱沛和她一边走进明玉坊,一边回答说:“礼多人不怪。”

青衣小厮将曾蕴嘉和钱沛请到后堂用茶,不一会儿便回报道:“九姑娘,阿龙大爷,我家小姐在书房。两位请跟小的来。”

两人跟着青衣小厮进了内宅,里头的景象又是一变。处处朱栏绿柳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亭台错落,好一座精致的江南园林。

曾蕴嘉和钱沛来到书房。说是书房,竟是一座独立的幽静庭院。明明是日进万金的玉器行总号,却有一种淡雅超逸的书卷之气铺面而来。

曾蕴嘉熟门熟路,几乎是双脚跳进了正屋,脆声笑道:“煜颐姐,我帮你介绍一笔大生意。这位阿龙大哥,是南洋大商人,他想和你合作生意。”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隔断墙,但有超多的书架,于是满墙满架满目都是书,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字画,却不见一件玉器古玩。正中央的书桌足有一丈长四尺宽,上面整整齐齐堆满了账本和各色各样的卷宗。

一位身穿淡紫色轻裳的少女斜靠在柔软舒适的椅垫里,正在闭目养神。

她的身材瘦弱而娇小,看上去可能还不到七十斤重,被面前高高堆起的账本卷宗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她应该要比曾蕴嘉年长个三五岁,却成熟矜持得多。

她的脸庞有大半被如云的秀发遮掩住,但微露的琼鼻,小巧的檀口,精致的下巴,还是令人为之惊艳。可惜,可惜……她的肤色在苍白里透出一抹病态的嫣红,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似乎病魔缠身体质虚弱。

但这无碍于她成为明玉坊的东主,并成功执掌这座云陆首屈一指的玉器行整整两年。不是没有人窥觑过她的宝座,但起码连小孩儿都知道谁在背后为舜煜颐撑腰。除非谁胆大包天敢向老皇帝叫板,否则就算生就熊心豹子胆也只能老老实实吞回肚子里乖乖收藏好。

还有舜煜颐的亲爹同样不好惹,早年官居太子太傅,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品大员,国泰帝的肱骨之臣,连太子、唐王和晋王都曾是他的学生。两年前去世时,国泰帝下诏追封他为博远侯,由太子主持大葬,那场面好不拉风。

听到曾蕴嘉说话,舜煜颐睁开双目。她的眼睛算不上明亮,仿似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抑郁而慵懒,微微一笑说道:“傻丫头,每天上门要跟我合作做生意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自称是南洋富商。”

好大的口气——小丫头,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骂娘的话冲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钱沛彬彬有礼地按胸行礼,咧嘴笑道:“听说永安城经常刮风下雨,我想做雨伞生意。不知小姐是否感兴趣?”

雨伞生意?曾蕴嘉的兴致顿时被打掉一半。不料舜煜颐的眼睛却亮了亮,淡淡的语气问道:“你的伞牢不牢,京城的风雨可比别的地方更猛。”

钱沛胸有成竹道:“我的伞牢不可破,保证能发大财。”

“发财?”舜煜颐似笑非笑,望向曾蕴嘉道:“九妹,你上次说看中了一款前朝的玉如意,我已经让臻叔把它留了下来,算是送你的小礼物。你现在就去找臻叔,另外再选些小首饰,都记在我的账上。”

曾蕴嘉欣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姐姐了,煜颐姐。对了,阿龙大哥想找处落脚的地方,我觉得黄炜住过的那栋大宅还行。能不能让臻叔到内务府走一趟,先下定金把房契拿回来?还有……”

舜煜颐浅笑道:“这些事你直接跟臻叔说吧,他和内务府的几个主事再熟不过。”

曾蕴嘉欢欢喜喜地去了。舜煜颐望着钱沛道:“我以为南面不会有人来了。”

钱沛从袖口里取出发财,轻放在书桌上,按照早先编好的瞎话道:“死了的那个,是我的替身。他手里的麻将牌是假的。这块,才是真的。”

舜煜颐没看发财,她在看钱沛,道:“你不是南洋人吧,我几乎也被你骗了。”

“只是‘几乎’嘛?”钱沛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应该是天衣无缝了。”

舜煜颐淡然道:“真正的南洋商人,常年行走海上风吹日晒,皮肤不可能像你这么光洁。再有,你的胡子和头发的颜色不一样,这点也很奇怪。”

钱沛讪讪道:“这下原形毕露了。下回我要是还有机会易容,一定先请你过目。”

舜煜颐矜持一笑,说道:“阿龙先生,我想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钱沛取出一支三寸长的卷轴,双手递给曾蕴嘉。这是货真价实的大魏皇帝密旨。

舜煜颐看得很仔细,许久之后才问道:“原来先生就是大魏礼部侍郎龙显庭?”

“假的。”钱沛心里嘀咕了一句,口中道:“不敢,区区正是在下。”

舜煜颐收起密旨和麻将牌,说道:“这两件东西我会尽快转交。一旦有了回音,我会立刻通知先生。不过先生要做好长留京师的准备。”

钱沛故作讶异道:“这是为何?”

舜煜颐不置可否,说道:“龙先生,我很钦佩你的才智。居然刚到京师就结交了九姑娘,看得出她对你颇有好感。但我想善意提醒先生,重任在肩切勿节外生枝。”

你管得着嘛?老子就算想泡曾小妞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钱沛心里很反感这丫头狗拿耗子,笑道:“小姐放心,我是礼部侍郎,可是最懂礼貌最讲道理的。”

舜煜颐显然很不喜欢钱沛的油嘴滑舌,不经意地蹙了蹙秀气的黛眉,说道:“先生可以走了,恕我不良于行,无法相送。”

原来是个瘫子?钱沛暗叫可惜,心想若不是这丫头太招人厌,自己倒可以帮忙从红旗军首席军师青照闲那里搞副特制的轮椅来。如今嘛她瘫她的,老子走老子的。

他躬身告辞道:“小姐无需客气,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眼睛一飘,发现桌面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设计图纸,上面画的好像是一只张开双翅的大鹰。

钱沛一时好奇,忍不住道:“小姐,你想坐着它飞上天空?”

舜煜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你看出来了,我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