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北风,幽暗的街道。

老迈的乞丐蜷缩在路旁,似乎睡着,又似乎已经冻僵。不远处,一名年约十八,衣衫破旧的少年斜倚在墙边,不时打量着面前走过的人们,一动不动。少年的脸色很白,白得仿佛没有血色,紫色的碎发遮住了半边脸,隐约能看到头发后面闪烁的目光。

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少年身前,车窗滑下。少年双目一亮,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等待的人。

“你是晨星?”车里传出的声音冷漠而不带丝毫情感。

少年点了点头,仿佛懒得开口。

“东西呢?”

少年掏出一张薄薄的晶片,“东西就在这里,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规矩改了,明天十二点,钱会汇进你银行的账户。”

少年双眉一扬,嘻笑道:“可小弟已穷得吃不上饭,这位大哥是不是考虑先给些零花钱用用?”

一个纸包抛出。

少年扬手接过纸包,捏了捏道:“大哥果然够意思。”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自车内射出,直扑少年面门。少年闪身避过,黑影落在地上,却是只遍体漆黑的猴子。那猴子蹲坐地上,右前爪伸出,双眼泛着碧幽幽的光芒,眨也不眨的盯着少年手中的晶片。少年目中露出惊奇的神色,心知这猴子是一只罕见的异种,当下将晶片放在猴爪上。猴子怪叫一声,弹身掠回。

紧接着汽车启动,瞬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看着对方离去,少年露出一丝笑意。他打开纸包,微微一怔,叹道:“黑龙社出手的确大方。”说着抽出一叠钞票,放在那老乞丐面前,笑道:“这位老伯,见面就算有缘,我晨星得了好处,也不能让你挨饿受冻。”说着,他无意中朝对面墙上瞥去,心中不禁一凛。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墙上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晨星暗自叹息,将整个纸包都留在地上,起身笑道:“看来这些钱我用不着了,都留给老伯吧。”他边说边缓缓转身,转到一半,突然朝前狂奔。

转眼已逃到街口,晨星心中狂喜,暗自庆幸自己逃命的绝招仍然有效。突然,他感到衣领一紧,整个身子被人凌空提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大哥你不能轻点吗!”晨星揉着被摔疼的右肩咕哝道,同时偷偷拿眼睛瞟着面前这个黑衣人,心中暗暗惊诧,这家伙动作好快!

黑衣人冷冷道:“告诉我,刚才你交给黑龙社的是什么东西!”

“大哥,按照行规我不能说啊!虽然东西是我偷的,可盗亦有道嘛,严守主顾秘密可是我的职业道德……哎呀!好痛!放手,快放手!”

晨星心有余悸的摸着差点被对方捏断的脖子,大口喘着气说道:“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大哥何必当真啊,那东西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

黑衣人仍然是那种冰冷的声音:“再给你一次机会。”

晨星耸了耸肩,苦笑道:“我只知道那是一张晶片。”

黑衣人不再开口,冷冷的盯着晨星的眼睛。晨星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强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啦,那张晶片是做什么用的我真不知道,如果大哥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他嘴上说着,脚下却没有移动,心中在飞快的思考脱身的方法。

黑衣人突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没有说谎,所以,你可以死了。”

晨星抗议道:“等一等,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没有价值的人,只有去死。”

“不是吧!”晨星努力做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谁说我没有价值?虽然我不知道晶片的作用,但我还知道别的!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从谁身上拿到的那张晶片?”

黑衣人仿佛早已猜到他心思,根本不理他,冷笑着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这是化尸粉,用在你小子身上也实在可惜了。”晨星手足顿时变得冰冷,他知道化尸粉的厉害,那是一种传说中的剧毒,任何人只要沾上一点,身体就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化成一摊脓血。

“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杀我?”晨星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我就算要死,也想死个明白。”

黑衣人冷笑道:“很简单,因为你替黑龙社做事!”

“你是十二金煞的人!”晨星忍不住叫道,在这个城市里,只有十二金煞才敢和黑龙社作对。十二金煞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据说这个组织的成员共有十二个,但从没有人见过他们,流传在人们口中的只是关于他们的种种传说。

黑衣人露出赞许的目光,“你竟也知道我们。”他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晨星叹息道:“十二金煞,化尸粉……常笑!你是毒煞常笑!”

这下轮到黑衣人吃惊了,“看来你知道的果真不少。那么,你更应该去死!”

晨星苦笑道:“不错,任何人惹上了十二金煞,确实都应该去死了。”说话间,他双拳齐出,击向常笑的胸腹。晨星并不是一个只懂得拼命的人,但性命关头任何人都会失去理智。常笑静静站着,晨星的拳头还没有碰上他的衣服,就被他用手握住。

“现在就算你没有替黑龙社做事,我也一样要杀你。”常笑眼中射出残酷的光芒。

晨星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对方掌中的猎物,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他的心猛得跌落到极点。蓦的,他感到胸腔正中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仿佛要从体内跳出来似的。这种感觉他过去也曾有过,但从未像这次这么厉害。那震动愈来愈烈,带动着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让他无法承受。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不由自主的发抖。

常笑以为晨星被吓坏了,冷冷道:“放心,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突然,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去。方才蜷缩在路边的老乞丐竟颤颤巍巍朝这边走来。

那股要命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晨星甚至无法判断它是否真的有过,他强压住狂乱的心跳,抛开被常笑握在手中痛得快要裂开的双拳,冲老乞丐喊道:“老伯,天晚了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去别处讨钱吧。”

老乞丐仿佛没有听到般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捧着方才的纸包道:“小兄弟,这是你的钱,还你。”晨星哭笑不得,“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怎么拿呢?”

“什么?你不要?”老乞丐摇了摇头,看看常笑道:“那给你好了。”说着,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将那包钞票塞进了常笑的手里。而原本在常笑身上装有化尸粉的药瓶却到了他的手上。老乞丐看着药瓶笑道:“算我替小兄弟买你这瓶子罢。”

晨星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但他知道此刻常笑绝对比他更震惊。果然,常笑倒退数步,沉声道:“我竟然看走眼了,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老乞丐嘿嘿一笑,“我糟老头子只不过是个要饭的,还能是什么人。”

晨星精神一振,闪到老乞丐身后低声道:“这个人很厉害,老前辈一定要小心。”

老乞丐微微一笑,常笑冷哼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小子是我们十二金煞要的人,阁下莫非打算和十二金煞为敌吗?”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脸上已被人扇了一巴掌,左颊顿时高高的肿了起来。老乞丐仿佛根本不曾动过,但神情气势与方才已判若两人,他悠然道:“若是我老人家当年气盛的时候,就凭你这句话,也要留下你一根舌头!”

常笑手捂左颊,恨声道:“阁下的功夫常某佩服,常某只想知道今天这个跟头究竟是栽在什么人手上。”

老乞丐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如滔天巨浪般涌向常笑。常笑身子如遭重击,摇摇晃晃,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晨星此刻已看呆了,嘴巴张得老大,他从没想过有人竟然可以用笑声伤人。老乞丐收住笑声,“回去告诉你师傅,就说这位小兄弟被昔日华山的故人留下了!”

常笑面色一变,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顿时不再开口,转身掠上街旁的一栋高楼,几个起落已消失不见。

“太厉害啦!”晨星赞叹道:“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老乞丐双眼一翻,“小子,要不是看你还懂得见者有份的规矩,我老人家也不会趟这种浑水。哎,这年头像你这么懂事的小子不多了。”

晨星笑道:“莫非老前辈也是做这个的吗?”说着做了个取东西的手势。

老乞丐嘿嘿笑道:“算你聪明,快告诉我老人家,你的偷技是从哪儿学来的?嗯,黑龙社竟然肯雇你去偷东西,看来你本领还过得去了,可为什么打架偏偏这么差劲?”他一边说,一边把晨星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然后连连摇头,“这么好的资质,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晨星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前辈为什么说可惜呢?晚辈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不是不是!”老乞丐仰首看天,口中喃喃自语,良久才道:“果然消失了,看来星兆真的应在你的身上。”说着瞪了晨星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老人家问你话吗?你师傅是谁?”

晨星心中暗想,这老前辈当真蛮不讲理,明明是他纠缠不清,却反过来怪自己。可对方毕竟救了自己一命,而且又那么一大把年纪,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晚辈的师傅叫杜先生。”

“杜先生?怎么从没过这个名字?莫非是我老人家隐居的时间太久?”老乞丐突然两指并拢敲在晨星右手腕上,晨星本能的生出反应,手腕疾翻,食指点向对方掌心,其余三指斜斜划出一个圆圈。

老乞丐讶道:“原来你是空宗的传人,这拆空手练得还算有几分火候。”

晨星不解道:“空宗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连空宗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偷界混的!那可是最负盛名的一个偷技门派。”老乞丐沉吟片刻,眉头舒展道:“既然你学的是空宗的手法,那个什么杜先生想必是杜明那小伙子了,一晃好多年,转眼间那小伙子竟然也开始带起了徒弟。”

晨星瞠目结舌道:“老前辈,我师傅如果还活着,今年至少有九十岁了,您,您叫他小伙子?”

老乞丐见他那副夸张的表情,笑道:“我老人家和杜明的师傅平辈论交,叫他小伙子又有什么大惊小怪。”他见晨星还不相信,不悦道:“我老人家活了两百余年,难道还会骗你!”

“两百多年!”晨星结结巴巴的说,“您,您老人家真的两百多岁了?天!怎么可能!那还是不是人……”他话还没说完,早被老乞丐打翻在地。老乞丐气得暴跳如雷,“你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我老人家可是已修到了仙凡合体的境界!别说两百岁,就是两千岁也照活不误!”

晨星差点被他揍的全身散架,嘴里却咕哝道:“两千岁,那真的不是人了。”他一看对方又要动手,连忙换了一副景仰的表情,“我是说老前辈一定是神仙了,晚辈太幸运了,能够遇上神仙,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是老前辈肯传授晚辈几招,一定能让晚辈终身受用不尽。”

老乞丐听着晨星的甜言蜜语,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这还像句人话!哎!看来你什么都不懂。我老人家名叫浪天,杜明可曾提起过我的名字?”

晨星心中一动,想起师傅曾说过,自己有一位姓浪的太师伯,原是本门偷技最高的人,但因醉心于修仙而脱离了门派。师傅二十余岁的时候曾见过他一面,他见师傅为人聪敏,还传授了一套吐纳的修炼法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前辈是浪太师伯?”晨星小心翼翼的问,心想这也太神奇了吧。

浪天笑道:“原来还不是一无所知,你总该相信我老人家没有骗你了。”

“晚辈不敢。”晨星吐了吐舌头,“师傅每次提到浪太师伯都崇敬万分,说弟子如果能够学到太师伯十分之一的偷技,就不算白活一场。”

“你不用拍我马屁!”浪天虽然口里这么说,心中却暗自欢喜,“就算看在你是我空宗唯一弟子的情分上,我也不会亏待你,况且我老人家还有事要你帮忙。”他忽然正色道:“杜明是怎么死的?他修习了我传授的吐纳之术,绝不应这么早就死!”

晨星身子一颤,“师傅是被黑龙社的人害死的。”

浪天怒道:“什么!”

数月前的一幕又在晨星的脑海中闪现。

房间里飞溅的血,刺穿了师傅胸口的利刃,还有师傅临终时的遗言,“星儿,有多远逃多远,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可惜法杖……”

从我五岁起,师傅就开始收养我。他教我偷技,也教我如何做人。他说偷和赌其实是一个道理,都应该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但他从来不肯告诉我自己的名字,他说名字只是代表着一个人的过去,往事成空,过去的那些东西,都已经烟消云散。

我虽然不知道师傅往日的身份,但也能猜到他当年一定曾经辉煌过。可是自从我遇到他时,他就已住在城南的贫民区里,几乎不与周围的人们打交道。我忍不住问师傅,他拥有这么高超的偷技,为什么还要过着这样贫困的日子。师傅说我以后慢慢会明白,当一个人依赖技术的时候,他就会被技术奴役。

那是一个晴天的下午,一个自称黑龙社社长的男人来拜访师傅。他的态度很恭敬,称师傅为杜先生。他们在房间里谈了很久,我不知道谈话的内容,只听到师傅好像很愤怒的叫了一声,“法杖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后来那个男人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师傅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他开始告诉我这个城市中的种种黑暗势力以及他们行事的特点。他说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让我一定不要报仇。我感到很迷惑,也很不解,但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半个月之后,当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发现师傅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尖刀……

说到这里,晨星已泣不成声,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那种怪异而猛烈的震动又出现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甚至令他无法呼吸。晨星想大叫,拼命的挥动着双手,抓挠着胸口。他想把胸腔里的东西释放出来。晨星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他知道那一定非常骇人。他求助似的看着浪天,喉中发出“咳咳”的痛苦声音。

浪天觉察到异样,惊问,“小子你怎么了!”说着抓过晨星的手腕,伸出三指搭在对方的脉上。

一股劲力涌来,差点把浪天的手指弹开,他“咦”了一声,催动真气。晨星立刻感到那震动被压制住,渐渐平息下去。

“你膻中丹田之内郁结着一种怪异的力量。”浪天双眉紧皱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奇怪!奇怪!”

晨星擦去眼泪道:“晚辈从小就有这种病,只是不知怎么搞的,最近几天越来越严重。”

“这绝不是病!”浪天打断他的话,“把上衣脱了。”

“治病还要脱衣服?”晨星无辜的看着对方。

浪天懒得解释,伸掌拍在他胸脯之上,晨星的衣服顿时变成碎片,四散飞出。

“太师伯你没必要这么用力吧!”晨星被他打得差点吐血。这时,浪天倒吸一口冷气,怪叫道:“太不可思议了!竟然是封灵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