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早就被时间抚平的伤口,被那人滚烫的眼泪一浇,多年以来缝缝补补的线头霎时前功尽弃地崩裂开来,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的皮肉来。

“你恨我吗……”

季想的喉咙里被人塞了块石头,连发出的声音都是一截一截的,溃不成句:

“看见我把行李一件一件、搬走的时候,你有没有恨我……”

“看见我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恨我……”

“看见我亲别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恨我……”

他将残忍诛心之言一句一句陈列出来,试图要逼出李可唯最后的“判词”,仿佛这样就能稍微承受一点他的切肤之痛。

李可唯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然而他只是颤抖地闭上了眼,狠狠地一嘴咬在了季想的肩膀上。

季想骤然闷哼了一声,连身体都痛得一震,但他的眉眼却慢慢舒展开来,甚至用一只手摸着李可唯的后脑勺,巴不得那人咬得更深、更狠一些,直到把肩都咬穿了才好。

直到齿间传来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李可唯才如梦初醒地松了口,他指甲几乎嵌进了季想后背的肉里,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淌:

“不要……”

季想一怔,半晌后才听清了那小声而隐忍的抽泣声:

“不要亲别人………”

分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他的心仿佛被人往死里揍了一拳般,所有神经在一瞬间开始抽痛,呼吸也逐渐窒涩起来,就连肩膀上还在往外渗着血的牙印都无知无觉了。

季想俯身抱住了李可唯,将那人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只恨不能将他抱得再紧、再近一些:“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他垂着头,一滴泪正好从眼眶掉下来: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包括……我自己。”

大概是病房里的动静太大,原本在走廊里的几个小孩都被热闹给引了过来。

他们本来扒在门框上瞪着眼睛探头探脑,期间还贱兮兮地作出了擦眼泪的动作,但一对上季想那双赤红可怖的眼睛,熊孩子们像见了鬼一样,便纷纷化成了一座座呆若木鸡的石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季想粗暴地一把扯上窗帘,将那一道道探究好奇的视线给挡在了外头。

他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艰涩道:

“阿姨……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李可唯哽咽了一下,垂下了头:“19年3月。”

“是她平时一起跳广场舞的朋友打电话给我的,说她那几天状态有点不对。”

“我当时忙着工作,没怎么上心,等下个月把她接到C市做了脑部的核磁共振,才确诊……”

“我早该想到的,她一个人在老家,退休后整天都待在家里看电视,除了跳广场舞以外都没什么人和她说话,要是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季想不忍心看到李可唯这副神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不要怪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啊,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李可唯捂住脸,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却还是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我妈、她……再也不能好了。”

“季想你知道吗,她现在已经认不出我了,但是却还总把你记在心上。”

“明明你只见过她一面啊……”

季想闻言一愣,心中酸涩的痛楚又开始翻搅起来:

“是吗。”

李可唯红着眼点了点头,忍着惯性的抽噎道:“每一次、每一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要提一遍你见面时送她的那个包……”

“即使、即使我跟她说我们已经离婚了,她还是过了几分钟就忘,过了几分钟就又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看她——”

季想耐心地听着,伸手捧住了李可唯的脸,用指腹一点点地拭去那人眼角的泪。

而李可唯被他用带着茧的手指温柔地触碰着,心中多年来积攒的滔天委屈好似被拔了闸栓一般,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地决堤了:

“我妈还一直在院里宣传季想是她儿子的爱人,说她儿婿是电视上那个唱歌的明星,搞得整个巷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七十几岁的大爷都在嘲笑他——”

“每次我提着补品去给院里的那些大爷大妈送礼的时候,都要被迫想起——我和季想已经离婚的事实……”

他神情痛苦地喃喃着:

“我们的婚姻碎得太过彻底,季想讨厌我……生我的气……我知道。我连见他一面都比登天还难,更别说什么带他去见老妈了。”

季想感觉指尖的泪几乎要烧穿他的整根手指,心尖疼得直颤:

“对不起。”

“对不起……”

李可唯垂着眼,面上已是泪痕累累:

“我恨季想吗?”

“我如果真能全心全意地恨他就好了。这样,看到他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就不会难过,不会愤怒,也不会嫉妒……”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阴险的小人,每天每夜都在盼着他和新女友分手。”

“别说了……可唯……别说了———”

季想怔怔地看着李可唯红肿的眼眶,无力地搂着他,生平第一次体会了肝肠寸断的感觉。

他一遍遍地重复道:“你一点也不……阴险,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别这么说自己。”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孩子出生之后也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听到这,李可唯才抬起头来,一颗泪珠还挂在眼角: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还要怎么在一起?”

季想用手指抚了抚他脸上的湿痕,深深地望着他的双眼:

“总有办法的。”

“等你出院了,等一切事情都结束后,我们就去办出国的签证,去一个几乎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李可唯的泪慢慢止住了,嘴唇也翕动地张了张:“出国?”

“出国。”

他听见那人放缓了语调,声音放得很轻,似乎还有些小心翼翼:

“你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行。”

“我现在有钱了……银行里每月的利息都花不完,你以前不是羡慕滨江园的那些别墅吗,我们也买个带花园的大房子,每个房间都可以晒太阳,最好带个儿童房,装上滑梯和秋千,这样宝宝以后就可以住在里面……”

李可唯闻着季想身上那股夹杂着烟草的味道,一股咸腥味又冲到鼻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再次流泪的冲动:

“那……我妈呢?”

季想抱着李可唯,将脸颊靠在他的头顶上:“可以把阿姨送到更专业、环境更好的疗养院,如果你想接她和我们一起出国,我也支持你。”

“现在网上已经开始出现人肉你的帖子了,虽然我已经让William报警了,但我怕阿姨再待在那个地方会被有心之人找上,她迟早也是要搬走的。”

李可唯叹了口气,望着墙上被洇成深黄色的光晕,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

五天后,荆棘鸟的主唱季想将于C市的星娱总部举办发布会,这将是他继“离婚风波”之后首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各大社交媒体用户的活跃度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某知名娱乐圈论坛还专门开了一个倒计时楼,帖子才发出去几秒就被活活盖了几千层。

发布会定于晚上七点,但各大电视台的记者从下午一两点开始便已经陆续到达了星娱大厦。而Eris的粉丝们更加疯狂,成千上万的人将通往公司的整条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最后还惊动了交警前来将人群疏散。

季想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黑夜将最后一抹夕阳吞噬殆尽。

从这里可以瞰望大半个C市的夜景,远处的摩登大楼高耸林立,星星点点的窗口中透着冰冷而繁华的白光,仿佛一座座钢铁铸成的巨塔一般。

整条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几辆警车突兀地斜停在马路上,红蓝的相间的车灯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荧光色的封条无情地挡住了源源不断涌过来的人群,将星娱的大门留出一个突兀的缺口来。

“时间快到了,你怎么还没换西装?!”

William从电梯口看见走廊尽头的人影,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待看见季想身上那件黑T恤和脖子上的十字项链时,不由急了:

“造型师说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你人——”

季想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楼下,淡淡地回道:“不用换了。”

“又不是去走秀,这样穿就行了。”

William听完眉头不由皱了皱,但也知道季想这人的性子,只得叹了口气:“……随你吧,那公司给你的发言稿你总该背熟了吧,一会儿那些记者的提问挑几个写好答案的回就行了,不要……”

“William,我不是那些男团女团的弟弟妹妹,需要照着‘说明书’里的模板去回答他们的问题。”

季想回过头来,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收回了视线,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Eris!!”

William一想到那些生吃肉都不吐骨头的媒体,不由握了握拳,还想再叫住他嘱咐些什么,却见那人脚步一顿,唤了他一声:

“William。”

“这些年来谢谢你的照顾。”

作者有话说:

dbq大家,原本八点就可以写完的,结果我一边看年末舞台一边写,拖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