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的季想正是心高气盛的年纪,他本就生了一双锐利的三白眼,连看人的眼神都带了股夹枪带棒的意味,当年也因着这“傲劲儿”此不知不觉得罪了不少人。

十年前正逢流行歌曲与民谣独霸乐坛的年代,荆棘鸟作为一支走朋克风的摇滚乐队,在这一片广阔市场中的立足之地也显得有些逼仄和尴尬了。

季想和大雄当年一边在酒吧打工驻唱,一边寻找合适的契机向娱乐公司递出自己的简历,可碰壁的次数要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摇滚的黄金年代已经过去了。”

这是他被拒绝后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娱乐公司本质还是趋于利益的,大众的潮流在哪边,他们就像墙头草一样往哪边倒。

前几年还不温不火的R&B与民谣风,在经历某档音乐选秀类节目后热度突然直创新高,一举掀起了那年最火爆的音乐风潮。比起小众而不被人看好的摇滚乐,公司经纪人自然更易选择大众接受度更高的曲风。

尽管在娱乐公司的面试中屡屡受挫,但季想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这张脸啊,不去当演员真的是浪费了。”

“别唱摇滚了,只要转型做流行独立歌手,我们马上就能把你包装成顶流巨星出道。”

“去做模特吧,你有这个身材唱什么歌啊——”

有一次,好不容易有一个业内知名的老牌音乐制作人找上了季想,说愿意帮助他们乐队出CD专辑。

结果在酒局上扯了半天摇滚与理想之后,那个两鬓发白的老男人还是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男人本色”,放言季想只要“跟”了他,在**乖乖地听他的话,三年之内一定会让其扬名圈内。

季想听完以后双目腾地赤红一片,把自己近在咫尺的前途与人脉给一拳打得稀碎,后来Sam和大雄一起赶来之后才险险地把他拉开,趁着那老男人报警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坐在路边喝了很多酒,回家之后无声地抱了李可唯很久,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沉重的挫败感。

李可唯被他强行吵醒,也没发脾气,只是懵懵地任他抱着:

“怎么了?又被拒了?”

季想一言不发,只要一想起刚才老男人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就觉得恶心,不由抱他更紧了。

“胜负乃兵家常事啦,每个人都有失败的时候,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跌倒再不断站起来的过程。”

李可唯见季想不说话,便顺着他脑底的发茬往上摸了摸:

“再说了,我们季想唱歌这么好听,他们拒绝了是他们的损失好吗。你还年轻,后面的机会多着呢。等有一天你变成了大明星,那些不识货的公司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哼,到时候他们再找上门来,我们鸟都不鸟他们……”

季想本来眉头皱得死紧,听到“鸟都不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眼角。

李可唯没错过美人展颜的一幕,揉了揉他的脸颊,嘀咕道:“开心了?这么快就开心了?真有点搞不懂你……”

李可唯说的没错,属于季想的机会还在后面。

随着人们的物质需求进入高饱和状态,这一年代的年轻人在精神方面的需求也比上一年代更加旺盛。

被重重规则束缚的灵魂也在时刻叫嚣着寻找一个出口,寻找一个能放肆怒吼与发泄的出口。

在自由主义与反抗精神的催生下,摇滚乐队赢来了第二次新生。

曾经受人追捧的小清新民谣开始慢慢退出了大众的视线,乐队选秀类节目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齐齐地冒了出来。

不久后,《最强战队》节目组向全国乐队发布海选邀约,那时谁也不知道,这档本不被人看好的节目即将改变荆棘鸟与季想的一生。

而荆棘鸟也将越过乐坛历史的里程碑,在当今时代掀起一阵无可撼动、无可复制的重金属狂潮。

……

季想没有在典礼久留,主持与采访结束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公众视野。

他的经纪人William正在同举办这次典礼的领导谈笑风生,才刚应下帮副会长的孙女要几个季想的to签来,谁知那人竟然就这么急匆匆地离开了,连保姆车都还孤零零地停在会场的停车场里。

“发生什么事了?”William知道季想有已读不回的臭毛病,遂直接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通了他的电话。

“没什么,我回家。”

季想打了个出租车绕了一大圈回到了城南的老城区,站在李可唯以前最爱的“老鸭头”店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老板打包了一份酸辣鸭脖和卤水鸭胗。

“……你家是着火了吗?总得提前跟我说一下吧。”对面的William叹了口气,“行吧行吧,反正你就这随心所欲的脾气,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

“噢对了,昨天有狗仔拍到你的照片……”

季想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毫不停顿地接过窗口递过来的塑料袋,侧了下头:“嗯,是我花钱压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其实曝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照片我看了,我觉得没人会往那处想,虽然我不知道你抱着的是谁,但是可以直接让公关说是你助理啊……”

“不行。”季想眉宇一沉:“他不是圈里人,不能曝出来。”

“昨天确实发生了一点事,是我太急躁了,没注意到有人在拍,以后不会了。”

“……”

William糟心地叹了口气,虽然早知道季想是这种我行我素的人,但有时候还是会莫名被他气到。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季想挂了电话后,又打了个出租回湖西的别墅,这一来一回几乎快把大半个C市给跑遍了,单单车费就比那鸭脖贵了三倍。

但是当他提着那两袋油津津的鸭货走过司空见惯的小区门口时,心却兀地加速跳了一下,说不清是期待多一点还是忐忑多一点。

在自家别墅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季想还是整理了一番说辞,想着李可唯一会儿看到他最爱吃的鸭脖的反应,“滴”地一下打开了家里的指纹锁。

“我买了……”

声音戛然而止,只因房内空无一人。

季想怔了几秒,猛地将热乎的小菜搁到桌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直接踩着皮鞋上了去二楼卧室的楼梯。

只见昨晚还睡着两个人的大床望上去空空****,被单平得像被人熨过一般,甚至连人躺过的痕迹都消失了。

偌大的屋子静得可怕,一时只闻窗外乱蝉此起彼伏的嘶鸣,尾音拖得很长,嚣张而聒噪。

床头放着一套衣物,季想走近一看,发现正是自己昨晚给李可唯穿的那一套睡衣。

不知是否是习惯使然,那人走之前还把衣服和裤子折了一遍,整齐地叠好后才放在床头柜上。

——就像他以前每天做的那样。

季想迟钝地走过去,将那些衣服慢慢搂进自己怀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豁了一个无底的大洞,不住的凉风从缺口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将方才还发着烫的血液一寸寸地冻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