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媚娘离开的一周后,李可唯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李哥,你能不能跟季哥说说啊,你看这……”

李可唯点开小优火急火燎发来的图片,只见热搜新闻榜上赫然挂着季想的大名;

【季想退出非我莫属节目录制,疑似耍大牌】

“他录节目录到一半接到你的电话就直接走了,我拦都拦不住。在场有很多资历辈分高的老牌艺人都看着呢,给工作人员的印象也特别不好……我知道你们家的狗生病了,但——咱话说难听点,那不就是一只狗吗?还好这期节目对季哥的影响不是很大,但是你说每次都这样怎么能行呢……”

李可唯听完百感交集,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回道:“我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挂完小优的电话后,房子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在这夏日的傍晚,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楼下花圃的灌木中的窸窣虫鸣。

李可唯不想点灯,就借着屋外那一点夕阳的光,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望着墙壁发呆。

最初刚搬到这里时季想嫌这面墙太空了,让他挂点装饰物上去,李可唯大手一挥,买了几张小学生做手工用的卡纸,在那面墙上方方正正地贴了三个大字:【我】【们】【家】。

领养完雪媚娘后,他在那块地方又贴了几张儿童蜡笔画。

有的画是蓝天白云,有的画是沙滩大海,有的画是夕阳西下……但所有画里都认真地画了两个火柴人牵着一只狗的场景。

李可唯得意地跟季想说,这画的是我们俩还有雪媚娘。

那时季想看着这几幅“抽象派作品”,连眉头都要拧成一股绳了。

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幅儿童画到底还是没被他撤下来,而且一挂就是六年。

李可唯走到那空空****的狗窝旁,蹲下身把雪媚娘最爱玩的玩具一一拾起来。收着收着,突然看见墙上有一道长长的铅笔划痕。

那石墨粉的痕迹可能曾经刻蚀得很深,即使墙壁受潮也没有消磨掉多少,被那白墙衬得像道突兀的伤疤。

李可唯摸了摸那道痕迹,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它的由来。

某一次季想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应酬到一半便浑身酒气、烂醉如泥地跑回家来,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沉默地抱了好久。

这人抱完之后也不肯去洗澡,反而执着地要给雪媚娘量身高。

李可唯便眼睁睁地看着季想拉着雪媚娘的爪子,逼它直立起来靠在墙边,还严词厉色地命令它把背挺直。

雪媚娘大气都不敢喘,两条白腿瑟瑟发抖,只好用那双三角眼疯狂偷瞄李可唯,暗示他快点过来救驾。

李可唯当时觉得这场面特别好笑,拿着铅笔给雪媚娘头顶有模有样地划下一痕后,便乐得直不起腰了。

直到多年后想起那个快乐的瞬间,他的脸上还是会下意识地露出会心的微笑。

李可唯笑了一会,慢慢地捂住脸,任由身体倒在了地上。

他和季想,他们以前真的很好、很好。

只是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季想之间已经失去了一种重要的联系,有一种无比珍贵的感情正在被生活、被工作、被距离、被猜忌不断地吞噬消耗。

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好了。

再也不能了……

季想被外面的毒日头闷出了一身汗,提着箱子站在家门口低头找钥匙。

开门进去时,听见李可唯和别人打电话的声音。

“嗯,我考虑好了……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别想再威胁我。”

季想摘下了面上湿了大半的口罩,和往常一样用浴室的干毛巾拭了拭脸,打算去冰箱拿一瓶解渴的汽水。

但当他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季想皱了皱眉,李可唯知道他喜欢喝那个牌子的汽水,所以每次回家时都会提前在家里备上几瓶,好让他冲完澡后可以直接喝。

难道今天单纯是忘了?

他只好从厨房里拿了个水杯,憋屈地弯下腰接了一杯常温的矿泉水,感觉全身上下都闷得透不过气来。

“墓地找好了?”

李可唯似乎打完了电话,走到了厨房来。

“嗯,月江公园那儿的桃花园,离它最爱玩的地方也近。”

季想一仰头就把那杯水喝完了,于是弯下腰又接了一大杯,发现李可唯正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

“怎么了。”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谈吗?”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垂着眼笑了一下:“不用了。”

“现在要谈的是另外一件事。”

季想靠在洗菜台边上,看着李可唯从房间里取来了一个文件袋。

他一手把着水杯,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拈住拉链,“嘶”地一声开了封。

李可唯站在门口,望着季想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淡然变成了后来的不可置信。

“……离婚协议!?”

季想脸色剧变地放下了水杯,将那合同翻来复去地看了好几遍,似乎在确认那是不是某种新型的整蛊游戏。

可是那上面每一条严谨的条款都在清楚地提醒他,李可唯没有在开玩笑。

而他自己也知道,李可唯从来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早在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便互相承诺过,无论吵架吵得再凶,无论哪一方错得更多,都不可以把“分手”这种大事当作威胁挂在嘴边上,一旦一方正式提出了“分手”,另一方必须无条件地遵从对方的选择,并且分手后不得以任何理由纠缠对方。

并且当他们结婚后,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也依然长期生效。

季想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去看李可唯垂在身侧的右手。

只见那修长的无名指指根上多了一小截刺眼的苍白皮肤,跟掉了漆似的,与其他地方的肤色都格格不入。

“戒指呢?”季想的声音罕见地发着抖。

“收起来了。”

李可唯看见季想的眼睛霎时充血变红了,太阳穴上的青筋像虫子般突突地鼓起来,随着呼吸一下下地颤动着。

“我们离婚吧。”

话音刚落,便见有泪从季想的眼眶中滑落。

李可唯不忍地别过头去,心底轻易地被那几滴水珠烫出个窟窿来,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但到底什么都没做。

季想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可唯,像头受了重伤的猛兽般伤心地喘了好几口气,将手中的合同愤怒地揉成了一团,指节用力得都发了白。

“我还有备份。”李可唯镇定地开口道。

“为什么……”

季想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李可唯,英俊的面容也因着激烈的情绪而变得狰狞,每一次眨眼都会落下汹涌的泪珠。

“……”

李可唯苦涩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说因为钱你信吗。”

“我爸欠了很多钱,很多钱。如果离婚差不多就能一下还清了。”

他看着季想愤怒又悲伤的表情,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那眼神灼伤一样。

“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李可唯缓缓地道:“离婚,是因为到时候了。”

“季想,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太久,你说你累了,其实我也好累。”

“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好半天,季想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用那压抑而嘶哑的声音道:

“你别后悔。”

李可唯的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不后悔。”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拿到绿本的那一天,季想叫来的搬家公司也到了。

他房间那一大堆器材贵重得很,单单是编曲和演奏的东西就搬了两天。

李可唯不想亲眼看着季想把这么多年才囤积起来的东西一点一点搬走,便一个人将就着去附近的酒店住了三天。

等他回家之后,季想的房间已经空了。

李可唯望着客厅里刺眼的【我】【们】【家】,心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敲烂了,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漏了出来,彻底碎了一地,再也捡不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他压抑地流了一会眼泪后,终于像个孩童一样坐在地上,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年,季想的人气在演艺圈几乎达到了一骑绝尘的程度,他穿了件新风格的衣服、戴了个新风格的饰品都能在热搜榜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然而,他们长达六年的婚姻却像是一片沉入湖底的落叶,不被任何人祝福,不被任何人艳羡,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如此地无声无息,连最后都干净得没在互联网上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