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唯的脑袋像被一记重锤轮过,“嗡”地一下全空了,他花好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肉”了。

“……你是谁?”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开始发颤的声音,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情绪。

“我只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罢了。”那烟嗓笑了几声,报出了一串地址:“荆溪路216号徽通大厦5208室,有人在那里等你。”

“他还说,请李先生务必在十点前到场,否则过期不候。”

“等一等!你……!”

还未等李可唯回他,对方便率先挂断了电话,没有给他一丝一毫追问自己的机会。

“……操。”

李可唯一气之下把手机狠狠地摔到地上,屏幕直接撞上了椅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趴在一旁的雪媚娘吓了一跳。

姜黄色的夕阳照在他身上,他却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在渗着冷意,后背的衬衫不一会儿就晕出一片深色的阴影。

荆溪公园坐落于C市市中心,是市政府耗资几十亿打造的一个原生态森林公园。里面不仅有儿童乐园,还有一个环城的空中栈道,极受广大儿童和中老年人的喜爱。

公园里还有一片宽阔的菡萏湖,每到六七月的时候湖里的荷花就会争相开放,被青绿色的莲叶团团簇着,清香远飘十里。

湖西一畔是C市人尽皆知的富人区别墅,背拥青山,眼眺莲湖,身处闹市却环境清幽,是真正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一般人没个五千万拿不下来。

而湖东一畔便是C市最大的金融商圈聚集地,电话那头的“徽通大厦”便是这一带最有名的标志性建筑——金字塔,据说当年是由上世纪著名建筑大师蒋晖亲手设计的。

徽通大厦是徽通银行在C市的总部,李可唯还有几个同学毕业后去了这里工作,听说单单一个月的工资就比他算上加班费的半年工资还多。

他还听说,徽通大厦的各部门也效仿这座地标建筑的“ 金字塔”模式,地位越高、权力越大,所在的楼层就越高。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服务台的招待员妆容精致,身上散发着一股气味舒服的淡香。

李可唯觉得略微放松了一些,但开口还是带了一丝犹豫:“……5208室。”

“我姓李。”

“李先生是吗,好的。这里有看到您的预约记录,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会有专门的人带您上去。”

李可唯等了一会儿,只见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一位身着西服的男性招待员,朝他点头示意之后,便领着他走向了电梯。

“您好,请问52层是什么地方?”

见那招待员按下按钮之后就不再说话,李可唯耐不住这令人压抑的沉默,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先生,那里是我们徽通的副董办公室。”招待员如实回道。

徽通的副董!?

李可唯暗自心惊,徽通的副董为什么调查自己和季想?他确信自己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未认识过这号大人物,难道那个副董是季想的家里人?

可等到他走进办公室,真正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心中的一切疑惑与揣测都烟消云散了。

“等你好久了,李先生。”

与电话那头的烟嗓不同,唐天嶂的声音带着股成熟男性特有的磁性与游刃有余。

李可唯看着那张长得与唐汝君八分相似的脸,心一瞬间像铁砣一样沉了下去。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汝君的二哥,李先生叫我唐天嶂就好。”

李可唯张了张嘴:“……是唐汝君让你来找我的?”

“不、不,当然不,汝君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唐天嶂笑了一下,替李可唯斟了一杯大红袍,缓声道:

“他从小就是个天真又莽撞的孩子,做事情总是特别冲动,每次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这几年我们家里人都为他操碎了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可唯的面色很难看,他实在没心情大晚上的在这里听一个陌生男人拉家常。

“唉,听说李先生是C大毕业的高材生,我还以为您在来这里之前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唐天嶂叹了口气,将壶底剩余的茶尽数浇在那丹顶鹤茶宠上。茶宠的鹤羽逐渐由黑转白,头顶上冒着一股滚烫的热气。

“明白什么?明白你们要用我爸生前干的那些事来威胁我?”

李可唯蜷紧了手,目光冰冷地望着对面的唐天嶂。

“这不是威胁,是交易。”

唐天嶂转了个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密封好的文件袋,再慢条斯理地解开,递给了李可唯:

“既然提到了您的父亲,那我们就先来谈一谈他的事情。如果有冒犯到李先生的地方,还请见谅。”

李可唯一把接过文件袋,一张旧报纸的复印件从袋口掉了出来,刊号是2002年12月3日。

【突发!安樵一水泥厂于凌晨三点发生爆炸事故,造成五死十二伤,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配图是一张浓烟滚滚的照片,几辆消防车停在粉尘漫天的工厂门口,正在试图降温与灭火。

李可唯的手指与心口几乎痛得要抽筋,但他还是强忍着翻到了下一张复印件:

【安樵白露水泥厂事故原因披露:厂中除尘装置过热而发生燃爆。经相关人员调查,厂中还存在大量不符合生产安全规范的基础装置,水泥厂老板李共文与负责人已被押至警察局接受审讯】

配图正是那一晚李共文垂着头被警方押上车的照片,周围是围了一圈举着“严惩凶手”和“死刑”牌子的受害者家属。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揭开李先生多年前的伤疤实非我的本愿,只是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唐天嶂平静地看着李可唯惨白的脸,指节叩了叩桌面:“据我所知,你父亲入狱那年你才上高中,而那年白露水泥厂被政府封停,不仅面临破产的窘境,还要依法偿还受害者几十万的死亡赔款。”

“于是,你母亲找上了高利贷公司。”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最近我才发现,那家公司的老板和我们唐家相熟了很多年。”

“如果李先生愿意和我们做这笔交易,我可以让他们免除债务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李可唯闻言抬起头,喑声道:“……什么交易?”

唐天嶂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汝君这孩子打小就任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会抢到手,即使知道那个大明星结了婚,还是死缠烂打地不肯放弃。”

“我们唐家当然不会放任他这种没教养的行为,所以……”

“所以你们就找来了我,想劝说我和季想离婚,这样唐汝君的纠缠就名正言顺了是吗?”

李可唯嘲讽地笑了一声,愈发觉得眼前这张和唐汝君一般无二的脸面目可憎。

“如果我选择不交易呢。”

“噢,那对我们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

唐天嶂笑了一下:“只不过,我们会把你和季想的那些事整理成通稿后发给流量最大的娱乐记者,断了汝君的这片痴心。”

“你觉得‘当红顶流歌手隐婚多年,岳父竟是丧尽天良的黑心老板’怎么样?他的黑粉一定很高兴吧,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百分百保真的黑料……”

“你——!!”

李可唯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手背上的青筋都因着怒气而狰狞地颤了几下。

季想现在在事业的上升期,爱慕欣赏他的人很多,厌恶到恨不得他马上去死的人也不少,若是他们之间的事真在这档子被娱乐记者爆出来,那季想这么多的努力算是全毁了。

“李先生也不必这么生气吧,据我所知,你们结婚六年了都没有孩子,看来婚后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幸福。”

唐天嶂俯下身,盯着李可唯溢满了怒火的双眼,用怜悯的语气道:“你们本来就一点也不般配,为什么不把他让给更合适的人呢?”

李可唯被戳中了痛点,心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但面上还是强撑出一脸冷厉的表情:“我和季想的家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评判。”

“噢?是吗。”

唐天嶂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那你这个做妻子的,知道他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吗?”

“自然知道。”李可唯毫不犹豫地回道。

“真的知道?”

“当然……”

李可唯背脊上忽然窜起一股冷意。

他真的知道吗?

季想今晚要参加某个高定品牌的晚宴,现在应该正在会场,这是那人的经纪人告诉他的。

但是季想亲口跟自己说过吗?他自己亲眼看到过吗?

“哈……看来李先生真的不知道,否则应当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了。”

唐天嶂望着李可唯难看的脸色,循循善诱地引导:“或许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

“六年的夫妻了,应该不会对彼此说谎吧。”

这是激将法。

李可唯努力压下自己心底像藤蔓一般乱窜的不安,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却**了起来。

“打就打。”

他像被唐天嶂控制了一般,右手机械地打下了那串数字,像是要证明什么东西似的,不管不顾地拨了过去。

整整过了三十秒,电话才被另一头接起:

“喂……”

季想的声音听起来很哑,喘息声似乎也比以往更粗重了些,像在隐忍些什么。

但此时此刻李可唯没有听出什么异状,只是用和往常一样的平静语气开了口:

“吃饭了吗?”

“吃了……”

“你……现在在哪呢?”

“在……”对面似乎深吸了一口气,“SouthFrey的晚宴会场。”

“一个人?”

“还有小优。”

“……”

李可唯看着唐天嶂举到他跟前的手机,上面是和唐汝君两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

【哥!今天晚上Sandy姐结婚,你看别人拍的我和季想〔图片〕〔图片〕】

【我们穿伴郎服是不是看起来很像一对?】

“……李哥?如果没事我先……”

“你挂吧。”

李可唯缓缓放下手机,看着对面唐天嶂意味深长的表情,感觉自己方才因为发怒而沸腾的血液在一瞬之间全都凝固了。

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