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韩锦书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给这位言四爷什么回应。

打他一巴掌骂声流氓,说不通,他们是合法夫妻。打他一巴掌让他走开, 不太合适, 他毕竟也是出于好心在照顾她。

但, 她真的好想打他。

僵滞好几秒后,韩锦书摁着额头上的热毛巾开口, 对言渡说:“谢谢你, 不擦了。我已经吃过药,睡一觉就好。”

言渡看着她,神色从容而平淡, 说道:“擦完身体你会舒服很多。”

韩锦书仍是摇头:“真的不用。”

言渡问她:“为什么不用?”

这个疑问句听得韩锦书也很疑惑。她皱了下眉, 抬眸望向言渡, “不用就是不用啊。还为什么?”

言渡目光在她身上审度一圈,看她被高烧蒸熟的两腮,和浑浑噩噩略微泛红的眸, 嗓音微沉:“韩锦书,你不要任性。明明浑身不舒服, 乖乖让我帮你物理降温。”

天晓得, 韩锦书这会儿头昏脑涨全身肌肉都酸痛,只想不管不顾,倒头一睡不起。面对言四少咄咄逼人的言论,她想暴走, 简直崩溃到快要抓狂。

于是韩锦书索性也不再婉转, 忍无可忍脱口而出:“这跟任性有什么关系?言渡,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吗?你一个大男人, 我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可能脱光让你擦身体物理降温啊。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这些道理你不懂?你那么高的学历,书读到哪里去了?发神经真把自己当做我妈?”

话音落地,卧室内倏的一静。

死寂持续了大约五秒钟。

而后,言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而后重新掀起眼皮,看向她,非常克制且平静地说:“韩锦书,我是你的老公。你全身上下哪个地方我没看过,没摸过,你跟我讲‘男女授受不亲’?到底谁在发神经。”

韩锦书晕乎得厉害,没有精力再和他扯,身子一倒大剌剌重新躺回**,闭了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嗯,知道了,我的老公。我要睡了,麻烦这位老公先生保持至少两个小时的绝对安静。”

言渡:“……”

言渡垂眸直直盯着韩锦书,眯了眯眼睛,眼神暗得非常危险。

视野中,她蜷在被窝里,整颗脑袋陷入柔软的枕头,两边脸颊都被过高的体温炙成深粉色,就像某种毛茸茸的动物。双眸闭合着,身体的不适使得她眉头微微皱起,黑色发丝散在枕间,逆着生长方向,略略凌乱,看上去既脆弱,又可怜。

言渡本来被怼得一肚鬼火,但,看见她现在这副样子,他忽然什么脾气都没了。

看得出,**的姑娘的确疲惫,阖上眸子没多久,她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

言渡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取下她额头上已经变凉的湿毛巾,重新浸入热水,打湿,拧到半干,又叠好重新放回她额头。

被窝里,韩锦书睡梦被打扰,小巧身子不甚舒服地拱了拱,翻转过去,换成面朝外侧躺的睡姿。

热毛巾滑落下来,被言渡接住。

他顺势拿毛巾,替她缓慢擦拭眉心,脸颊,下巴,和脖子。

大约是嫌被扰得烦,韩锦书蹙着眉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两句。

言渡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她发出声音的嘴唇上。

她有一张特别的唇形,唇尾上扬,天生便自带几分俏皮的笑意。唇瓣饱满,色泽欲滴,难以形容的漂亮。

言渡眸色转沉。

大脑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在刹那间绷紧,一双无形的手拽住弦的两端,狠狠拉扯,几乎要将这根线扯断。

不受控制地,言渡俯身低下头,缓慢朝韩锦书微张的唇贴去。

她嘴里有青橙汁的气味,清甜微涩,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鼻息之间。这气息让言渡意乱沉迷,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两张嘴唇相触的前一秒,睡梦中的韩锦书再次翻身,咕哝着把头转到了一旁。

吻了个空。

言渡微滞,睁开眼,黑眸中迷恋的情潮以迅雷之势急速褪去,旋即便恢复平日的冷漠懒散漫不经心。

他直起身把毛巾丢回热水盆,侧目瞥她。

韩锦书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两颊的红潮却已经变淡些许。

言渡伸手,再次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体温降下去了。

看来退烧药已经开始起作用。

他放下心,然后半是自嘲般勾了勾唇,微屈食指,轻敲她额头,低声说:“韩锦书,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只狼心狗肺的小东西,此时缠绵病榻,分明娇弱柔柔,仿佛一碰就会碎,却还是这样浑身带刺难以接近。捂不热,令人伤脑筋。

*

半个钟头之后,韩锦书迷迷糊糊再次醒来。

她被言渡搂着后颈轻轻托高,嘴边随之便喂过来一颗胶囊似的药丸。她还是困,牙关咬得紧紧的,不张嘴。

耳畔便响起一道低沉嗓音,哄着说:“乖乖的,把药吃了。”

一片迷蒙中,韩锦书睁开眼,就在很近的上方,言渡的脸在她视野中逐渐清晰。那张冷漠的面容上依然没有多余神色,只是那双微垂的深邃眼眸却破天荒般,糅着浓浓的关切同温情。

韩锦书微怔,然后皱了下眉,视线看向言渡掌心里的那颗药丸。

虽然已经退烧,但她还是虚弱得气若游丝:“这又是什么?”退烧药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言渡回答:“感冒灵。”

韩锦书摇头,含糊咕哝:“不吃这个。我就是着凉,多喝点水再睡一觉就会好。妈妈说每次一感冒就吃药,久而久之免疫力会变差。”

人都是这样,生病时最脆弱,甚至会重新变回小孩子。言渡闻言,不再强迫她吃药。他单手把她往怀里一揽,腾出另一只手拿起靠枕垫在她腰后,小心翼翼,扶她靠坐在床头。而后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折返回来。

言渡没有多余话语,径直将水杯递到韩锦书面前。

韩锦书接过水杯捧在手中,默了默,不大自在对他笑笑,挤出两个叠字:“谢谢。”

言渡没有应声,也没有看她。

韩锦书抿了口杯子里的水,水温不冷不热,正合适。忽然,又回忆起睡觉之前,他要给她擦身体,她又困又昏不愿意,所以冲他发火的事,不由有些窘迫。沉吟几秒,她抬眸看他如玉的侧颜,支支吾吾开口:“欸。”

言渡还是没有看她。

韩锦书自知理亏,软下来,伸手拽住他的袖口,轻轻拉扯。说:“言渡?”

察觉到袖口位置传来的微弱力道,言渡低眸扫去一眼。白皙的手,纤弱无骨,与她的脸一样细腻透亮。

他目光终于转回来,凉凉看她,薄唇抿成一条线,神色不善。

韩锦书清清嗓子:“我刚才对你说话大声了点。态度好像有点恶劣,不好意思。”

言渡微挑眉,侧着头安静地瞧着她。足足盯了好半晌,他才冷不防开口,说:“你怎么着凉的。”

话题突转。

韩锦书一怔,下意识回答:“今天在办公室午休,可能空调温度开得比较低,又没有盖东西。”

她嘴边沾了几滴透明水珠,言渡注意到,自然而然以指腹替她轻轻擦拭。

微凉粗粝的指肚摩挲过细嫩的唇畔,触感反差强烈。她刚退烧,身体本就虚弱敏.感,被他一碰,忍不住轻轻哆嗦。

脸颊发热,背脊也窜起一阵麻痒。韩锦书红着脸默了默,很快偏过头,不露痕迹避开他手指的捻揉。

言渡手放下来,锁住她看了会儿,语气微沉:“这把年纪了,连增减衣物都不知道。”

韩锦书本来对他还有点内疚,这会儿听见“这把年纪”四个字,瞬间又陷入一阵无语。语气梆硬道:“什么这把年纪,你好好说话。”

言渡的语气漫不经心,又莫名缱出几分温和的柔:“韩锦书,你已经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又怎么样。”

男人提女孩的年龄,大多是不怀好意的攻击,冒犯又无礼。韩锦书不满他如此说辞,皱了眉反驳,“我这个年龄,既有二十岁的拼劲勇猛又有三十岁的成熟稳重,是最好的年纪。”

岂料,暴君对她的驳斥充耳不闻,继续道:“二十七岁,不再是小孩子。”

韩锦书:“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小孩。所以二十七岁,又怎么样?”

“所以,”他漂亮的桃花眼漆黑深邃,凝视她的眸,很平静地说:“你能不能别再总是这样,让我为你担心。”

韩锦书:“……”

噗。

她被嘴里的温水呛到了。

原本以为,两人之间会是一番针锋相对相对的唇枪舌剑,熟料,这位暴君画风陡转,将对话方向带往一片温馨。老实讲,很瘆人。

他从来不在意她,怎么到这时候,古古怪怪来说“担心”?

一时间,韩锦书感到很不解。她不知道是言渡破天荒的“担心”打哪儿来,也很想问问他哪根筋没搭对,怎么忽然连根基人设都走了样,从铁石心肠心狠手辣,变得慈悲温良饱含恻隐。

心思百转,不得其解。

韩锦书直勾勾望着言渡看。言渡也从容冷静,目光瞬也不离地同她对视。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交汇了约莫五秒钟。

而后,韩锦书移开了视线,默默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温开水喝了个光,然后默默放下杯子,默默重新躺回去睡觉。

言渡见她躺下,随手便替她整理好被子。

韩锦书把他的这一举动收入眼底,迟疑纠结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揪着被子,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言渡?”

他专注于替她盖被子,眼都没抬,从鼻子里懒洋洋地“嗯”了声。这副嗓音,尾音微挑,自然而然就带出几分性.感的撩气。

韩锦书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迟疑道:“你今天,好不正常。”

言渡抬眸瞧她:“哪里不正常?”

韩锦书认真思考了下,回答:“好像,哪里都不正常?”

言渡:“。”

韩锦书再次思考起来,在心里斟词酌句数秒,试探开口:“今天和白月光见面,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言渡:“什么见面。”

韩锦书无言,心道在私房菜馆都撞个正着了,你还跟我装什么愣。于是道:“那个陈晴莎小姐,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言渡的语气很淡漠:“我和陈女士没有见面,也不是一起。今晚我去玄机阁是谈生意上的事。”

言渡脸色凉凉微沉:“还有,我最后说一次。我和陈晴莎没有任何关系。”

“好吧。”

韩锦书点点头,其实并不关心他和陈晴莎同行还是偶遇,自言自语嘀咕:“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吧,反正都跟我没关系。”

卧室里的空气安静须臾。

那边厢,听完韩锦书的自说自话,言渡静默片刻,忽然毫无预兆,低低嗤笑一声。

韩锦书不知道言渡又发什么神经,朝他投去茫然的眼神。

言渡嘴角弧度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盯着韩锦书,沉沉黑眸复杂莫辨,直盯了她好一会儿,方慢条斯理说:“我看你精神头不错,怎么,病好全了?大半夜精力这么旺盛,不如做运动消耗一下?”

韩锦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运动?”

言渡食指轻轻撩了下她的脸,眼皮低垂,气定神闲:“睡觉或者睡我,你任意选一个。”

“……”

韩锦书无语,两边脸蛋霎时飞起红霞,不理他了,翻身拉上被子睡觉。只在心里默默腹诽:十句话里头八句不离那档事,果然是个大色.鬼。

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

韩锦书身体素质还算不错,退烧之后睡了一整夜,次日清晨,感冒症状便明显减轻大半。

肌肉还有些无力,喉咙也还有点干涩涩的痛。她从**坐起身,觉得渴,下意识扭头一瞧,发现床头柜上正好放着一个黑色保温杯。

这个杯子韩锦书认识,是言渡的。

她拿过杯子打开杯盖,见杯子里盛满了温水,当即毫不客气地豪饮一大口。磨磨蹭蹭起床洗漱,完后进衣帽间换衣服,又在穿衣镜上看见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用黑色钢笔写着一行字,字迹银钩铁划苍劲漂亮:

厨房里有早餐,热一下再吃。

韩锦书打了个哈欠,捏着便利贴走进厨房。打量一圈,料理台上摆着一个白色空碗,灶台的砂锅里是熬好不久的小米粥,另一只锅里则是煮好的水煮蛋和一份佐粥小菜。

她舀起一勺小米粥,清香四溢,浓稠软烂。她食指大动,当即盛了满满一碗端到客厅,就着小菜糕点吃起来。

没一会儿功夫一碗粥就见底。

韩锦书吃得心满意足,然后掏出手机,咔擦一声拍了张光盘照,打开微信发送给那个备注名为“言渡”的黑色头像。

画皮小能手:言总,吃完了【大拇指】。

过了须臾,言渡的回复弹出来:好吃么。

画皮小能手:好吃。

画皮小能手:今天的早餐真不错,请哪个家政阿姨做的?可以推荐一下。

言渡:我做的。

屏幕这头,韩锦书手一抖,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言渡:粥我熬的,菜我炒的,蛋我煮的。

画皮小能手:。

言渡:本来还想给你做几个海鲜包,但是时间来不及。

“啪嗒”一声,韩锦书熄灭手机屏,难以置信地扶额,还有点没回过神。半晌,她登录游戏APP,找到树洞大神Letter的账号,发送过去一条灵魂呐喊:

【卧槽。我老公好像疯了!!!】

作者有话说:

言渡:得不到宝贝老婆的心,那就先得到宝贝老婆的胃叭【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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