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君药抬头深深看林嘉翊一眼。

隔着垂落的白色羽毛,他的神色藏在阴影里,其实看不真切。

大约面容还是温和淡泊的,但很显然,今晚他做的事、说的话全都与之大相径庭。

余君药有片刻的沉默,尔后才深吸一口气:

“林嘉翊,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是善意的忠告。”

“我不知道‘同样身为男人’究竟是你对崔翕闻的偏见,还是潜意识里对自我认知的总结。但是你今天这样诓骗我将我约出来的行为,还有刚刚说的那番话,每一件事都让我感觉到被冒犯。”

林嘉翊一怔,没有料到向来温婉的余君药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

“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一时的花言巧语的蒙蔽,最后受到伤害。我听说崔先生家中显赫,你难道是想指望这样的纨绔子弟长情吗?”

林嘉翊身体微微向前,面露担忧:

“——还是那句话,太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被珍惜,何况是崔先生那样的人。”

余君药已经觉得自己耐心即将告罄。

她紧紧凝眉,正欲再开口,感到肩膀被覆上一只手掌。

余君药偏头,却看到崔翕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此时正气定神闲地站在自己身侧。

仍旧是全身一丝不苟的西装,大衣被他随手挽在臂上,银色腕表反射出森冷的光,未照到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比其餐厅刻意营造出的奢靡氛围,崔翕闻天然的矜贵气度显得游刃有余许多。

他替余君药理了理颈口的围巾,才柔声开口:

“要不要让我和师兄说几句?”

或许这样对林嘉翊有些不公平,但余君药没有拒绝。

她起身时,崔翕闻把车钥匙交给她,看到她面上淡淡的红晕,笑了:

“看把你热的,去车里喝点水。”

余君药点头,离去的背影毫无留恋。

林嘉翊一直注视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才眸色暗淡地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望向崔翕闻:

“我和崔先生应该没什么好聊的。”

崔翕闻并不在意,坐到余君药刚刚坐的椅子上,才缓缓掀起眼皮去看他:

“我还以为林师兄刚才如此妙语连珠,应该还有大把大把的话想说,所以才特意前来谛听。”

“——不过要是你无话可说,那我来说好了。”

崔翕闻亦没有在他面前挤出笑容来彰显自己风度的闲心,冷声:

“余君药有独立健全的人格和清醒理智的思想,也有辨别对方真情假意的能力,绝对不是你口中一件我轻易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物品。如果有一天我对她不好——当然这种情况可能性为零——她会知道离开。所以当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比其是对我的怀疑,其实是对她的轻蔑。”

“对应的,我珍惜她、爱重她是伴随感情应运而生的本能,不是因为她的回应来之不易。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段感情是否值得珍惜并非是用花费的时间长短来衡量——就像你自我标榜喜欢她这么多年,实际上一文不值。”

林嘉翊沉默良久,面色极沉,最后他只说:

“我对她的感情远非你这样的人所能理解。”

崔翕闻无所谓地点点头:

“或许吧,你的感情的确足够另类。这几天她身陷囹圄你什么都没有做,如今情形好转,却站出来对她的私人情感指手画脚,恨不得发表出一片论文才好。”

林嘉翊冷冷向他看来:“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是在网络上与人大开口水战还是去余升允堂帮忙扶起被推翻的桌椅?”崔翕闻轻嗤,身形舒展自然,手指有节律地敲击桌面:

“林师兄,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换做是我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

林嘉翊今天和余君药吃得这顿告别餐,初衷只是为诉说自己的情感,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不想让这份八年的感情无疾而终,如今却早就与之背道而驰。

怪他自己词不达意,更怪崔翕闻巧舌如簧。

他在口舌上绝非崔翕闻的对手,只好木着脸起身,欲直接离开。

就让八年的爱恋如此荒唐的收场吧,他即将离开A市,大约再也见不到余君药了。

既然师妹现在这样厌弃他,正好也能让自己早些死心。

想到这里,林嘉翊惨淡地自嘲一笑。

崔翕闻在他身后叫住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记得付钱,我还没有气量大到愿意为一个陌生男人请自己女朋友吃的烛光晚餐买单。”

“......”

余君药是车里收到了林嘉翊的消息:

【抱歉师妹,今晚这顿饭白白给你带来了不愉快。我为自己不当的言行向你道歉,以后或许再难见面,祝你未来一切胜意,生活美满。】

【还有就是,虽然是师妹让我走上了中西医结合的研究方向,但我如今真心热爱它并愿意继续为止努力,这一点,我始终感谢师妹。】

余君药指尖微顿,没有回复,选择将他的消息框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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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发布的第三天,余君药开始重回余升允堂上班。

这些天网络上关于她的事热度并没有下降的趋势,有很多网友期待她继续发声,说一说大家尤为津津乐道的情感轶事,或者干脆取代进了局子的江想,成为一名值得信赖的科普博主。

余君药均未做回应,只在中西医之争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发布了一份篇幅较长的文章,理智表达她个人观点。

她说中西医并非方枘圆凿、互不相容。她说自己从小在祖父和父亲的耳濡目染下接触中医长大,也在大学里接受过诸如循证医学在内的典型西医思维教育,二者之间其实已经在互取所长。

她以一些案例为证,说中医治疗并不盲目,其辨证思维有完善系统的理论体系,疗效亦显著。作为余氏中医的传承人,她引以为豪,会向无数优秀前辈看齐,始终坚持传统的中医治疗方式,但同时也期待着中医与西医结合迸发出新的力量。

除此之外,对于其它声音,余君药都不再提起。

她发布这篇文章的本意只是想要为中医正名,并呼吁大家不要让中西医过分对立,却意外让余升允堂名声大噪。

她并没有诉说自己的多日委屈,提及自己是如何为徐先生忙碌奔走,或者展示自己令人艳羡的豪门生活,而是选择为一个极有可能再次引火上身的话题发表自己恳切的观点。

字里行间,侧面体现从余仲弦到余枢启再到余君药,三代传承,却始终坚守悬壶济世的初心,在如今急功近利的大流中显得难能可贵。

前来余升允堂挂号的人数大到空前,甚至有大量的患者是专为余君药而来——许多医馆里的前辈都调侃小余医生是代言人、大招牌。

一楼大厅的红木方椅加了又加,连养生茶的茶包也持续售罄。

余君药对此荣辱不惊,仍专心对待每一个前来求医问药的患者。

直到挂号系统上,出现了徐海的名字。

余君药觉得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空气。

这些天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为江想的那条视频善后,一直没能闲下来去思考关于徐海的事。

——其实她也知道有自己刻意逃避的成分在里面。

作为第一个直面死亡的患者,徐海对余君药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她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努力,衷心地希望徐海可以取得不错的疗效。

包括崔翕闻的基金会,何尝不就是受徐海启发才得以建立的。

他在不断地抗争,沉默而善良,平庸而伟大,余君药一直很钦佩他。

可是徐海在她被推向风口浪尖的时候选择了对她闭门不见,选择了对公众保持缄默,如果不是小圆塞给她的录音,可能到现在余君药都没有办法说服大多数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余君药很难形容自己现在对他的心情。

一方面,她可以理解徐海的选择,两百万对他而言的确很重要。另一方面,却也让她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

一个人安静许久,余君药才抬起头,对小护士说:

“把徐海的号改到余教授那里吧,我会把他的病历移交给余教授,代我向他说声抱歉。”

小护士知道徐海就是那个视频中的徐先生,在余君药因恶意剪辑而陷入风波时,他像鸵鸟一样躲了起来。

她很替余君药忿忿不平:

“我马上去改。要我说,这样的人应该直接拒绝他的挂号。”

余君药摇摇头,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是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再面对他了。

小护士出了门,去帮徐海改挂号信息,很快又重新回来,面色复杂:

“君药姐,他说他不是为了来看病的,他是想特地来跟你道歉。”

余君药移开目光,望向窗外。

已经是早春了。

银杏树上有浅嫩色的枝条和如胎发般蜷曲的新叶,在微风里摇曳颤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

“既然不是看病,我就不见了,今天患者挺多的——如果可以,还是让他到余教授那里把一下脉。”

小护士听完只觉得痛快非常,说君药姐你真是好样的。

余君药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今天的门诊时间也比过去延迟了半个小时,余君药在下班前还是问了小护士:

“徐海有去进去看病吗?”

小护士点点头:“他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到门诊快结束的时候去了余教授的诊室,应该是余教授的最后一个病人。”

余君药点头,心里还是闷闷的,像被压了一块巨石。

此时医馆已经空了,她独身下楼离开。

在日暮昏沉里,在老河古街翘立的砖瓦檐角下,崔翕闻被落日渡了一层光,姿态有些懒散地倚在一根朱红木柱旁,正带着笑意看她。

他故意说:

“你好,能帮我问一下我女朋友什么时候下班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结~~~

没有想到小宝们觉得靠近完结是如此突然哈哈哈哈哈!

因为崔少和小余大夫接下来就是顺风又顺水啦~可能就是纯发糖,怕大家会腻,我就想写成番外惹~番外会尽量多多滴~

要不我们先商量一下番外写什么吧!

目前规划有【婚礼+日常+养崽+太公带崽】【顾巧×甘景译(应该会最先开始)】

还有一些没想好、不确定的:

①在构思的时候,其实小余大夫和崔少上车的方式是另一种,要不要也写写看,就当是平行番外这样,但是jj允许的范围,你们懂的。

(大家可以去关注一下我的微博,晋江艾思崴,这句话放在这个位置,你们懂的。)

②雪语的爱情线,就是崔少和小余大夫在一起那天背的臭高中生啦。

【自卑敏感的清秀少年×天真骄纵的大小姐】

或者其他嘞~~大家想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