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君药回到蝶山茗府,才细细去看小圆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支款式老旧的摁键录音笔,四周的金属漆面已经残缺,屏幕光线微弱,辨认起来有些费力。

余君药怔住,心跳开始一点点加快。

她研究了一会,给录音笔开机。

里面只有一段录音,时长却有将近五十分钟。

音频的最开始,是小圆在乖乖练习英语口语考试中的朗读题。

她并没有标准的英音或者美音,但语调自然、断句准确,听上去同样悦耳。

慢慢的,小圆的声音消失了,接近两分钟的寂静后,重新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余君药将音量开到最大,听到的是江想和徐海的对话:

江想:“您为什么想要去看中医?”

徐海:“中医么,我以为药材钱不会很贵,至少比大几千一次的放疗便宜,加上我听说有不少人到了癌症晚期还能被中医治好,就想去试试。”

江想:“您去的是我们本地的中医医馆对吗?”

徐海:“我去的是余升允堂,里面的余君药医生为我治疗,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医生,不仅看病的时候很用心,开得药有效果,而且知道我经济上有困难之后,已经主动帮了我好几次忙。”

江想:“能具体说说吗?”

徐海:“中药本来就是要一直喝的。而且因为我属于是阴虚,所以药方中有铁皮石斛,石斛是好东西,效果很明显,就是实在是太贵了,每次配药都要将近一千,而且得一直喝不能断。”

“后来我跟余医生说了我的经济情况,希望她能帮我用便宜的药材进行替换,不过她还是坚持用了石斛。我实在是吃不起了,准备不开药直接走,她才让药房的工作人员悄悄告诉我,有过期的石斛,价格便宜了很多。但其实余升允堂根本没有过期的东西,都是上好的道地药材,这是余医生为了劝我吃药找的借口,她自费帮我垫了差价。”

.......

江想:“那您开始喝中药后,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徐海:“现在的情况么?本来我已经很久没去做检查了,应该没两个月可活,一天不如一天,毕竟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因为家里一直在被催债,中西治疗的经济压力太大,所以余医生给我开的药停了很久,直到上一次去复查,余医生用心地根据我现在情况,给我调整了药方,还帮我介绍了慈善基金,报销之前的全部中医治疗费用,她本来还要当场帮我付钱的。”

“现在我重新开始吃药了,身体又好了一点,就是可惜之前耽误太久,白白浪费了余医生的一片用心。”

......

这段录音,是江想采访徐海的全过程。

直到录音笔开始自动重复播放,小圆干净清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余君药才回过神。

这是将她推出小巷的小圆,亲手交给她的。

余君药花了一点时间去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振旗鼓,开始准备如何根据这段录音进行澄清。

/

一辆黑色汽车缓缓驶入城南科技产业园。

产业园三期是大量尖端生物科技公司的集聚区域,江想亦有所耳闻。

他忍不住眉开眼笑,凑上前去问坐在副驾驶上的陆垚:

“这位小哥,您老板找我是什么事啊?是要谈合作吗?我还是第一次见老板亲自对接。”

陆垚面无表情,只道:

“老板没有说。”

江想并不介意对方的冷淡,仍笑了笑后看向窗外。

高楼林立,道路曲折,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玻璃外墙的LED灯牌,汽车已经驶入地下车库。

从迈巴赫到玛莎拉蒂,看着不同车位里林立的豪车,江想内心雀跃——自己好像最近的确是撞财运了。

陆垚先一步下车,为他引路。

两人前后相差一个身位,经过明亮的电梯间,陆垚仍没有停下脚步。

江想心中疑窦丛生,开口:“我们不上去吗?”

陆垚微微偏头,尔后才说:“已经到了。”

他用下颌点了点一间没有开灯杂物间:“江先生,您在里头稍等,我们老板马上下来。”

江想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反常,瞬间怒不可遏:

“你耍我?”

陆垚并未作答,转身离开。

江想冲上去要去拦他,拳头紧握,做攻击状。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拳,已经被两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身强力壮的保镖拦下。

崔翕闻缓步下来时,听到江想正在下沉的杂物间大喊大叫:

“你们这是绑架!我要报警!”

他淡笑,悠悠推门:

“该报警的人是我们。”

江想瞬间收声。

甫一进门,崔翕闻忍不住蹙眉,朝身后陆垚道:

“不是让你叫人把这里清理一下,再迎接贵客的么?”

“——这么明显的灰尘味,影响我和江先生愉快交谈。”

他转身离开,让人在杂物间外放了把椅子,尔后慢条斯理坐下。

凭借着杂物间和车库的地势高度差,崔翕闻毫不费力地俯视仍在昏暗环境中挣扎的江想。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学历是高中肄业,却做了科普类视频博主,获得流量后开始持续骚扰女性粉丝,江先生的人生经历倒是传奇。”

江想悻悻:

“不知道您是哪路神仙,让我无意间得罪了您。”

崔翕闻不予理会,双手交叠,翘起二郎腿,明明脸上仍带着笑意,眸色却越来越冰寒:

“说说吧,你是怎么和杨晓琴联系上的。”

/

“巧巧,能行么?”

余君药有些拘谨地坐在被三脚架支起的摄影机前,顾巧还在专心调整机位,嘴上说:

“请你不要质疑我的本职工作,平时我拍人像都是按时计费,报价是一小时六千三百块。”

在她打造的氛围下,余君药不施粉黛,只穿一条简单的素色长裙,头发被简单盘起,有几缕垂落在脸庞,眼眶微红却眼神坚定清亮。

顾巧给余君药的设定是,一个知书达礼,沉静温婉的古典美人,原本淡泊世俗,怎奈受到无休无止的谩骂攻击,终于不堪其扰,决定站出来诉说真相。

要充满清冷的破碎感。

她比了个OK的手势,又叮嘱余君药:

“一会说话的时候千万记得要声音委屈一点,楚楚可怜一点哈。”

“......”

随著录制的红色指示灯亮起,余君药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家好,我是账号‘江想看健康’于2月25日发布视频中,过期石斛事件中的中医医师余君药,针对近期网络上对我展开的讨论,我想通过这个视频分别予以解释说明。”

“首先是大家最关心的过期药材事件,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余升允堂从不、未来也绝对不会存在乃至售卖任何出现质量问题的药材和产品。”

“事件始末是我听说徐先生在治疗过程中受到经济原因掣肘,因此意图用‘过期药材’的理由劝导其继续服用方剂,药方中真正使用的仍为产自安徽霍山,经过专业人员重重挑选且仍在保质期内的道地药材,以相关商品检测证明和徐先生亲口所说为证。”

“徐先生在服用方剂之后病情出现好转,近期恶化的原因为在过年期间暂停了中西医各项治疗,同样以门诊病历和徐先生亲口所说为证。”

“由于时长原因我暂时截取徐先生和江想的部分对话片段,完整音频将随本视频同时发出。”

“但是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都不应该谎称具有‘过期石斛’,这一点,我向徐先生、余升允堂的广大同事和患者诚挚道歉。”

“接下来我要回应的是在视频发布之后,对我展开的其他讨论。首先是非法行医....”

余君药提前整理好了证据,逐一进行解释澄清。

“最后,我想对相关视频博主发出二问,第一,通过剪辑和拼接来伪造事实哗众取宠,说是探讨,实则字里含间充斥着对中医的傲慢与轻视,江先生意欲何为?”

“第二,以‘肿瘤是一个近代才提出的概念’为例,视频中谬误不断,难以自圆其说,作为一个以健康科普为主要目的的视频博主,江想先生真的具备严谨审慎的学术态度和专业素养吗?”

“以上是我对近期相关事件的全部说明。路漫漫其修远兮,作为一名年轻的中医医师,我深知自己距离成为一名好医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我愿意一直接受大家的监督与指正。”

视频录制到这里就结束了,余君药松了松一直攥着裙子的手才发现里面全都是汗。

她有些忐忑,问顾巧:

“这样行么?”

“会不会说得太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了点...”

顾巧很快又自问自答:

“没关系,看似是雨打水仙其实是铿锵玫瑰,坚韧不拔充满信念感的新时代女性,大家也会喜欢的...”

她取下摄像机,把视频导入到一同带过来的电脑中:

“你这视频很好剪,把音频和那些证据图片都发给我,我剪辑好了直接帮你发布再走。”

心中有千言万语,余君药此时此刻只能说:“谢谢你,顾巧。”

顾巧鼠标点得飞快,头也不抬道:

“能别这么客套做作吗?”

“......”

崔翕闻回到蝶山茗府的时候,顾巧也正好把视频剪完,她哟了一声:

“这不是咱们小余大夫的合法男朋友么?要不要检查一下你女朋友的视频,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发出去然后离开了哈,不打扰你们。”

崔翕闻扬起嘴角,说不打扰,然后来看视频。

余君药的澄清视频剪辑过后还有十分钟,崔翕闻看得很认真,中间提了几个建议调整节奏。

重新做好成片后,三个人全都从头到尾审核了一遍。

余君药觉得可以了:

“我觉得可以发。”

顾巧说OK,余君药的几个平台账号都是刚刚她代替注册的,现在直接在她电脑上发布。

余君药心跳得飞快,刻意不去关注发布后网络的舆论方向,只说:

“巧巧留下来吃晚饭吧。”

顾巧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设备,一溜烟走到门口:

“下次哈,在你们小俩口家里吃感觉怪怪的。”

“......”

崔翕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爱洁,在顾巧走后说要先去洗澡。

余君药等他出来后,两个人一起用了章阿姨离开前做好的晚餐。

餐后余君药也先去洗澡,因为距离睡觉时间还早,她穿得不是睡衣。

出来后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深吸一口气,登上了平时私人的微博账号,去观察事情走向。

令她意外的是,视频发布不到两小时,已经有了万转。

作为近期网上的热点问题,余君药的这则视频关注度很高。

【听完采访原音频了,江想怎么敢这么剪辑颠倒黑白的??】

【这反转会不会太离谱了...帮人却被造谣成害人...一个年轻医生的前途就这么差点被毁。】

【要是是我,这样不遗余力地帮一个素昧平生的患者,结果还要被这样扭曲是非,真的会寒心。】

【条理很清楚,证据也很充足诶,和江想那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视频相比,高下立见。】

【我靠,还没看视频,但是她好美,一定是被污蔑了。】

【之前骂余医生和余升允堂的人能出来道歉吗?】

【可是如果不是她非要用石斛,徐先生也不会吃不起药啊...】

【那也不能证明中医有用吧。】

【再等等,万一又反转了。】

【旷课呢!旷课呢!旷课呢!旷课呢!为什么解释了其他问题却没有解释旷课。】

【球球楼上的别太荒谬....毕业这么久了有没有旷课你让人家怎么证明,要是让同学老师出来说,你还要说是串通好的。没有特殊待遇没有绩点造假没有学术造假就已经足够了啊!余医生从家世学历,到医术,再到医德,每样都很优秀你看不见吗?】

尽管质疑的声音还没有停止,还大有展开新的口水仗的架势,但是余君药对于目前取得的反响已经比较满意了。

她没有再看下去,放下手机,笑眯眯地对崔翕闻说:

“崔翕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他配合地问:

“叫什么呢?”

“这叫,邪不压正!”

她有采访的原音频,江想就算想要狡辩都找不到借口。

看着小余大夫难得如此鲜活的表情,崔翕闻笑了笑。

余君药却察觉到他有些勉强,问:

“你有不开心的事吗?”

崔翕闻没有否认,他伸手握住余君药的手,垂下眼眸,轻声:

“余君药,江想给了徐海两百万,让徐海保持沉默,但是这个视频带给他的收益连二十万都没有,你知道这钱是哪里来的吗?”

余君药微怔,她丝毫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摇了摇头。

“是杨晓琴,她给了足足一千万,江想自己扣下八百万。这个视频最开始,就是杨晓琴派人怂恿江想这么剪辑的。”

“所以,余君药,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你无端受我牵连。”

余君药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然后才不悦地蹙眉,去看崔翕闻:

“怎么能这么说?那因为我的事,你耽误在国外的工作,我也无端牵连了你。”

“你又不能左右杨晓琴的思想,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推?”

崔翕闻眸色渐深,伸手去抱余君药,尔后才轻声说:

“小余大夫的确是喜欢上我了。”

“之前杨晓琴去医馆闹事,让我吃了好大一口冷暴力。如今事情这么严重,却反而获得了柔声细语的安慰。”

余君药哼哼两声:“小余大夫今天沉冤得雪,心情很好,决定不计较你的口无遮拦。”

崔翕闻松开她,嘴里似乎是自言自语:

“要不还是让我遮拦一下。”

余君药不解其意,正欲询问,崔翕闻的吻已经铺天盖地落下来了。

比其上一次在车中的崔翕闻绝对主导,她节节败退,这一次余君药想做汹涌海浪中的划桨手,想做可以制服大马林鱼的垂钓者。

她欺身而上,主动坐到崔翕闻腿上。

他腿上的肌肉坚硬至极,余君药刻意忽视,欢欣雀跃地迎接挑战。

崔翕闻有片刻的停滞,随后双手下移,紧紧扣住余君药不盈一握的细腰来让她保持平衡。

不只是细腰,还有与他相贴的每一寸曲线,隔着重重衣料,也能鲜明感知。

本能驱使,崔翕闻有好几次忍不住地想要将手上移,想要探入她的衣摆。

最终还是克制地停在原地,只是逐渐掐得带上了狠劲儿。

他的喉咙发紧,干渴直极。

小余大夫是绿洲,是需要吮吸才能汲取到的甘泉。

遇强则强,崔翕闻的攻势急而迅猛,要用滔天的巨浪淹没她。

余君药几乎要溺死在风高浪急的海域里了。

海中升起巨礁。

却是崔翕闻先败下阵来,他重重地喘着气,丹凤眼猩红一片,目光带着迷离的情/欲,哑声:

“我缓缓。”

余君药明知故问:“缓什么?”

如果不是她的耳朵同样红到可以滴血,崔翕闻大约会真的钦佩小余大夫的面不改色。

他存了坏心,想让余君药扔掉镇定自若的面具,故意死死摁着她,要她感受:

“别装了,茵茵同学,好歹是个医生。”

可是小余大夫不是他能轻易预料到的人。

四下一片安静,五感空前敏锐。

崔翕闻无比清晰地看见小余大夫缓慢俯身,在他喉结落下一吻。

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全身血液在叫嚣,在沸腾。

她就伏在自己胸膛之上,声音像是小溪叮咚。

她说:

“崔翕闻,别缓了,做吧。”

作者有话说:

小余大夫好牛逼一女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