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上将阿尔兹海默症与其他混合性痴呆、中毒或代谢性脑病、脑肿瘤等疾病都归结为痴呆[1],再根据其病因病机进行辩证论治。

余君药在由爷爷带教期间就接触学习过不少病例,后来自己上了临床也一直有所涉猎,自诩有能力可以在治疗上独当一面。

可崔翕闻的那句我最相信你,与之相比,分量亦不同。

比起忸怩自谦,在这一刻余君药突然更愿意毫不犹豫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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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在钱芦镇的第一天门诊,崔翕闻仍来接她。

他瞧着面色如常,感受到余君药的目光,还有余裕扬起嘴角,问她:

“担心什么?”

余君药摇摇头,说:“不担心,爷爷和奶奶都知道了吗?”

“做完CT就自己猜到,回去和奶奶说了。”

“我准备今天回去再给爷爷重新把个脉,既然是初期,又已经开了西药,中医方面我准备暂时先以饮食、锻炼和针灸为主,汤药就先不开了。”

崔翕闻说都听小余大夫的:“负责西医治疗的医生随时待命,你可以问一下他那边的安排。”

余君药点头说好。

趁着红绿灯的功夫,崔翕闻偏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问起:“你那个师兄,前天篮球打成这样,今天手还抬得起来吗?”

“......”

余君药真是佩服他还有闲心记挂这些,想说我怎么知道,话到嘴边,改口:“应该比有些人的肩胛骨好点。”

崔翕闻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汽车驶入叠南山庄,崔翕闻把她放下车后,重回驾驶座,说:“你先进去,我去把铃铛接过来,这几天让它也陪老人活动一下。”

余君药说好,冲他挥挥手,崔雪语已经过来接她,两人结伴进门。

路上,崔雪语的情绪有些失落,说:“嫂嫂,多亏有你在。我放了寒假每天和爷爷朝夕相处,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余君药柔声安慰她:“正因为你和爷爷太熟悉了,才一时难发现,这很正常。爷爷之后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陪伴和交流,所以你很重要呀。”

崔雪语吸了吸鼻子,保证自己接下来再也不睡懒觉,坚持起床陪爷爷晨练。

崔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在楼下客厅,见到余君药,老爷子有些惭愧地笑笑,说:“爷爷老了。”

老太太颇不赞同道:“不能服老,服老才会得这个病,你不能辜负君药的用心,接下来老老实实配合治疗。”

在诊断结果出来时,医生就告诉他们发现得及时,尚处于治疗的黄金期,并列举了不少干预后效果良好的案例,因此老太太对治疗的态度还是很乐观,也格外感激余君药。

余君药问:“爷爷,您能接受针灸吗?”

崔老爷子笑眯眯地说:“能啊,我第一次尝试针灸,就是你爸那小子给我扎的。”

余君药便先了解西医方面的处方,又重新给爷爷看了舌苔,把了脉,确定自己预设的方案可行后,开始为他施针。

施针时老爷子给她展示手腕上的智能手环,说:“你看,翕闻非让我戴,就像戴上了镣铐。”

余君药忍不住笑。

她知道手环的作用是定位和防走失,虽然崔老爷子鲜少出门,且势必会有人陪同,但还是戴上手环较为妥当。

崔翕闻的思虑是周全的。

她主要施针有醒脑补髓之功效的穴位,尔后叮嘱爷爷要小心脖子后面那根针,以防误触伤及延髓,半个小时后她再取下。

崔老太太问余君药辛苦了一天饿不饿,要不要先吃晚餐。

余君药说没关系:“等翕闻和二叔回来。”

老太太便带她来餐厅:“这是白天我和雪语一起做的杏仁糯米船,垫垫肚子。”

余君药伸手接了一个,吃着酥脆香甜,味道很不错。

崔老太太瞧她吃得满意,亦是欣慰。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她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问:“君药,今天翕闻状态还好吗?”

余君药动作微顿。

中午打电话时是可以听出崔翕闻情绪有些低的,但到傍晚来接她时,已经恢复如常,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林嘉翊。

她如实说了,见老太太面有担忧,还是多问了一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爷爷确诊之后,就打算趁现在头脑还清楚,把财产提前赠予给你们几个小辈,翕闻说他杞人忧天,两个人在书房有些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余君药抿唇,涉及到这么敏感的话题,她和崔翕闻作为表面夫妻,不好发表评论。

但奶奶既然已经告诉她,便也无法装作不知道。

她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崔翕闻,他或许是觉得老爷子态度消极才会如此反对。

崔老夫人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拍了拍余君药的手背,说:“财产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操心,也只有他们才会宝贝那几个臭钱,奶奶是想拜托你,让翕闻不要在意爷爷说的,也不要只把情绪藏在心里。”

余君药有些心虚,心想,这些话她也同样没立场说。

但面上还是点头:“奶奶,我会去和他说的,您放心。”

崔老夫人面色触动,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余君药,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余君药:

“好孩子,谢谢你。”

余君药吃完一个糯米船,崔翕闻也带着铃铛过来了。

小白狗在这里生活过,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四处跑来跑去,饶了一圈后还是选择过来亲近余君药。

她顺势将铃铛抱起时,崔翕闻进了餐厅,问她们在聊什么。

老太太摇摇头,只说准备开饭。

余君药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放下铃铛洗手,先去给老爷子拔了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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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时,余君药和崔翕闻在崔老太太的催促下回了房间。

他为避免露出马脚,白天将被子藏好,到晚上才重新铺开。

仍然是让余君药先去洗澡。

等崔翕闻也洗完澡,看到她已经躺下,问:“要关灯吗?”

余君药说:“先别关,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好面对他。

崔翕闻瞧见她的眼睛清凌凌一片,瞧见她的头发洒在枕头和一节素白的腕上,喉结动了动,仰面躺下,刻意不去看她,才问:

“想说什么?”

余君药斟酌词句,发现自己除了一字一句转述崔老太太说的,其他无论怎么加工润色都有些奇怪。

她便如实说了,又道:“这是奶奶想让我告诉你的。”

崔翕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余君药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近人情,想了想,有些干瘪地补充:“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尽力。”

崔翕闻仍旧只说了声好。

余君药暗想,看来他果然心事重重,这张嘴都罕见的老实了。

“我就是想说这些,晚安。”

她翻了个身,背对崔翕闻合上眼睛。

崔翕闻无声去关灯,再躺下时,改成面朝余君药的侧卧。

瞳孔一点点适应黑暗后,他能隐隐透过床帘漏进来的月光看到她起伏的身形。

他想,这晚是没法安了。

爷爷生病的消息的确是他中午情绪低落的原因,但尚处于疾病初期,只要及时干涉就能极大程度延缓病情发展,因此对未来的治疗情况并不悲观,和老爷子的争执也不过尔尔。

可他的确不对劲,从中午隔着电话听到余君药那声毫不犹豫的“好”就开始了。

声波化作震动传递至骨膜,震了他一整天。

小余大夫有这等安抚人心春风化雨的力量,其他的患者或者家属也会像他这样吗?

即使隔着被子,崔翕闻也能看见她的身段就像江南的丘陵,线条蜿蜒,曲线柔和。

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大有彻夜难眠的趋势。

崔翕闻在黑暗中轻声叹了口气,伸手盖住双目,让自己不要再去看小余大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轻轻地两下敲门声。

崔老夫人隔着门轻声唤他们:

“君药,翕闻,你们睡了吗?我给你们热了牛奶。”

隔着指缝,他看见余君药猛地坐起,头发散在肩上,用气声急急地对他说:“快上来!”

崔翕闻想,老太太真是场及时雨,双唇紧闭,坚决不让“奶奶不会推门进来”这句话出口。

他亦装作着急忙慌的样子,迅速起身,赤脚迈步上床。

余君药以为他是真乱了手脚,又用气声提醒:“被子!被子也拿上来。”

崔翕闻做恍然大悟状,回身将一上一下两床被子合抱扔上床。

本以为他们已经睡下,便打算离去的崔老夫人,听到了里面沉闷的脚步声,有些犹疑地又扣了扣门。

余君药被扔了个满怀,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艰难地移身给他挪位置。

崔翕闻甫一上床,就闻到余君药身上特有的,那股清浅的干制玫瑰香,被子亦是温温热热。

一片黑暗。

余君药没有崔翕闻那样的夜视本领,看不到他的喉结再一次滚动。

她听到再一次传来的敲门声,愈发不安,专心地做指挥司令:“快躺下。”

服从指令的战士崔翕闻便立刻躺倒。

却听见余君药发出一声细不可察的颤音,轻微极了,也带着些她并不自知的娇意。

崔翕闻今晚第三次感到口渴,哑声问:“怎么了?”

“...压到我头发了。”

原来已经躺得离她这么近,浑身有热意在上涌,他低声说:“抱歉。”

门外老太太有些着急了:

“什么情况?我听见你们没睡,怎么也不出声?是出什么事了?我进来了。”

崔翕闻感受到余君药推了推他的肩,在无声催促他赶紧说话安抚老太太。

明明四周这样黑,她眼里的局促竟也能看得分明。

崔翕闻反扣住余君药的手,示意她别动,对外扬声道:

“奶奶,别进来了,我们现在不欢迎你...”

作者有话说:

崔翕闻:其他的患者或者家属也会像我这样吗?

其他患者:我们只会睡得香甜,不会失眠。

崔老爷子:不孝孙!老子生病第一天,你在那里想入非非。

哈哈哈哈哈我发誓明天崔少有大动作!超级大!

[1]资料参考人卫第九版《中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