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余君药心情都不太好。

她不想看到,即使古往今来有无数前辈的泣血付出,让中医得以在当代临床科学诊疗中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它仍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些人口中的“糟粕余孽”。

余君药无意做传教士,将中医宣传的神乎其神、包治百病,但她亦不希望中医切实有效的治疗手段与相关哲学理念被刻意有失公允地冠以偏见。

而且,她也不喜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人发生争执,不喜欢自己的私生活突然成为同事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门诊间隙,师叔方鸾在微信上告诉余君药,在一些同事口中,她已经被传成刚被丈夫扣了绿帽还被羞辱的苦命女人了。

有一个与余君药交好的小护士,给她看了护士群里的截图。

【老公出差连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告诉妻子,却请别的女人去接机,小三妈妈上工作单位全方位羞辱原配,请问是这剧情对嘛。】

【没错。】

【这一波,君药姐捍卫了中医的尊严,却没能守护自己的婚姻。】

【建议离婚。】

【不是,小余医生那个老公问题真的很大啊。我们之前都没听说过余医生有在谈恋爱,结婚的消息都是方医生透露出来的,而且老余医生也没有一点表示。】

【我记得光我们医馆里喜欢君药姐的男医生就不止两个,她为什么要找一个给自己戴绿帽的。】

【建议君药姐出轨林博士,绿回去。】

【笑死我了。】

余君药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想,崔翕闻还不至于到有给她戴绿帽的资格。

事关余升允堂,她联系师叔方鸾,请她建一个没有父亲和其他年纪比较大的医生和药师的工作群,再发几个红包,让大家安抚一下今天过来看病的患者,做好善后处理,更不要往外传了,尽量让这件事影响小下去。

最好也不要让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知道。

都是给予过她指导的恩师,余君药知道他们都有一颗强心脏,但还是不想因那个女人对中医大放厥词而给他们徒增烦恼。

她自己虽然身为药堂的传承人,但到底年纪还轻,又是事件的当事人,不方便直接出面。方鸾师叔年龄适中,既有威严又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身份上是老爷子的亲传弟子,最合适不过。

方鸾说放心交给她处理。

余君药把发红包的钱转账给她。

余君药一边继续出门诊,一边趁着间隙关注这件事的处理后续。

到下午门诊已经结束时,方鸾告诉她,患者们并未对余升允堂产生什么不满,反倒是同仇敌忾指责那个女人,就诊秩序很快就恢复正常。

医馆内已经没什么人再说起这件事,也不会发到网上去。

至于患者那边也不用担心,那个来闹事的阔太比医馆这边更害怕,早就让保镖都打点完毕。

余君药谢过师叔,总算觉得隐隐松了一口气。

微信上,嫂嫂宋海心发来语音,时间显示是今天早上,只是余君药到现在才看到。

今天他们夫妻二人均要加班,没有时间去幼儿园接余自由,原本想让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去帮忙带一下。

可是余自由人小鬼大,非说要让姑姑来接,他要和姑姑单独约会!

最后一条语音,是她的小侄子在上学路上甜甜地说:“姑姑,我们不见不散噢~”

余君药听完,心情顿时轻松不少,她也想和小侄子一起玩来排解工作上的烦恼。

她回复嫂嫂:

【好的嫂嫂,我才看见消息。】

【我下班就去接自由,让他放学后再在幼儿园待十几分钟哦。】

【告诉他姑姑请他吃大餐。】

已经没有患者了,余君药给今日的工作收尾,然后下班。

她给自己的诊室关门时,和余君药关系好的小护士和她打招呼:

“君药姐下班了呀?”

余君药含笑点头,说:“去和小帅哥约会。”

小护士笑得花枝乱颤,朝她竖起大拇指。

/

幼儿园已经过了放学时间,门□□通不算拥堵。

余君药畅行无阻,顺利接到了余自由。

小萝卜头被老师领出来,见到姑姑就蹦蹦跳跳扑进她怀里。

余君药一把将他抱起,先让他跟老师说再见,然后才笑着问:“这位小帅哥,今晚想吃什么好吃的?”

余自由伸出一根食指支起下巴做思考状,“嗯..”了好一会,然后才高兴地说:“想吃大螃蟹!”

余君药爽快道:“可以!姑姑帮你剥蟹肉。”

余君药找了一家做蟹品极为出名的私厨餐厅。

餐厅隐匿在A市近郊一片湿地景区的徽式庭院中。院子里有一颗有百岁之龄的腊梅,此时已经含苞待放,星星点点地勾勒遒劲的树枝。此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常绿灌木,葳蕤地团簇在一起,让四季之景都同时映在了老式的玻璃窗上。

余自由一进院子,就眼睛亮晶晶地发出“哇塞”的感叹。

余君药牵着他小小的手,跟随服务员进到餐厅内。

屋内面积并不大,开放式餐区一共摆放五张餐桌,因此仍显得宽敞,每张木质餐桌上均摆放了一株斜插在玻璃瓶中的铃兰。

余自由忍不住卖弄自己的高级词汇:“姑姑,这里好雅致呀!”

余君药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落座。

她负责点餐,目前还不识字的余自由小朋友需要让姑姑念出菜名并简单介绍,然后像小大人一样点头或者摇头才参与点餐。

“‘清蒸阳澄蟹’,阳澄湖是一个大大的湖泊,里面有最好吃、最肥美的大闸蟹,所以这道菜就是清蒸阳澄湖里捞上来的螃蟹,余自由小朋友喜不喜欢呢?”

坐在姑姑边上摇头晃脑的余自由小朋友用力的点点头,说喜欢。

“‘陈年花雕熟醉大闸蟹’,这道菜的意思是把煮熟的大闸蟹放进黄酒里,不过我们自由还是小朋友对不对?小朋友可以喝酒吗?”

余君药顺势将日常教育融入其中,可是专心聆听的小侄子却走了神。

余自由小朋友从刚才起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餐厅门口,现在像是确认了什么,小声地叫了声:

“姑父。”

余君药一愣,朝小侄子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去。

刚刚带领他们进来的服务员正在为新的客人指路。

走在坐前面的人她也不陌生,正是不久前来余升允堂找她看胃脘痛,还叫来了崔翕闻的那位患者。

他今天穿一条墨绿色的棒球外套,仍旧是一身大学生装扮,与他身后的一行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沈清泽身后最先紧跟的是一个穿浅色衬衫和西装外套的年轻男人,气质温和,举手投足亦是斯文优雅。

而被余自由叫“姑父”的崔翕闻则在最后,同样是一身的高定西装,一周不见他仍就是那副气定神闲,面色冷淡的姿态,丝毫不见路途奔波的风尘仆仆,此时正和一个年轻女子并排站着。

那位女生五官清丽,被染成亚麻色的头发亦是精心打理,她穿白衬衫和黑色包臀裙,大衣被搭在手腕上。

妆容精致,气质干练。

余君药神情淡了下来,扫了一眼便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

看来果真如那位阔太所说,刚从英国回来的崔翕闻第一件事就是和这位女生共赴晚餐。

她并不关心崔翕闻的私生活,他的感情再充沛丰富她也不会进行横加干涉——他们之间仅在家人面前有扮演夫妻的需求。

只是今日余升允堂被疑似这位女生的母亲闹的一团浆糊,她就算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做到不迁怒,也很难这么快就打起精神展示自己的好脸色。

崔翕闻早在余自由喊他前就注意到了余君药。

她穿一条杏色的毛衣和米色长裙,头发用了一根极为简单的木簪盘起,耳畔有一缕被落下,便描摹出了她纤细的脖颈,脸上未施粉黛,大方展示她天生的好颜色。

他也注意到了她刚才的神情变化。

沈清泽在这里见到余君药,感到十分欣喜,忍不住主动上前攀谈:

“余大夫!这么巧在这见到您,您还记得我吗?之前挂过您的号,您给我开的药特别管用!我还没喝完呢,胃基本上已经没再痛过。”

余君药自知躲不开,起身露出得体的笑容,说:“沈先生,我记得的,有效果就好,平时还是要注意日常调理。”

沈清泽见余君药还记得自己姓沈,很是高兴,嬉皮笑脸地说“当然啦”,又看向她身边余自由,问:“这小朋友是?”

余君药摸了摸小萝卜头的脑袋,说是侄子,又让余自由叫叔叔。

沈清泽便说:“您不仅是位好医生,还是位好姑姑。”

拍完这马屁,他才想起来身后众人,又主动介绍,他首先指着身后的男人,说:“今天我和我朋友们一起过来,这是储峥。”

储峥微笑示意,说了声久仰,余君药客气回应。

沈清泽又绕道后面,手掌指着那位女生:“这是阮斯若。”

余君药硬着头皮微笑,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沈清泽又马不停蹄地站到崔翕闻身边“嘿嘿”笑了两声:“这是你老公。”

叫做阮斯若的女生原先便带着善意的目光观察余君药,闻言有些差异地转头看身边的崔翕闻。

而余君药只觉得心头一跳,她大约猜到崔翕闻把与自己的婚姻状况告诉了朋友,却不明白沈清泽为什么还要这么介绍。

不怕这位女生误会吗?

她和余升允堂可都禁不起再被闹上一回。

崔翕闻神情从容,不像是被打趣的主人公,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俯身揉了揉余自由的头发,语气柔和道:

“姑父给你带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