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涵撑着雨伞,踩过路面的雨积水。

樱华饭店的大门奢华阔气,灯光明亮如昼。

有个穿黑色卫衣的中年男人站在罗马柱子底下,帽子套头,脊背佝偻。

他顿住脚步。

男人东张西望,一眼就看到他,箭步冲过来。

“小兔崽子!可算逮到你了!大下雨的破天气,还要老子来这儿蹲你!”

时涵握紧伞柄,眼色冰冷一片。

男人骂骂咧咧地伸出手,“快点还钱!也就老子脾气好,换别人早去找你同学闹了!”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引得经过的路人纷纷好奇看来。

时涵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只信封,一语不发地递过去。

男人粗鲁地撕开信封,抖出里面的钞票,看清了厚薄程度,顿时满脸嫌弃:“就这么点?你耍我玩呢?”

时涵说:“我只有这些,全给你了。”

男人呸了一嘴,“每次都是没钱没钱没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哥是大明星!”

“那你可以去找我哥要,他确实有钱。”

“你傻啊!你哥是那么好找的吗!”男人忽然无奈,“钱是你爸欠的,现在你爸死了,我只能找你要,你说说你,读着贵族学校,哥哥是大明星,身边全是有钱人,稍微动动脑筋,找个金主养着,至于这么寒酸吗?”

时涵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往大堂走去。

讨债的男人站在原地骂了几句,终究没敢追上来。

所有的话,时涵都听腻了。

几个月前,他确实是读着贵族学校的少爷,家里有做大明星的哥哥,几个月后,父亲的公司破产,欠了一屁股债,其中有不少小贷款公司放出的高利贷,这些人追起债来像狗皮膏药,电话短信轰炸,骚扰亲朋好友,甚至用隐私威胁,恨不得把人逼死。

这些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时涵才知道,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父亲偷用他的名义借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高利贷。

手里雨伞沉重。

他又想起了杜山阑的眼睛。

空叹了口气,他快速往狭窄的员工通道里去,走进紧挨仓库的更衣室。

换衣服的时间,他听到外面有人闲聊:

“刚刚那个就是杜山阑?”

“是啊,脾气是真差,小唐太倒霉了。”

“没办法,听说以前有个服务生,故意把红酒泼到杜先生身上,想借此勾搭上杜先生,都是我们饭店的人,可能小唐被误会了吧……”

说话间,时涵换好了上下装,拉开帘子出来。

饭店服务员的西装,谈不上裁剪设计,还是将恰到好处的身材比例勾勒出来。

闲聊的两人顿时止住声。

饭店的工作算作时涵的兼职,来的时间不久,和这些同事混得并不熟。

他友好笑笑,“哥哥,你们刚刚说,小唐怎么了?”

都叫哥哥了,两个前辈没理由刁难刚来的学生兼职工,“害,刚刚他走路不小心,把红酒洒到重要客人的身上了,客人发了通脾气,现他还在经理那里挨骂呢。”

前辈压地声音,好心提醒:“那位客人是杜山阑,看着不太和善,待会要遇到,你也小心点。”

时涵心想,杜山阑刚刚不还在路边见义勇为吗?

他曲了食指,轻刮了刮唇角下的小痣,“知道了,谢谢哥哥。”

杜山阑居然在这里,今晚运气真好。

时涵加紧脚步,朝大堂里赶去,摆着巨大热带盆栽的角落里果然有个服务生,正在低头挨训:

“不想干了是不是?怎么敢把酒洒到杜先生身上!还好杜先生没和你计较,还不赶快把换洗衣服送上去!”

服务员忙不迭点头,匆忙转身往电梯口走。

时涵快步跟上,等过了转角,经理看不到的地方,自然又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小唐,这是要送去哪里?”

小唐被训得眼睛发红,委屈回应说:“送去杜先生的客房。”

时涵轻轻微笑,“我去送吧,正好顺路。”

小唐遇到救星似的,“那麻烦你了!我正担心杜先生见到我会不会再发脾气,你去的话应该没事,不是你把酒泼到他身上的。”

他不忘嘱咐:“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把衣服放下就走,小心他迁怒到你头上。”

时涵接过盛放衣服的托盘,“我知道了,你去整理一下吧,一会还要接待别的客人。”

小唐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多谢,那我走了。”

“嗯。”

电梯直达六楼。

这里整层都是供客人休息的房间,走廊通铺三厘米厚的绒毯,踩上去没有一丝声音。

时涵找到杜山阑的房间,礼貌地按响门铃,“杜先生,您的衣服送来了。”

没有人理。

耐心地隔了两分钟,他重新按响门铃,还是没人理。

他觉得奇怪,走近一看,才发现门没有关实,留着不易察觉的一丝缝儿。

他小心地推开,探进去半颗脑袋,“杜先生?”

客房只开了一盏橘色的床头灯,最里边的浴室亮着灯,蒙满水汽的玻璃透出高挑挺拔的人影。

水声密集,挤压心腔。

时涵放轻脚步走进去,站到浴室门外等待。

关于杜山阑,圈内有许多传闻,除了商场之上赫赫威名,剩下几乎都是冷血脾气差难以亲近,但显然,再冷血的人,也会洗热水澡。

浴室的玻璃墙内层吸附一层白色的水雾,里头人影朦朦胧胧。

时涵逼迫自己望向地板,不这样做,他的目光随时随地会被那道充满**力的身影俘获。

却突然,水声停了,里面有声音传出:“服务员,帮我把浴巾拿进来。”

时涵愣愣地顿了下。

眼睛四下搜寻,在浴室门外的挂衣架上发现了洁白浴巾。

他暂时放下换洗衣服的托盘,取下浴巾,走到玻璃门外,轻轻拉开一截。

一只湿淋淋的手伸出来,水泡过后更加明显的静脉裹绕修瘦骨架,沾满亮莹莹的水珠。

时涵不动声色地把浴巾放在手里,小指状似无意划过又湿又热的掌心。

接触的瞬间,他敏锐地感受到,手的主人愣了下。

时涵不动声色地关上门,端起托盘,继续罚站式等待。

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动作迅速,很快,浴室门从里面推开。

热腾腾的水汽从敞开的浴室门里涌出,沐浴露的香味放肆飘**。

杜山阑只将浴巾围在腰间,见到房间中央站立的人,蓄了怒意的眸子倏然惊讶,“怎么是你?”

时涵的脑袋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双沾满水汽的脚,赤着踩在深色地毯上。

“杜先生,您的衣服。”他忽略了杜山阑的问话,如所有服务生一般恭敬递上衣服。

杜山阑竟是换了个问法,“你还在这里上班?”

时涵不得不抬起头说话,男人优秀的身材毫无遮拦地映入眼底。

一身西服时只觉得这男人挺拔偏瘦,想不到昂贵的西服底下,从胸到腹一块连一块肌肉起伏,鼓起的块状间一条接一条沟壑分布。

有团口水堵在时涵咽喉,他不敢吞,唯恐暴露。

“嗯。”他双手僵硬地往前递,“杜先生,您的衣服。”

杜山阑的满头黑发没有擦干,颓调灯光照射下,照出寻日难见的凌乱气质。

他抿紧唇,抓起托盘里的衣服,站到穿衣镜前。

两人的身影在镜中相遇,与他相比,时涵矮去许多。

他忽然回头,“还有事吗?”

时涵猛回过神,脸上飞快浮现两片红霞,“哦,我想问,你的伞……”

杜山阑冷淡地撤回视线,“不用还,你拿着用吧。”

时涵没有话题了。

他轻轻后退两步,低头说:“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杜山阑嗯了一声,再无其他。

时涵缓慢地退出,替他关上了门。

房间归于寂静。

杜山阑想起了助理说过的话:有借有还,还有下次相见。

心里涌上一股浓愁。

工作结束后,时涵收到了一小盒蛋糕和一小束鲜花。

饭店给员工发的生日福利,拿到两样东西时,他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躲到更衣室,拆开蛋糕准备吃。

从片场过来,路上根本没时间吃晚饭,他快饿死了,正好当晚饭。

刚吃一口,手机收到小唐的消息,告诉说,杜山阑准备走了。

这是帮忙送衣服的人情换来的,就算犯过错误,小唐依旧是负责接待杜山阑的正式员工,和他这样没机会接触贵宾客人的兼职工有本质不同。

时涵火速收起蛋糕盒子,动作太过匆忙,以至于忘记好好擦擦嘴。

饭店的停车场在地下一层,时涵小跑着赶过去,正好看见黑色宾利车门打开,司机恭敬地等着杜山阑上车。

他大老远出声叫住:“杜先生!”

杜山阑转回头,诧异地拢了下眉,“怎么了?”

时涵加快脚步跑过去,张开嘴巴不停喘气,嘴角的奶油渍格外显眼。

“杜先生,你的伞。”

杜山阑看向的是他嘴角的奶油渍。

这么大了,怎么还擦不干净嘴?

“杜先生?”时涵提醒。

杜山阑缓缓挪开目光,口气冷淡:“什么事?”

时涵把伞朝前递了些,“多谢你借我伞,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趁今晚还给你吧。”

司机走过来,接走了那把沉甸甸的雨伞。

时涵轻轻勾唇,“那我——”

“我送你回去吧。”杜山阑忽然说,“一会儿可能还会下雨。”

时涵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

“你住哪里?”杜山阑紧接着追问。

时涵紧张地咬了咬嘴角,垂着眼说:“我住学校里,兰桥学院。”

杜山阑迈开步子,越过司机,打开宾利的车门:“上去吧。”

车里有股似有似无的烟草味,看得出,这辆车的主人经常在里面抽烟,但也看得出经常通风清理,微量的残留并不让人讨厌。

坐好之后,时涵说了句谢谢。

杜山阑淡淡扫过他带上来的花和蛋糕,“你过生日?”

时涵把花和蛋糕放去一旁,“嗯,公司发的,虽然比较小,但是我今天唯一收到的生日礼物。”

杜山阑沉默稍许,忽然说:“我给你送吧,你想要什么?”

时涵愣愣地望着他。

今天晚上,这位杜先生实在给了他太多意外。

他问:“想要什么都可以?”

杜山阑点头:“我力所能及,你可以随便选。”

“随便?”时涵再次确认。

“尽我所能。”

车辆无声前行。

杜山阑说 ,随便想要什么都可以,以他的性格,不是特别过分的,不出意外都会被满足。

他可以直接开口要钱,把烦人的债务一笔清空,也可以拜托杜山阑,把他和骆星遥签的替身演员协议解除,这些都是他迫在眉睫的。

太多种选择了,反而让人为难。

时涵倏然轻笑,像开玩笑一样,“那我可以做你的情人吗?”

杜山阑定定地看着,锐利的狐狸眼寸寸冻结。

半晌,他冷道:“我从来不养情人。”

时涵笑得美丽,“你也从来不会送陌生人回家。”

杜山阑别开视线,俊美侧脸冷峻异常,“小小年纪,不要动这些歪心思。”

时涵乖巧地微笑:“杜先生,我开玩笑的,谢谢你的心意,我很开心了。”

杜山阑不再说话。

许久没人说话,时涵在心里小口叹气,面朝车窗,闭上眼装睡。

车内安静温暖,呼吸声均匀地起伏。

借着车子拐弯的机会,他将脑袋往旁边一滑,靠到了杜山阑肩上。

暖暖的烟草香闯入鼻间,明明才送去换上的干净衣服,又沾染上了。

他贪恋地呼吸着,哪怕只有几秒钟,不想错过小小心机带来的硕果。

杜山阑侧头望着,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几乎整个人都倒了过来,他身上散发出清甜的果香味,像一颗剥开皮的柚子掉在嘴边。

杜山阑瞥见他衣领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和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一样,极容易惹人垂涎。

在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车上,这么不设防地睡觉……

杜山阑眼里涌起冷色。

他没有任何声响地抬起手,揩掉了沾在时涵嘴角的奶油渍。

不到半秒的接触,暖软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看向前方司机,用低沉的嗓音吩咐:“开慢点。”

时涵的心情由震惊到平复。

车速缓缓降下来,他依偎着温暖的肩头,真的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