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救护车的警报声尖锐刺耳, 急促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蒋麓努力保持着清醒,在被抬走之前还短暂握了一下苏沉的手。

他喉咙里有血,说不出话, 仅靠这个举动去让他放心。

还活着呢, 别怕。

因为导演事先再三申明, 出事后不要联系他的父母,此刻人们更多是帮忙清理场地回收马匹, 派了几个副导演和能照顾的人过去帮忙。

讽刺的是,医院都已经提前找好了,能不作张扬地收入这个病例, 做好保密。

苏沉坐了隋虹的车,视线一路紧追挡风玻璃前的救护车,手指抓着扶手, 握得很紧。

他从未想过, 自己会恨一场火烧云。

为了消息保密,医院找的是当地一家较为昂贵的私立医院,主治医生拿手电筒照了下瞳孔, 吩咐护士们推他去做CT优先检查脑出血情况,语气很急:“你们来的路上没给他喝水吧?”

随行医生立刻道:“没有没有!我们拦住了, 怕你们要开刀手术!”

苏沉等在CT室外, 坐得浑身发冷, 怀里还抱着蒋麓的包。

第一趟CT结果出来, 确认脑内没有出血或骨折,但存在中度脑震**。

接下来他们要确认他是否存在内脏出血,以及手部骨折的情况。

蒋麓变成病**被推行来去的一个安静存在。

这个人一直嘴贫, 如果真的没事, 躺都不乐意躺, 被退来退去时少不了拿自己开两个玩笑。

他现在安静到让人陌生,像是医院在快速救治另一个和苏沉无关的人。

苏沉拉开他的包,在里面翻出蒋麓惯抽的烟。

「白鸟」。

他玩着烟盒,指尖被滑动落下的蓝莓薄荷糖撞了一下。

像是男人拍了下他的手,半是认真地拦住。

“想什么呢,不许学这些坏的。”

苏沉把拉链合上,用后脑勺抵着墙,继续等一个又一个消息。

右手腕发生长斜形骨折,之后需要长时间固定和复位治疗。

右腿着地时没有发生骨折,但脚踝有大幅度扭伤,会影响一段时间走路的状态。

耳部暂时失聪,恢复时间暂不可知。

除此之外,还存在多处软组织挫伤撞击伤,情况还算乐观。

蒋麓自傍晚送进医院,做完手部再推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

臂丛神经麻醉让他始终保持着清醒,但医生再拿简易智力测试图表的时候,人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这种烦躁与长期缺水、局部失血有一定关系,不过他性子确实不算安分。

再被推回花团锦簇的贵宾特级病房时,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趁着左手还能活动,蒋麓对助理比了个手势,后者有点懵圈,试探着把手机拿了出来。

蒋麓干枯地咳嗽一声,哑声道:“笔,纸。”

助理忙不迭快速取来,又被眼神示意离开病房关好门,留他和苏沉独处。

点滴默默落着,病房里安静到掉了一根针都能听见。

蒋麓缓了一会儿,看向苏沉。

“我为什么在这?”

苏沉低头写字,用词简洁。

「拍戏,坠马。」

“哦。我忘了。”蒋麓想这些事很费力,他像是在剧烈撞击里整个人被强制关机然后重启,再回过神就看见一群人围着自己,嘴里全是土,苏沉跪在自己面前在擦血。

“那拍完了吗?”

「拍完了。」

“你受伤了吗?”

苏沉拿着笔停顿很久,此刻明白他真的局部失忆了。

「你没有让我去。替身。」

蒋麓盯着那行字努力回忆着,但一回忆就会脑仁疼,还是作罢。

“那我做得很好。”他半开玩笑道:“不然今天躺这的可能是咱两,能搞一部《同床的你》。”

苏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好好,不开玩笑。”

他现在终于可以喝水了,前面有助理在术后帮忙喂了半杯,还是觉得渴。

苏沉去端了温水来,轻轻吹了吹,喂给他喝。

“你真的听不到了?”

蒋麓在盯他的唇语,许久摇摇头:“你写给我,我耳鸣了很久,现在算是安静了,什么都听不见。”

苏沉低头笑起来。

“笨蛋。”

蒋麓迟疑道:“……宝贝?”

苏沉靠在他的床边,一点点地给他喂水,然后帮他确认手机里纷至沓来的各路消息和电话。

以两人的信赖程度,大部分电子产品的锁屏密码都互相清楚,但不会轻易去翻对方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蒋麓虽然伤势不算特别重,也至少要在医院里呆一个月。

姜玄特意打电话来,额外叮嘱蒋麓不要急着回去工作,进度也不着急,一切慢慢来。

助理取来的一沓A4纸,苏沉用的很慢。

他字迹隽秀有神,对蒋麓而言,见字便如听到沉静从容的声音。

蒋麓的耳朵确实坏了,坏得像世界被骤然按下了静音键。

哪怕医生写字告诉他这是暂时的,之后会慢慢恢复,其实也很难习惯。

由于剧组定的是特别贵宾病房,这里的布置也和两室一厅精装修的酒店套房没有区别。

墙壁是深棕色藏光式装潢,木地板上铺着柔软厚毯,还像模像样地放了几幅大众油画,譬如向日葵星月夜之类的。

苏沉此刻想守在他身边,哪里也不去。但剧组其实并没有停摆,葛导演还是把后面的戏都排好了,不想让蒋麓担心。

第一天夜里,苏沉没有去供家属休息的侧卧,而是要了一把看护用的简易折叠床,就睡在蒋麓旁边。

他写字告诉他,要喝水上厕所出声就行,不用憋着。

蒋麓看着他好一会儿,没阻拦他留在这,而是说了句上来睡。

床确实很宽。

苏沉摇头,写字又说,怕碰着他伤口。

经纪人当天晚上就坐飞机赶到了,先去病房查看蒋麓和苏沉的状态,又去找医生确认情况。

苏沉没有刻意保持距离,在入睡前一直坐在他打针的那只手旁边,半趴着陪伴男人。

他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有剪,显得柔顺又偏长。

蒋麓想揉一揉他的头,此刻只是微微抬起手,又放了回去。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自己。”

苏沉摇头,写字说是卡车鸣笛的问题。

他写完这行字,把笔盖上,开口说:“你也有今天。”

蒋麓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听不见。”

“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火烧云了,你知道吗。”苏沉伸手去帮他整理额前的碎发吗,动作很轻,嘴巴很凶:“你多贪啊,一下午一直说保一条保一条,自己拍这么危险的戏不知道收敛吗。”

“带我去看演唱会图什么?图以后听不见了这是最后一次?呸!”

蒋麓在静音世界里很委屈:“你肯定在凶我。”

苏沉捏了捏他的耳朵。

“那你赶紧听见。”

医生说了,现在药物治疗都只是辅助,有些东西没法立刻治好。

能确认的就是要保证睡眠和营养,没事多说说话保持刺激,可能会一点点恢复,也可能突然完全恢复。

凶归凶,苏沉按时帮他擦脸擦脚,在拔针后安排着尽早就寝。

某个病患被限制行动和听力以后很像个小孩,等床头灯都关了,小声说想吃炸鸡。

黑暗里,他的手被摸索着握住,然后四指被压开,有柔软指尖在掌心写了个不字。

“苏沉……我睡不着……你哄哄我。”

蒋麓头一次能光明正大地撒娇,两人又是床靠着床,睡觉时能手拉着手。

他又说:“我伤口疼,还听不见你的声音。”

苏沉坐起来,感情难得战胜了羞臊,决定给他唱摇篮曲。

曲子很老,还是小时候妈妈唱给自己听的儿歌。

少年俯身去轻拍他,唱歌的声音很轻。

“睡吧……睡吧,月儿已经高高挂……”

那次在喀则雪山里,他们好像也是这样。

高原反应压得人昼夜难眠,蒋麓难得变成小孩状态,他也是这样紧靠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直到蒋麓终于能沉沉睡去。

藏区的风总是带着烈意,深夜里都能听见狂猛的呼啸声。

窗外飞雪压得连车辆都看不见外壳颜色,大人们在走廊里走走停停,有说不完的工作。

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凭手的碰触确认对方的存在,然后一前一后慢慢陷入梦里。

苏沉还记得,那是第二部刚开始拍的时候,卜愿已经做了第一个手术,没有同剧组一起去藏区拍雪山。

后来他们再拍雪原戏都是找北部林区,或者直接用绿幕特效,鞠在掌心里的一捧雪也可以是假的。

黑暗里,他渐生困意,见蒋麓不再说话,呼吸也渐渐均匀了,才摸索着躺下。

两人距离拉开的时候,一只手摸索着探了出来,在黑暗里握紧苏沉的手。

然后心灵感应一般,他们张开手指,十指紧扣。

苏沉经历过剧烈情绪起伏以后,被困意拖进睡意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出口。

“蒋麓,你会怕么。”

还是说,你一直都会怕,只是像很多事那样,悄悄藏着?

他们隔着床沿手握着手,就这么睡了一整晚。

接下来的日子,对剧组其他人来说还是照旧着过,该拍戏拍戏,该休息休息。

葛导演一改平日里胆小不出头的状态,突然有了半个总导演的态度,能保持蒋麓的风格和要求继续领着剧组往下拍,还把粗剪的片子在隔天带去病房给蒋麓看。

蒋麓虽然笑骂一声老子都听不见怎么给你审,仍是全神贯注地看完,还能挑出好几个错,叮嘱着接下来该怎么剪,或者哪一段得重新拍。

苏沉拍戏时效率很快,不拍戏时会守在这里,陪蒋麓看无声的电影,偶尔给削个苹果。

作为护工,少年从颜值到体贴程度都无可挑剔。只不过偶尔会絮絮说很多话,偏不写字解释,让蒋麓苦着脸眼巴巴地瞅他。

蒋麓会被气到,但每次一看见那张清冷又温柔的脸,又什么都能算了。

……是在说什么呢?

会不会偷偷夸我几句?还是又在训我拍戏没分寸?

苏沉,你信不信再这么熬几个月,我可以考唇语十级。

年轻人到底新陈代谢很快,又加上身体底子一直锻炼的很好,各方面康复速度都算快。

距离约定的出院时间还有一阵子,少爷已经躺不住了。

人真的不禁长期躺,哪怕能支棱着手腕左右翻滚,但按狼崽子常规的运动量,再闷下去精神状态得废。

医生护士一概盯得很紧,还告诫他少一个人起身活动,多坐轮椅静养,小心二度扭伤和习惯性扭伤。

蒋麓越狱未果,只能每天苦等苏沉过来陪他看无声电视剧和电影,以及用眨巴眼的方式给予暗示。

如果是平时,蒋麓谈吐行为都渐渐开始走潮男的路子,有那么点轻熟的小性感。

被医院一口气关了大半个月,特护病房就剩个大眼睛乱眨的蒋三岁,不安分程度超级加倍。

苏沉不用他说,就能猜到这人是住院住不下去了。

“你耳朵还没好。”少年慢悠悠道:“什么时候能听见我说话再提别的事。”

“……我想出去玩。”

如果是两三年前的苏沉,这时候绝对不肯答应。

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里被某人往邪处带了,带得还有点深。

少年低头思索一会儿,把纸笔取出来。

「想去哪?」

「不去剧组。」

蒋麓也是住院住傻了,接过笔在纸上继续写,忘了自己其实能说话,只是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就出去一下午,晚上你再送回来,九点钟护士会来量体温。」

少年沉吟片刻,把轮椅推过来。

“上来。”

蒋麓乐了:“带人越狱你还配个轮椅?生怕人家没发现?”

苏沉拿指节敲椅背。

蒋麓快速配合,挪动着消肿没两天的脚踝和腿,在苏沉的搀扶下坐上去,还被裹了两圈毯子。

苏沉拿起手机,观望外面医生护士的巡逻情况,给隋虹打了个电话。

“你开辆能放轮椅的车来,或者直接开货运面包车。”

隋虹吓一跳,不放心道:“医生不是说……还得静养着观察几天……”

“他坐不住了,我理解。”苏沉道:“你动静小点,不要引其他人注意,到医院了给我发消息。”

蒋麓裹着小毯子,一想到自己能越狱出去吹吹风了,很是惬意地开始哼歌。

他压根听不见自己在哼什么,调子是走的五花八门,单纯图个乐。

趁着护士站的人同病人解释药物的功夫,苏沉把人推到了电梯,一转身差点被医生看到。

好在那是隔壁病房的医生,对他们两不算面熟,埋头回着手机消息就走过了。

一路上保安们都没觉得异样,倒是两个越狱人士做贼心虚,见到护士医生都会跟着一惊。

隋虹望风半天,帮苏沉把轮椅推进带斜坡的小面包车里,把空调温度提暖了一些。

“你是真肯陪他玩啊,在医院都敢把人偷出来?”

“谁叫我喜欢他。”苏沉笑起来,回头看一眼还在哼走调摇篮曲的蒋麓:“估计是什么青春叛逆期。”

隋虹只感叹这哥俩感情真好,没把那句话往深处想。

她年轻时考过A2货车证,驾驶这样的小面包车易如反掌,载着人就往预定的海岸线开。

车前座是司机位和副驾驶位,苏沉坐在中排一手环着轮椅上的蒋麓,固定着轮椅不随惯性往后滑动。

蒋麓许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裹在毯子里看了车窗外很久。

青年再回过头,认真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一眨眼表示感谢。

苏沉望着他,把脸埋在对方颈窝里闷了很久。

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麓哥,你快点好起来。

苏沉挑的放风区域是渚迁市南部海湾,这里既有观光轮渡,也有长排的货运码头。

由于近年来旅游业得到影视行业的红利滋润,这座城随着拍戏基地的发展不断人流量增大,海岸边的特色餐馆也渐渐生意火爆,凭借平价海鲜很得人心。

有趣的是,渚迁的海鸥渐渐都不怕人了,碰见沙滩边野餐晒太阳的游人,还会主动蹦过去索要食物。

先前收拾蒋麓酒店房间时,苏沉发现有袋吐司因为住院的缘故被放到过期,今天刚好带了过来,让蒋麓捻着喂鸟。

五月末已是春盛好时节,连拍打上岸的海水都被晒得很暖。

沙滩观景区里,有不少小孩在拿着铁桶挖沙找贝壳,也有网红穿着三点式扭捏拍照,远处还有摩托艇冲浪疾驰,很是热闹。

他们把蒋麓推到略高的地方,吹着海风喂栏杆上蹦蹦跳跳的鸥鸟。

隋虹给他们拍了两张照,去不远处打电话去了。

面包干很受欢迎,有些还会跳到苏沉头上肩膀上,啄一啄脸索要食物。

“真嚣张。”蒋麓哂笑:“上来直接亲脸了,不怕被我捉走炖了?”

苏沉笑问:“那你亲我几回,得被炖几次?”

问完之后,才想起来他听不见,又安静下来。

蒋麓坐在轮椅上,见他情绪有些低落,大概猜到什么。

他握着苏沉的手,在喧闹鸟鸣里依旧独自处在寂静世界里,又看不懂刚才少年在说什么。

只能笑着说,迟早会听见的,能有多严重。

隋虹还在打电话,遥遥询问苏沉那边是否都OK。

苏沉回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半蹲在蒋麓面前,帮他掖好腿边的毯子,仰头看他的脸。

“你就是一辈子听不见了,我也不会走。”

“麓哥,我们不着急。”

蒋麓怔了一刻,迟疑道:“我好像听见了。”

“……?”

就在一瞬间,好像是他望着自己说话的一瞬间,有什么被倏然解开了。

他突然能听见小孩们在尖叫着嬉闹,听见隋姐远处模糊的电话,以及不算完整的大半句话。

“……我也不会走。麓哥,我们不着急。”

苏沉愣在原地,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耳朵。

“真的假的?!”

“你刚才在说什么?”蒋麓重回现实的喧嚣里,不顾飞鸥还在啄自己手里的面包袋子,目光灼热地望着苏沉:“你说了一句很长的什么,然后说我们不着急。”

“已经不用说了。”苏沉没想到突然就答案正确,哭笑不得:“合着你的耳朵只肯听这样的话,别的一概屏蔽。”

“那万一是暂时性好了呢?”

“哎不许乱说,快点呸呸呸!”

蒋麓胁呸呸呸以令天子:“你不把刚才那句话补完,我就不呸。”

少年笑着拧他耳朵:“你个王八蛋,知道我这些天有多着急吗?”

“沉沉——痛啊——”

恰好隋虹打完电话过来,看见两个人在笑闹,紧跟着愣了一下。

“蒋麓能听见了?!”

“能听见了。”蒋麓流畅道:“而且现在跟所有音量加大一样,听什么都倍儿吵。”

隋虹先前都已经做过最坏打算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好起来,登时原地欢呼一声,把自己拿着的那份面包片全都分给海鸥们。

“苏沉你对他说什么了?!他怎么就突然能听见了!你快跟我说说!”

苏沉面不改色:“我问他冷不冷。”

蒋麓长长嗤了一声。

隋虹也跟着不信。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快跟我讲讲!”

苏沉叹口气,实话实说。

“我跟他讲,哪怕他一辈子都听不见了,我也不会走。”

蒋麓听得心脏加速,用毯子把脸围住,闷头直笑。

隋虹长长哇了一声,跟着拍掌。

“原来小麓喜欢听这种甜话啊,难怪医生之前怎么测试都没用。”

“你们两在一起得了,我看着都般配哈哈哈哈!”

又有只海鸥落在苏沉肩上,跟少年一起同步歪头。

“般配吗。”

蒋麓别开脸一直笑,周身都罩着阳光。

回到医院时,医生护士显然都发现两人溜号这件事,一脸无奈地叮嘱以后绝对不许这样了。

“病人的听力还没有恢复,有很多……”

“恢复了。”蒋麓接话道:“我觉得可以出院了。”

医生本人愣在原地,不可思议道:“您两位带他出去……干啥了?怎么个刺激突然就好了呢?”

隋虹帮忙打掩护道:“他就是闷的,我们带着晒了晒太阳,吹了吹海风,突然就能听见,就是说声音都显得特别大。”

“那正常,恭喜恭喜!”医生连忙接过轮椅,示意护士带着再去做一轮听力测试,翻出病历快速记录几笔:“出去以后有没有吃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外物刺激过?”

隋虹笑道:“真没有,可能就是巧合吧。”

事已至此,确实可以圆满出院了。

由于中度骨折的缘故,右手还需要再吊三周石膏,痊愈后同样不可以剧烈运动,或者拖拽重物。

脚踝再养养也差不多了,目前一段时间里要慢走静养,以后奔跑跳跃时要注意分寸,避免重复性扭伤。

消息一传回剧组,大伙儿欢呼雀跃,跟圣诞节似得把酒店内外都大肆打扮一番,就差拉个条幅写热烈欢迎小蒋导演出院。

下车之际,苏沉接过潮哥递来的艾叶,沾着水把他前后晦气打了个干净,房间里也四处洒了盐粒,意在辟邪除祟。

蒋麓已经能被扶着慢慢走了,刚要进酒店门口,又被潮哥拦着,用白酒沾着额头往后挥了三下,口里还跟着喊:“退!退!退!”

蒋麓觉得好笑,跟着来一句:“要不要跨个火盆?”

他只是随口一说,后头立刻有人招呼:“我就说得来个火盆!”

“火盆!火盆上啊!”

平时拍鬼戏去世戏专用的火盆被再次点燃,放在酒店门口。

一步子稳健跨过去,所有人都跟着叫好。

“平平安安!祸去福来!”

“小麓出院快乐啊!!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仪式结束以后,这个风波算是彻底结束,剧组除了总导演吊了个石膏之外,没有其他变化。

值得一提的是,那段火烧云里的戏拍得非常完整,掐掉坠马的那段,前面的完全能用,而且很是好看。

剧组里的人商量来去,综合蒋麓的意思,把那段还是留下来了,正式剪进剧里。

毕竟是拿命拍出来的戏,不要反而可惜。

六月一到,姜玄想起来高考的事,在时都遥遥关切了一句。

秘书临时被抽调这方面功课,紧急回忆确认苏沉不是今年高考,但也快了。

“他艺考有人教吗?”

“剧组一般会安排人帮忙过一下。”

“你上点心,帮忙找个好点的老师。”

“嗯嗯,一定!”

总裁发了话,手下不敢怠慢,致电到剧组这边查问苏沉的功课情况。

剧组回复,目前文化课有三位全科老师一起教,艺考好像还没确定方向,大概率和蒋麓一样,准备考时戏院。

秘书得到消息,有点犯嘀咕。

人家都已经演好几年电视剧了,真的需要什么表演老师吗……

而且业内很多演员想拜山头都拜不到人,苏沉那是直接跟开山祖级别的老前辈拜了师徒,是人家关门弟子啊。

不管了,艺考是艺考,表演是表演,还是得派个又贵又强的去,显得重视!

于是,在剧组拍戏之际,一位艺考老师被空投过来,带着厚厚一沓资料过来上门讲课。

苏沉提前收到消息,态度很好地亲自挑了会议厅,如时赴约。

老师本人是如今三大艺考机构的金牌创始人,手底下是考了很多人,其中有几个很不错的苗子已经在红的路上了,美其名曰‘新生代实力演员’。

他收到这活时,一听说是给苏沉讲课,自己都觉得犯怵。

苏沉?那个最年轻的视帝?

我去教视帝怎么表演怎么念台词?是我飘了还是他飘了??

话虽然这么说,明煌娱乐的人坚持要拉人过去不可,老师还是半推半拒地从了。

但是没办法,人家给的钱太多了,不去不行啊!

两人一碰面,苏沉很客气。

“老师好,怎么称呼?”

“欧欧欧阳,我叫欧阳潜,”欧阳老师笑容有点僵:“苏沉同学肯定实战经验非常丰富了,咱们先简单了解一下艺考流程,然后针对性地补足一下劣势,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听您安排。”

如果是考音乐剧系或者作曲系,需要练一个视唱练耳。

而表演系,主要考的还是四门基本功——声台行表。

这四门功课构成一个演员的基本修养,也是一切表演的基础。

苏沉本来在正经上课,发现老师怯场的不行,有点没忍住笑。

“您放松,有什么讲什么,不用太顾虑我这边。”

“那,那这样,咱们先试一段台词。”

欧阳老师翻出辅导书里的参考剧本,示意他念出来看看。

他选的这段,是《威尼斯商人》里商人夏洛克的一段独白。

苏沉凝神看过之后,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老辣又油滑的口吻。

“他的样子多么像一个摇尾乞怜的税吏!”

长达数百字的独白,少年在仔细看过便可以郎朗上口,停顿间断恰到好处,情感充沛而且自然,说是毕业班的标准示范也不为过。

老师颇为惊愕的听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找出另一段国内的剧本给他演绎。

事实证明,老导演眼光毒辣,选人极准。

苏沉他不仅仅是只会演元锦这一个角色,给他其他年龄身份地位的角色,一样能被天赋精准表达呈现,好到完全挑不出毛病。

除此之外,更令人惊艳的是咬字发音。

要知道,寻常艺考生能做到的是发音清晰标准,大多都能说上一口没有任何方言痕迹的普通话。

但苏沉的台词,是在这八年里,也是几千个日夜里,和一众老戏骨的对戏里被练出来的。

他的声音,第一点便是足够清朗,能完全如教科书一般把字全都送到现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咬字时能找到自己的演绎风格特色,一看就是已经成了体系。

其次,是戏感非常浓,能即刻把观众都带入情境里。

老前辈们的较真,年轻演员的提携,一样一样都融进了他的灵魂深处,让这样的卓越变成最自然不过的日常。

欧阳老师听他念完这两段台词,惊得是见识到明星现场表演的实力,再次确认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

“太标准了。”他由衷赞叹道:“我完全找不到问题,你的台词好到我没话说。”

“苏沉,你这样子去参加艺考,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赢过你。”

苏沉被夸得笑容腼腆,点点头表示感谢。

接下来是朗诵、唱歌、体态和简单的舞蹈。

苏沉虽然不会蒋麓那些刀枪的本事,但刚好潜心学了一年多芭蕾,从起手式到劈叉都姿势规范,合乎要求。

艺考老师看得惊叹连连,直接把艺考的部分题册递给他。

“如果要刷题,参考我给的这部分就够了。”

“你这些基础——已经非常强了。我诚实的说,你就算现在去考时戏院的硕士,或者参加他们大四的期末表演,功底也是绰绰有余。”欧阳老师说到这里,语速有点局促:“我理解你们公司对你学业的关注,只要你文化分到位,考时戏院没问题,真没什么好补的。”

苏沉笑眯眯点头表示理解,想起了什么:“麓哥当时说,他们去时戏院参加初试和复试都有抽签表演,那种没有台本,要现场演,咱们能试试吗?”

欧阳潜一听,又支棱起来。

这个我熟!这个是我强项!

“嗯嗯对的,苏沉同学,现在艺考不仅随即抽考朗诵和台词,也会考一些随机的现场表演。”

“我举个例子,比方说航班延误啦,餐厅被客人投诉啦,材料题目都很偏日常化,这部分咱们是可以一起过一下。”

一讲到艺考里的学院派题目,欧阳潜暂时性找回自信,精神抖擞地邀请苏沉对戏。

“就拿餐厅退菜来说,很多同学不会找入手点,也不知道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里该从哪里该梳理思路。”

“这样,咱们先不准备,先演一演这个比较难的题目,你看可以吗?”

苏沉坐正,表示准备好了。

欧阳潜信手托了一本书,佯装自己是餐厅里托着餐品走来走去的服务员。

“那么——开始!”

欧阳潜托着书走向远处,背后听见一声轻唤。

“服务员。”

他当作没有听见,又往前走了几步,模拟考试里的不可控情况。

苏沉笑容平和地加重语气:“服。务。员。”

老师这才急转着回去,态度恭敬地微微鞠躬。

“哎哎,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苏沉把面前不存在的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两寸,十指交叠着抵在唇前,淡淡看着他。

“这能叫菜?”

无名威压骤然逼近过来,上位者的目光让人蓦然头皮发紧。

欧阳潜本来还在戏外,被这个目光一扫,骤然被强行拉近戏里,没发觉自己说话时本能露出讨好的笑:“您是对口味不太满意吗?”

苏沉换了个更舒服的放松姿势,慢慢瞥了一眼那个无实物的盘子。

“叫经理来。”

欧阳潜更加神经紧张,看着他的表情紧急道歉:“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送去重新做,请问您是觉得咸了还是淡了?”

一不留神,他们四目相对。

欧阳潜登时像是被摁着卡进服务员的状态里,像是瞬间活到月薪几千谨小慎微的生活里,被这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咽口水。

“实在不行……”

“老师,您看这个状态可以吗?”苏沉眨眨眼问道。

这是欧阳潜这辈子第一次和视帝对戏,已经被震撼到哑口无言。

他领教到这个地步,再厚着脸皮收学费那才是过分。

男人有点激动地站起来,通灵般的瞬间体验给他的战栗感还没有完全消散。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的天!!”

“我,我管您叫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