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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地时, 两侧铜门随惯性打开,但并没有显露出第五层应有的场景。

从这两扇简单的门后面,延伸出一整扇明显是新装的磨砂玻璃墙, 上面的新式锁需要指纹和密码的双重验证。

磨砂玻璃厚重封闭, 让人看不见墙后都有什么样的事物, 只能看见斑驳的光影在不断变换。

苏沉仍旧能听见许多人在交谈说话,有些从音节上可以判断, 是西班牙语以及法语。

他深呼吸一口气,环顾玻璃墙上亮着的摄像头,往后退了一步。

“打扰了, 我现在走。”

语气很冷,已经没有了惯常的亲切温热。

蒋麓单手按住苏沉,示意那五个保安先回去, 今晚的事不要对外张扬。

保安们面面相觑, 像是撞破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神情紧张地想要离开。

他们的老板……怎么会藏在这里?墙后面都是什么?

没等蒋麓说话,摄像头里传来懒洋洋的男声。

“再看就留你们签保密协议了。”

保安们掉头就走, 唯恐沾上吓人的事情。

蒋麓回头对着摄像头道:“你这样吓他们,人家会以为我们在造火箭。”

他侧让一步, 让苏沉被摄像头完整拍到。

“让主演提前进来, 不算违规吧?”

那个声音有点犹豫, 但还是答应了。

“进来看看, 欢迎,不过事先说好,这些都还是半成品。”

蒋麓熟门熟路地打开电子锁后台, 给苏沉录入指纹。

从始至终, 苏沉都沉默着站在旁边。

“你休学了?”

“嗯, 一整年在国内国外跑,顾不上修学分。”蒋麓操作着认证系统,语气平淡:“时戏院要求很严,大一不允许请假太多,超过底线可能会被通报处分,或者开除。”

重光夜还有两季,他在成熟考虑之后选择休学。

当然,这样做还有私心,但不用明说。

苏沉又问:“里面是什么?”

“是……”

蒋麓已经把手按在电子锁的指纹屏上,像是一时没法用语言来概括这里的存在。

“是我的研发工作厅。”

厚重磨砂玻璃门打开的同时,有灿烂光芒流泻而出,映照强烈到像是能把人淹没的河流。

苏沉下意识抬手去挡,努力看清里面的一切。

偌大的仓库高层有上千平米的巨大空间,被同样的磨砂玻璃墙分隔出长廊和不同工作区,犹如秩序井然的蜂巢。

他们站在蜂巢的第一排格子前,像是走进家具建材的展示场。

但摆在面前的,不是淋浴喷头橱柜冰箱之类的常见品,而是一扇又一扇的……宝石菱格样板。

“这里有一定保密级别,是因为顶尖的美术设计非常昂贵。”

蒋麓领着他往更深处探索,低声解释道:“就像游戏公司的角色形象,或者顶级电影的场景概念,一旦泄密都意味着百万到千万级别的财产损失。”

苏沉环顾一圈,目光都像是会被过于灿烂的颜色晕眩到。

人们在忙碌着制造一种……半透明的,反射强烈的,能够随角度光华流转的……宝石面。

有割机和抛光机一刻不停地快速作业,带着焊接面罩的工人在和美术师快速交谈,不断比划着展示手上的成品。

青紫色的,银红色的,粉蓝相间的,像是调色板般的璀璨颜色被他们调制切割而出,又有美术工作者半跪在毯子上,用手去排列教堂彩窗般的玻璃片组合。

可能是水晶,玻璃,琉璃,或者是什么苏沉没有听过的材质。

人一旦置身于空间感模糊的纷乱色彩里,很容易觉得自己是蘑菇中毒。

天花板早就被占满位置,大量形状不一的成品被悬挂在高空,由专人打光测试折射效果。

甚至还有专门的房间安装了类似履带的装置,可以吊挂着不同的制品三百六十度旋转打光,测试不同光源的透射效果。

那个地方活像是最迷幻的酒吧蹦迪处,而且确实有工程师端了杯鸡尾酒,在戴着耳机听歌抖腿。

至少在半个小时前,苏沉在阳台看到仓库高层亮着灯光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些超出常识的存在。

他要问的话太多了,此刻理智选择先到处看一看。

蒋麓显然是这迷幻世界的主人,所有工人和美术师看到他都会客气地打个招呼,或者递一杯现打的冰镇啤酒。

没等他介绍完第一排的工作间,以及后面的数十排复杂组成部分,有个人影闪了过来。

有个戴粗框眼镜的小胖子晃到他们面前,很热情地SAY了个HI,跟苏沉握了握手。

“我是约西亚,这里的美术顾问。”

小胖子年纪大概二十三四岁,皮肤黝黑,毛发具有中东人特点的灰黑色。

他虽然个子不高,但眼睛明亮有神,睫毛浓密,说话只能听见一丝丝口音。

“约西亚·哈什米安,有八分之一伊朗血统。”蒋麓为他们介绍对方:“整个三月和四月,我都和他呆在德黑兰,一半取材一半采风。”

“这位是苏沉,你看过电视剧,他演得非常好。”

“沉!看到你太高兴了!你比电视上还要瘦很多!”

苏沉同他握手示好,对方的力气很大,有满含的热情。

他们带着他看了许多研制中的内容,包括能如钻石般闪光的细线、黄金质感的鸟、佛教风格的经文卷轴,如此等等。

直到最后,小胖子送他们出门,嘱咐道:“沉,我不会要求你签保密协议,但这些都是大家的心血,有的人为此远渡而来,一直勤勉工作到现在,希望你能明白。”

苏沉认真答应过后,蒋麓挥了挥手,送他一起下楼回去。

直到数扇门一层层关上,他们从隐秘出口离开库房,苏沉才终于开口。

“现在可以解释了吗?”

蒋麓放慢脚步,低头踢开一个石子。

“我没有故意要隐瞒你这些,本来打算过,再过两周,等东西做出雏形来了就带你来看。”

苏沉声音压得很低。

“你没有去读大学,也没有出现在剧组,是在做什么?”

他们接近一年没有见面,在离开那个光怪陆离的地方以后,好像才终于有空看一眼对方的样子。

刚才的一切都像是意味不明的冲击,过于灿烂的颜色打断了苏沉的所有思路,让他等待到了现在。

一下子,好像要解释很多很多事情。

“你长高了。”蒋麓想到什么,伸手比划了一下:“都快十七了。”

苏沉没有让他的掌心碰到自己的头发,侧头躲开了。

蒋麓收回手,慢慢往前走。

“事情要从《重光夜》的剧本开始说起。”

姜玄在第五部时就属意让蒋麓来接班,为此特意找过闻长琴通气,也做通了高层们的工作。

闻长琴这个人虽然拖稿成性,其实事业责任心很重。

她具体内容写得很慢,但远在第一部开始拍的时候,因合同约束,将一至九部的故事大纲以及人物生平都大致写出,避免在她发生意外后故事无法延续至完结。

得知蒋麓确认接手第八部的时候,她再三思索,提前两年把这个故事里的一些设计予以完整构造,然后在去年冬天告诉了蒋麓。

苏沉听到这里,脑海里的思绪逐渐衔续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她告诉你血珀门后面是什么了?”

“黄金之刻,最终幻殿。”

蒋麓抛出两个名词,在夏夜里听着虫鸣声慢慢道:“是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存在。”

准确来说,先前那十层被元锦不断跨越过的血珀门,以及现实里雪山高处的血珀门,都指引向了同一个地方。

最终幻殿。

时间和空间在这神殿里都变幻成细密到极致的线,凡有触碰,皆会感应。

踏入这座神殿的人,也会漂浮登天,看到飞翔在无限高空的幻时鸟。

那只翎羽皆是纯金色的长尾鸟飞翔在时间和空间的千万纵横里,以破碎的时间线为食,每个历法年里都会随机性生下一枚蛋。

这枚蛋会在神殿的高空娩出,然后不可避免地坠落,直到触碰到轮回旋转的时空线上,融化消失。

与之对应,人间有重光降临,予以子民深不可知的恩赐。

——这便是重光夜背后最深处的存在。

“按闻编剧的说法,这个场景的形状类似一个纺轮,或者风筝梭子。”蒋麓简单介绍道:“她知道这东西用电脑特效也没法做出来,拜托我提前想想办法。”

他在接下这个活的时候,就知道不会太轻松。

任何大部头作品都怕高高举起,胡乱放下。

最后两部交给他这个新人来拍摄,不光要放大原著里的精彩内容,还要进行合乎电视剧化的改编,已经是难到爆表。

——所以在听见这两个名词的时候,蒋麓心态逐渐接近于安详了。

拍,都可以拍。

新作概念之复杂,像是把升维的神格意识都扯了进来。

苏沉还清晰记得刚才在研发厅里看到的一切,尽力一一对应。

“你们试验寻找的那种线,像钻石或者像黄金的,是在模拟时间或者空间在神殿里的线状散布。”

蒋麓予以肯定。

“如果真的有几千根线这样纵横在大空间里,再加上灯光散射,效果会非常震撼。”

“那些像宝石一样的切面,你们打算用来做什么?”

“做墙。”

“墙?”苏沉像是在听不可能完成的事:“你是指,墙面的装饰?”

蒋麓摇头。

“是整个最终幻殿的内墙。”

他找过无数个国内外的美术参考,包括从前仙侠片里云蒸雾绕的仙境,国外的教堂神谕所,金字塔的内部结构,等等。

但最终能立刻予人正确答案感的,是伊朗的皇宫。

伊朗,即古代的波斯,在东方传说里是富饶又神秘的存在。

这里几乎收藏着奢华的巅峰,至少在美学参考方面……具有庞杂的可借鉴之处。

蒋麓挑出几张照片,发给苏沉略作浏览。

“比方说这个纳迪尔王座,统共镶嵌了两万六千多颗宝石,高处用宝石直接镶嵌出巨大的太阳及光轮,被称作太阳宝座。”

“再比如数万颗宝石打造的宫殿,能够彻底改变整个空间的光源变化。”

当墙面、天花板、廊柱,以及所有目光所及处都是宝石时,这里便已经完全被异化,不再是普通人认知里的世界。

“所以你特意去了德黑兰?”

“我在格列斯坦宫呆了很久,虽然我英语很一般,当地人说话也听不太懂。”

“但只要置身在那片光一样的水晶海里,就好像一切的存在都……”蒋麓看向他,语气复杂:“都超出认知。”

苏沉看完他发来的美术草图,以及许多张光华璀璨的宝石殿照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你们在谋划着做一个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最终幻殿,并且还要展现时空的线状旋转变化。”

“嗯。”

“然后我要走进去,以什么样的状态演第八季?”

蒋麓心虚道:“还在研发。”

“追求的效果呢?”

“悬浮。”蒋麓看向他,重复道:“是像太空那样,接近无重力状态的悬浮。”

苏沉长叹一声,知道这次自己逃不掉了。

众所周知,地球上有引力,无重力空间只存在于高空位置。

所有的科幻电影里,演员都是靠特效或威亚,以及强肢体控制来完成飘逸浮空的所有动作。

国内条件有限,而且还必须配合这样复杂场景的旋转演出,纯绿幕的时间金钱成本都会昂贵到无以复加。

谈话间,他已经送他走到了酒店门口。

“该讲的你应该讲的差不多了。”

“……嗯?”

苏沉站定脚步,慢条斯理地开口。

“首先,祝贺你即将上任第八部总导演,也祝你一切顺利,能把这些抽象概念都拍得精彩完美。”

“其次,对于一整年人间蒸发这件事,我有保留意见的权利。”

蒋麓此刻才有危机感,想要挽回他:“沉沉——”

“我的意见,非常大。”苏沉淡笑道:“蒋先生,从现在开始,咱们不熟了。”

话音未落,他掉头就走,不再看身后人一眼。

沉迷工作的蒋先生陷入全新危机中。

——完蛋了。

他家沉沉真炸了。

-2-

苏沉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性格难免会被元锦影响。

他开心的时候,会显得活泼爱笑,像是元气蹦跶的小羊。

他情绪炸开的时候,凶巴巴的样子莫名会有点像元锦。

这一次,他连质问都不再有,明明白白把怒意表现出来,走的时候有一刀两断的架势。

蒋麓先是愣了几秒,再追过去时电梯已经关上了。

苏沉回房间之后立刻改掉密码,临关门前把风筝裹好保护套扔在了蒋麓门口。

爱要不要。

蒋少虽然在沉迷工作的时候心思粗放了一些,到底知道自己人间蒸发一年这事非常之不地道,反应过来之后快速过来追人,但到底慢了一步,赶到楼上时自己门口横着一架可怜巴巴的风筝。

男人蹲着把风筝抱在怀里,小心拍了拍灰,搂着风筝去敲苏沉的门。

“沉沉——”

大门毫无反应。

蒋麓飞快回忆这层楼住客都杀青搬走没有,拖长声音惨兮兮喊他名字。

“苏沉——”

连着喊了好几声,门的另一侧才传来脚步声。

“再扰民我叫保安了。”

“酒店都是我的。”蒋麓贴着门和他说话:“我不是不回你消息……国外信号不好。”

“而且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不仅仅是工作的事,很多事情太复杂,我怕砸在手里。”

蒋麓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解释。

他确实在躲他,在高考结束后那个出格的亲脸以后。

可是苏沉炸毛的时候如果拖着不哄,后果……

大门另一侧的苏沉反而思路清晰,心彻底冷了之后,说话都带着笑意。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再在乎你我就是小狗!

一整年,你居然躲我一整年。

如果我今晚没有发现这里,是不是要拖到第八部开拍你才肯露面?

从今以后,谁动心谁笨蛋!

“蒋先生,半夜别赖在我门口了,拜拜。”

蒋麓再要说话,已经听见灯光按灭的声响。

他怀里还抱着那一只风筝,像是握着断掉的那根线。

男人低头看了很久,在空落落的走廊里打开了外层的包装。

久别一年,即使姬龄只在第七部的开头结尾短暂地露了个脸,苏沉也为他留了一只风筝。

展开来看是一只红鳍鲸鱼,笑容憨态可掬。

他小心地卷好装回保护袋里,拎着袋子离开。

次日,剧组方召开会议,在第七部杀青之际安排新一轮制片导演和演员们见面。

剧本初步定了细化方案,会在休假间隙里尽快推出完整初稿。

长桌前,新旧演员们说说笑笑,都在等新导演的出现。

温知幸坐在苏沉手侧,发觉后者安静地有些异样。

“你昨晚睡得还好吗?”他关切道:“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苏沉微微摇头,掩饰性翻了一页会议文件,假装在阅读。

紧随总制片姜玄走来的,是总导演蒋麓,以及总编剧闻长琴。

现任总导演杜殷看见接任者这样年轻时,吃惊表情难以掩饰,还是礼貌客气地握了握手。

姜玄坐在主位,就着话筒沉稳开口。

“今天由我来主持历代导演的交接仪式,也是作一段历史轮回的纪念。”

那本最初的导演手记,如今被层层装订,积累到不可思议的厚度。

卜愿创立了它的存在,在一连四部的创作里不断深化补充,将大量手稿和心得都记录其中。

翻开任何一页,都可以看见详实清晰的创意内容,以及资深导演的分析陈述。

紧接着,是颜电为它再续厚度,以中英文夹杂的形式补充了全程拍摄思路整理。

她结合国内外拍摄风格的变化,以及器材升级后的技巧更新,图文结合着为后来者指点迷津。

第六部的拍摄,由于总制片人姜玄的‘糊涂大意’,这本手记并没有流传到邵海沿的手里。

第七部,杜殷结合港台和内地不同的拍摄特色,写了很多拍摄时的对比调研,还画了些小漫画,作日常的趣事记录。

这一部拍的流畅自如,至少不功不过,把原著的优秀内容都保留得很好。

现在,这本厚度被翻了三倍的导演手记,终于传到卜愿老爷子的接班人——蒋麓面前。

“让我们为见证了这一时刻鼓掌。”

蒋麓深鞠一躬,在掌声里把厚厚手记接下,亦是在公开接过总导演的位置。

姜玄等掌声结束,又道:“有关消息,我们会在电视剧播出后的合适时机予以公开,请诸位暂时保密。”

简短致辞之后,姜玄起身坐到旁侧,把位置让给闻长琴。

如今已经是《重光夜》剧组成立的第八年。

闻长琴再站在大家面前时,仍旧笑容斯文,但脸上皱纹深了很多,渐渐也有斑痕浮现在脸上。

“大家好,我是总编剧闻长琴。”

“如很多读者、观众分析到的,第七部,主要是起承接过渡作用,为什么呢?”

“因为在焚城情节之后,东南新都——淮京,从宫殿到都城,都在由我们的小蒋导演,以及我们的编剧团队在共同监修着,在不断等待建筑工程的结束。”

“这两年里,我们都在等待着这个将山水园林和典雅宫廷结合的全新场景,也期望在第八部时,能够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第八部,还有第九部,是故事的最终收尾。”

“很难想象,我们一路走到现在,现在即将共同摘下最终的,也是最高处的果实。”

“不管成果甘甜与否,我们都在一直携手渡过过程的坎坷艰辛。”

“在此,我深深感谢为此付出的所有人,谢谢你们。”

人们用力鼓掌着,听到这里都觉得颇为感慨。

“第八部的拍摄难度,根据我和专业团队判断,都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一部。”

“而我们主创都非常年轻——总导演蒋麓,刚刚度过二十岁生日。”

“唯一主演苏沉,在第八部开机时才满十七岁。”

“是对《重光夜》共同的爱,让他们,也让我们走到了今天。”

“我一直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也感激大家长久以来对两个孩子的引导和照顾。”

闻长琴起身深鞠一躬,眼神温柔:“新的一部,一定会是你们的突破所在。”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说笑着离开会议室。

苏沉刚起身,蒋麓公事公办地开口:“苏沉,留一下。”

少年侧目看向他,仍是站了起来:“什么事?”

“作为主演,我需要拜托你帮忙谈判一桩生意。”蒋麓把文件推到苏沉面前,又坐了回去:“这是和禾宁博物馆的联名合作计划。”

“我们需要借助馆内有千年历史的青铜钟用于新配乐的演出录制。”

周金铃坐在旁边玩手机,想起来这件事,掺和了一句:“哦是,我们上次去的时候,那个私人博物馆的馆长一直犹豫来着。”

“人家其实暗示了半天,就是想跟你见一面,吃个饭就行,沉沉给个面子呗。”

苏沉刚接过合作文件,蒋麓又道:“还有悬浮状态的演出方式测试,以及一系列针对性的培训,都辛苦你长期配合一下,电话保持畅通,谢谢。”

苏沉把文件推了回去。

“有事通过隋助理联系我,她会帮忙安排时间。”

“我相信,她的电话也会保持长期畅通,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周金铃本来在玩游戏,闻声支棱起来。

“你两吵架了?”

“吵架就吵架,说话还换这个调调了?”

苏沉扭头告状:“他人间蒸发一年都不告诉我!”

经纪人明显心虚起来:“他这不是……要同时管的事情太多了,顾不过来。”

蒋麓满脸委屈:“我错了嘛,真的知道错了。”

周金铃同时当他们两的经纪人,这会儿帮谁都不好,拿起手机包包迅速跑路。

“我关上门,你们要吵架放开了吵,这隔音特别好!”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了,门关得严严实实。

苏沉起身要走,蒋麓趴在桌上看他,也不再开口。

一年不见,胡茬泛青,看起来像是二十五六岁的轻熟男人。

苏沉看得清他疲惫无奈的样子,又觉得难过。

“……我陪你去那个博物馆就是。”

蒋麓确实是累了,靠着桌面就这样遥遥地望着他。

“还在生气吗。”

“嗯。”

“你真好。”男人轻轻道:“我混蛋成这样,你还肯陪着我。”

苏沉转过身,拉开椅子坐在他面前。

“我问你,十八岁这条线,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人过了十八岁,就能为自己负责了,十七岁就不行吗?”

“十七岁的接吻上床就是愚蠢,十八岁的畅快恋爱就是明智?”

蒋麓笑得困倦,摇了摇头。

“不是等十八岁了,我就可以追求你,无所顾忌地说所有想说的话。”

“问题不仅仅在年龄。”

你有作品,有前途,也有要灿烂向上的未来。

如果这样恋爱,你会甘愿躲藏起来,一直有一个不能见光的爱人吗?

你的第一段爱情,第一段最刻骨铭心的关系,要像做贼那样藏在无孔不入的媒体面前吗。

“苏沉,你自己也知道后果。”

苏沉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开口:“后路是你自己切断的。”

蒋麓笑了下,没有再接话。

你说得对。我一定会后悔。

第七部就此结束,在平和氛围里宣告剧组进入休息期。

由于后期制作的关系,今年得到十月份才会开播。

在此之前,蒋麓开车带着苏沉去了一趟禾宁博物馆,拜访那位收藏了诸多出土文物的老商人。

博物馆就在时都的闹市区,是有名的网红打卡点。

老爷子早年是做船舶生意的,现在不仅租下闹市区的繁华路段作为私人博物馆免费对外开放,展览的都还是他亲自购下的、一度流失于海外的诸多天价收藏品,从行为来看便足够自豪骄傲。

苏沉第一次坐蒋麓的车,久别之后方才了解,某人刚刚买了一台悍马。

这车浑身纯黑,车架高外形粗放,跟拥有者一样招摇。

坐在副驾驶上,视野都会随之抬高,但速度一旦加快就会很带感。

少年还停留在高中生阶段,年龄都不够考驾照。

但身侧男人已经完全进入社会,开车状态放松娴熟……也可以说很性感。

苏沉扫了对方一眼,拉好安全带,偏头看窗外的热闹街市。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办公室恋情不被看好。

感情想完全切断,工作关系也还紧紧绑着。

哪怕他不想看到他,现在也每天早晚一同出入,反而栓得比从前更紧。

另一侧,蒋麓看似在有条不紊地开着车,心里已经在后悔。

……怎么就把关系弄得这么僵。

哄人都不会吗,笨。

这新车买的时候,他就想过,空间大车顶高,方便他们两个高个子舒服抻长腿坐在里面。

拍戏之外也可以一起开去任何地方玩,比方说再去一次那个草原,带着狗子们去见见牧民老朋友们,呼吸最新鲜的风。

他在苏沉坐进来的一瞬间,脑海里已经滑过十几条聊天的话头。

但车子发动二十分钟后,两人仅仅聊过一句工作,关系礼貌客套,像真是载着人坐一下顺风车。

苏沉靠着车窗,像是思考了很久,用很低地声音喊了蒋麓一声。

蒋麓很快回应,开车速度慢了下来。

“晕车?”

“不是。”

苏沉在颇为宽大的豪车里,反而显得有些小。

他陷在柔软座椅里,低低道:“我是不是在你眼里,一直就是个小孩子,一点魅力都没有。”

蒋麓被他的声音撩得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差点错过了黄灯转红。

“怎么突然这么说。”

“就是……感觉和你距离很远。”苏沉把头偏开,低头笑道:“想想也是,我还在穿校服的时候,你已经在开车了。”

“你不喜欢我也很正常。”

蒋麓性格惯然吃软不吃硬,先前被苏沉凶的时候还扛得住,这会儿就差刹车停路边哄人。

苏沉一难过起来,他就像是这些年养成习惯动作一样,想揉揉脑袋哄一哄。

“怎么会。”他看了一眼时间临近会议点,在灯光转绿时继续开车,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哄人。

男人努力夸人时说话很慢,有种很可爱的笨拙。

苏沉悄悄看在眼里,嘴角噙着笑。

“……再说,我只是大一休学,再过一年复课的话,跟你还是同学。”

苏沉又像是难过起来:“你还要休学一年啊。”

“第九部要拍,肯定也顾不上修学分。”蒋麓瞥向他:“也许是重光夜授意让咱两做同桌……你信吗。”

“所以,其实你是在等我?”

蒋麓陷入自制和哄人的两难境地,几秒钟的犹豫时间里,副驾驶的苏沉已经像瘪瘪的气球小羊。

“好了,你不用说,我知道的。”

蒋麓为之叹气,就差抓着他狠亲一口,或者直接把人亲到晕为止。

你知道什么?嗯?要不要我好好让你明白一下?

车开到停车场,他下车给他开门,在昏暗灯光里看见苏沉缩在过分宽敞的位置里。

柔顺碎发垂在脸侧,都快要遮到线条漂亮的那双眼睛。

蒋麓抬手整了一下领带,简单理了下少年翻开的衣领。

“……怎么会想这么多。”

苏沉抬眸看他,没吭声。像在等他自己想办法。

“我实在不会哄人。”蒋麓叹气:“早知道我就不考这个驾照,宁可跟你一起坐在后排。”

“那不行。”苏沉没太绷住表情,还是如实道:“你开车的样子很帅,我喜欢看。”

“你刚才就没有看过我。”

“有的。”苏沉伸手去摸他的领带,指尖都快要碰到了,又缩回去:“其实有。看了好几次。”

蒋麓想把他直接抱下来,眼神变了又变,压低身体去解他的安全带。

弯腰的一瞬间,像是把他完整搂在怀抱里。

两个人在一晃而过的错觉里失神,温热气息一瞬交换。

不过多时,博物馆的诸多人出来迎客,热烈欢迎两位贵客的光临。

“欢迎欢迎!没想到真把您二位盼来了!”

“请进,我家老爷子等多时了,刚才在门口还一个劲望,说怎么还没到哈哈哈哈!”

老爷子今天特意穿了身唐装,使劲握了握他们两的手,在门口拉着他们合影。

作为资深剧迷,他连第六部都完整看完,更是对所有剧情全都如数家珍。

今天真的看见苏沉本人,乐得跟朵喇叭花一样,扬着拐棍让大伙儿带他们赶紧去看他的珍藏青铜钟。

老人女儿陪伴在旁侧,见苏沉脸颊微红,很关切地提醒道,最近天气多变,是要小心感冒。

“他还好。”蒋麓淡笑道:“来的路上,空调没怎么开,夏天太热了。”

苏沉趁其他人不注意踩了蒋麓一脚,小声警告。“不许乱说!”

“苏先生说得对,”蒋麓慢悠悠道:“其实,我也觉得热。”

少年抬头看过去,发觉他的脸也有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