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演者到创作者, 第一步是找根好用的笔。

苏沉挑来挑去,拿了根自动铅笔,在台灯下开始翻阅厚厚的大摞剧本。

剧本的最初形态, 是小说原著。

第六部的剧情从互换灵魂开始, 一切都是海昉国早已设好的棋局。

闻枫所饰演的医女钱阅, 表面是由文首辅安插入皇庭的棋子,实则是秘不录册的天幸师, 同样得到过来自重光夜的恩赐。

而在此之前,她是蓝家的血奴。

以禁忌仪式自幼豢养后,忠心至死的血奴。

也正是靠着蓝家为她做出的种种身份掩饰, 她才得以混入元家皇庭之中,秘密换走了元锦的魂魄。

元锦虽身怀异能,却需要血珀作为接引。

他再度醒来时, 自己变成海国王爷蓝子真, 被囚禁在千里之外,成为无法逃离的囚徒。

与此同时,蓝子真夺得元锦的躯壳, 一步步走向叛国。

他要辅助哥哥拿下天下版图,第一步便是毒杀姬龄。

可出乎众人预料的是, 姬龄被本应远在西南的应听月救下。

她是第一部里困于水中的苔族少女, 也是本书里第一个能够眼观八方的人。

只有她清晰看见医女长久以来的所作所为, 设法救下姬龄和蛇骨婆婆, 同他们一起,站在当今天子的对立面。

期间剧情精彩纷呈,最大亮点便是夺魂之术。

想要做到这样几乎逆转天理的事, 需要以巨量祭品作为交换。

海昉的蓝家皇室, 选择了焚城之祭。

他们秘密筹划数十年, 将几万囚犯集合于孤城之中,又在时机成熟之际,用连城烈火焚烧殆尽,不顾生灵哭喊嚎啕,以此为交换成功换魂。

但蓝子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元锦那个躯壳里。

故事的中端,也是大**的开始,是元锦和姬龄同时看破他们的诡计,窥见换魂术的真相。

——第二座要焚毁为引的城,是元家皇朝拥有数百年历史的皇城。

皇城,是真龙之气的凝结,亦是天子至尊的绝对象征。

皇城被毁,何以为都?

一旦这个计划成真,万般抵抗都像是瞬间扑空,不战而亡!

剧本看到这里,一切基本忠实原著,略有删减。

闻长琴现在拍一部出版一部,给编剧组了最新出版稿,内容被保留近八成,进行了剧本式的转写。

苏沉在拿到剧本之前,根本不知道故事走向,先前对换魂这个引子有过诸多猜测,但没有想到会有烈火焚城这样壮观的描写。

第一遍读完,他还沉浸在读者角色里,看得百般感叹。

无论是假帝王的纵权乱政,还是应听月的力挽狂澜,一切伏笔其实在第一部就有所埋设,但当时读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留意过。

不知不觉间,他对比着出版稿和初版剧本,在笔记本里写了很多见解摘要,方便之后对照着再次参考。

第二遍,开始跟随不同人的修改意见,看他们标注过的数百个位置。

在苏沉接到这份特殊的作业之前,有三方分别给过意见。

一方,是来自小皇后演员的投资方,也是与明煌娱乐长期合作的山楂影视。

[修改意见/ 山楂影视 / 茶编]:

故事习惯用元锦&姬龄做双线叙事,已经有较长篇幅强调他们之间的心有灵犀,互为臂膀。

本部既然有换魂情节在,应更多强调皇后对故事的推动作用,放大女主角的旧有情节,并适当增加更多精彩表现,突出帝后双方的魅力能力,也方便后续的营销炒作。

注:言情线/主线里,帝后篇幅皆有不足,希望注意。

除了帝后相关外,山楂影视还提出削减蓝家兄弟戏份,增加副感情线,补充潮流热点等多个要求。

苏沉大致看完,把这摞影印文件放到一边。

接着是来自导演组。

[修改意见 / 总导演:Chalie Jones ]:

"First of All——"

少年看得费解,心想我看个导演需求还要搬大英字典做阅读题吗。

好在往下扫了两行,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还是换回了中文。

前面那些废话没什么意义,说来说去就是三点。

多拍大场面!多拍群戏!多来点奇幻!

原本只打算拍半集的重光夜降临,导演大笔一挥,建议改成拍一集半,同时增加特效预算。

至于山楂影视的提议,导演在旁边给予粗暴否定:情情爱爱的,拍那么黏糊会损失男性观众,没必要。

看得出来,这个人很想拍英雄史诗。

要全篇辉煌耀眼的宏大场面,要生生死死和惊心动魄,还认为中老年女角色都太多了,应该删减人数,多换几个辣妹上来。

……思维确实很美式。

第三方是投资人们的意见综合,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十条。

希望反转再多一点,觉得暴力镜头太少了,应该再加些奇幻生物,来点脱衣服洗澡的大尺度镜头……

等看完这些,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昏暗灯光里,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苏沉把最后一盏灯关了,在令人想要入眠的昏暗里寂静地想,这个剧本应该改成什么样。

《重光夜》不是任何角色的个人秀,他优先考虑的是怎样让整个故事更加出彩。

他翘着椅子想了很久,困得摇摇欲坠,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随手一抓,勾住桌沿的同时,还摸到了短而粗糙的小棍子。

……这是什么?

他打开台灯,哭笑不得。

是弟弟留在这的水彩笔。

梁稳很喜欢在他的书桌旁画画,虽然现在年纪还小,大部分时候都是乱七八糟的线。

苏沉正要把笔放回笔盒里,看见桦木桌面上歪歪扭扭的斜线,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家里最大的纸是A3型号,他取出数张横着放,先画出长长的横坐标轴,再按剧本集数进行线段划分。

苏沉挑亮灯光,一手掀着厚厚的剧本页数,一手以红蓝双色标注纵坐标轴,像高中生画数学公式那样一丝不苟。

红色是情感线,蓝色是政斗线。

所有的起伏,变化,断点,在纸面上交缠变化,如同不断变幻的三角函数,又或者是抛物线。

横坐标是集数时长,纵坐标是剧情起伏。

等这一项复杂工程接近完成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能听见稀疏的鸟鸣声。

全部标记完以后,他以足够通透的视角,了解了所有角色在这部电视剧里的高低亮点,以及每一集里的卖点数量。

的确分布的不够均匀,有的集数里通篇充斥着斗争对辩,内容太单一了,会让人看得昏昏欲睡。

也有某一集被塞的太满,神似裹着七八层内容物的汉堡,故事切转的太快,无法让观众聚焦于具体的某一点。

此刻再进行调整,就需要用到电脑了。

他轻轻叹口气,把写画满满的许多张草稿纸放到一边,开了电脑准备再弄一次。

总算是有眉目了,不是吗?

蒋麓再接到电话的时候,是隔天下午。

他闲着没事在帮亲妈整理文献,突然收到梁阿姨的电话。

“麓麓,面试结果出来了吗?”

“刚出来,还没来得及给您电话,”蒋麓拿肩夹着电话,给拿订书机压好复印件:“下周六复试,这次是群面。”

“真是太好了,我跟你叔叔都放心了,你演得那么好,考官肯定都跟明镜一样。”

梁谷云不太确定该不该打扰他,寒暄两句还是准备挂电话,被蒋麓叫住了。

“等等,阿姨。”蒋麓这些日子都没再和苏沉联系过,但他有种奇异的直觉,知道是苏沉遇到了麻烦。

“沉沉最近怎么样?需要我过来看看吗?”

梁谷云惊讶于这孩子会心细到这种地步,但还是拒绝了。

“不用了,你要准备复试,这是你的前途,要好好准备。”

蒋麓放下订书机,笑道:“我给我妈打扫书房呢,闲得没谱。”

“群面也是即兴表演,我还能找人透题不成。”

“阿姨,有事您直说,不用太顾虑我这边。”

梁谷云原先就觉得蒋麓通透,没想到他现在聪明到这样。

“是这样,”她忧心忡忡道:“姜制片前两天给沉沉下了个任务,让他抱着一大摞文书回来。”

“这孩子太老实了……一头扎进书房里,通宵在研究那些书,每天就睡一小会儿,我怕他熬坏了。”

但是她和苏峻峰都有前后劝过,每次都是敷衍两声。

训又舍不得训,好言好语地哄不动,这孩子拧起来还是像他爸。

“麓麓,你刚回家里住,我真不好意思再叫你过来,对不起。”

“这么客气啊,”蒋麓笑道:“阿姨不想认我当干儿子了?”

梁谷云也跟着被逗笑:“好好好,亲儿子都好!”

再来苏沉家里时,蒋麓还没换鞋,就听见嚓嚓的打印机声响。

梁谷云见到他像见了救星,有点紧张地指了指书房。

蒋麓快速换了拖鞋,会意过去救火。

开门一看,火倒是没烧起来,纸页到处都是,连**也散落了许多。

按这纸页的分布来看,睡觉也是睡在一旁,被子都没有掀开过。

……难怪梁姨这么担心。

苏沉在低头看新打印出来的树状图,见他来时皱了下眉。

“我妈搬救兵去了?”

“让我猜猜。”蒋麓坐在一边,随手一翻就是编剧写的人物小传:“老姜让你改剧本了?”

苏沉略疲倦地把打印机关了,拿着发热的纸页走过来。

“别闹了,位子让出来。”

“你不肯睡觉,梁姨又不好劝,才叫我过来看看。”

蒋麓把他**散落的剧本收拾起来,不硬劝他。

“刚好我还没看过剧本,给我看一眼。”

他拉过一把椅子,两把并在一起,turnip让苏沉靠着自己继续看。

说来也是奇怪。

他们每一次达成默契,决定就此和对方保持距离时,其实都有好好的遵守规则。

不发短信,不打电话,任由亲近感不断稀释。

像是只要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冷淡成陌生人,谁也不再招惹谁。

然后总有一个理由,能把这些拉开的距离重新拽回来。

苏沉坐得笔直,埋头写自己的注释,新的坐标图堆积在右侧,每一集都被重新规划的清楚明白。

便是训练有素的职业编剧,也不会用心到这种地步。

他本来只打算写出类似海导那样简单的建议,但看得越细,要写的也就越多。

编剧团队还没有磨合出更好的方向,他索性一并写清楚,方便他们参考。

笔尖的沙沙作响,有种催眠的奇异效果。

他本欲逃避这些窸窣声响的引诱,身后传来含着浅淡笑意的声音。

“要不要靠着我再看看这一摞?”

“故事逻辑不太对啊。”

苏沉侧头看向蒋麓,直觉他在使诈。

但他好久没有靠着他了。

就像在剧组那样,无所顾忌地陷进去一靠。

雨天,雪天,阴天,闭眼一靠,至此深眠。

蒋麓清楚自己卖弄俊色,又压低了些声音,让尾音有种磨砂般的质感。

“考虑一下……嗯?”

他递过纸页,示意苏沉好好重审一遍其间的某一段。

苏沉最终还是接了,像对接轨道般,一恍神就在他的臂弯里。

男人轻巧地哄着他,声音轻浅沙哑,让猎物忘记挣扎。

“看这几行……”

苏沉目光转向那几行时,目光在渐渐失焦。

他想抗议一句,还没想好说什么,已经在熟悉的温度里坠入梦乡。

到底两三天没有好好睡,一哄就着。

蒋麓对他这样的入睡速度见怪不怪,算是这些年里哄惯了。

他维持着旧有姿势,等待十五分钟后把苏沉抱回**。

好在沉沉本来就穿着睡衣,不用担心换衣服时把他吵醒。

他暂时不能动,像雕像一样维持着手肘和肩臂的弯曲弧度,任由少年在怀抱里渐入梦境。

其实这样的哄睡已有过许多次,是他们从未在意过。

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酒店里,两扇门相对而开。

他们在封闭的套房里穿梭,靠在一起打电动到睡着,再一起被助理叫醒,匆匆跑去上戏。

剧组里,他们在角色里穿梭来去。

有时不在一个分组里,一个人拍完了,也习惯性过去看看另一个人,说一声先走了。

同一个年龄,同一个性别,同一个无法离开的封闭式生活里。

他们共享过许多个这样相抵而眠的日子。

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一起等着拍戏,在蚊虫纷扰的夏天一起躲在车里吹空调。

睡意就这样自然无声地涌上来。

一如每一次的心动。

蒋麓把呼吸放得很轻,直到确认苏沉睡熟了,才试探着活动胳膊。

他的目光在桌面上从左向右,一样一样地仔细看过去。

从写画着箭头的便签纸,到已是待机页面的电脑屏幕,再到桌上他们两人的相框。

每一样都看得很珍惜。

少年人的喜欢和爱,喧闹时明目张胆,寂静时细腻含蓄,一直如此。

直到确定可以了,他才微微用力,把苏沉抱了起来。

左手抱着腿弯,右手搂着脖颈,小心地像抱着一束花。

十八岁抱十四岁,好像很需要一些力气。

但他抱得轻松,肌肉都没有完全发力。

就这样把苏沉抱在怀里,再小心放在被子里,仔细掖好边角。

窗帘拉上时,天色也暗下来,一切都让小孩好好睡着。

蒋麓再转身回头看,一瞬觉得苏沉还是个小孩。

少年睡得安详,睫毛长长的,像温驯的小羊。

他们都得到了类似重光夜的祝祷,却也背负着远异于常人的命运。

可他宁可他一直纯粹快乐着,不去接触那些复杂的事物。

蒋麓清楚自己也仍是年少,十八岁,能主导的范围太小了。

他不敢有多喜欢他。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再过十年,他二十八岁,苏沉二十四岁,两个人的故事又会怎么样。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如果那时候苏沉还愿意,他会去和梁姨说清楚,扛下所有的压力,无所顾忌的喜欢他。

他站得不近不远,此刻冷静克制着,并不会因为心动去碰触对方的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峻峰小心翼翼推开门,惊讶看到自家倔脾气儿子终于肯睡觉了。

很快夫妇两都凑过来看,感叹哄大儿子睡觉怎么也这么难,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随他们出来之后,苏峻峰留他吃晚饭,蒋麓想了想笑着拒绝了。

“现在是四点,苏沉估计晚上十一点会醒,到时候给他喝点粥之类的。”

“苏叔梁姨,我先回去了,家里还在大扫除。”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远跑过来一趟,”梁谷云忙不迭把自己亲手包的包子装了两大保鲜盒给他:“你拿着这个,有三鲜馅儿有莲藕馅,可好吃了!”

蒋麓没推托,笑眯眯跟他们告了别。

还真如预料的那样,苏沉一觉黑甜睡到凌晨十二点,醒来的时候意犹未尽,感觉自己像在倒时差。

“哎?”

先前怎么回事来着?

我在**?

他摸索着开灯,隐约想起来蒋麓来过,下意识想喊声麓哥,又强行打住。

在家乱喊什么,生怕家里人不误会……

梁谷云这会儿正在刷牙,听见动静叼着牙刷过来,含糊道:“小祖宗,你可算醒了?”

“我几点睡来着?”

“下午三四点。”梁谷云翻了个白眼,难得抱怨两句:“连着两三天拧着不睡觉,宝啊,你想干啥?”

苏沉有的理亏,小声道:“你知道,我做事一沉进去就容易出不来……”

“是是是,我该给你取名叫苏出来,”亲妈吐槽一句,刷了两下牙往回走,又道:“吃点什么?粥熬好了,来点包子还是蒸饺?”

“蒸饺——”

苏沉这会儿还窝在被子里,先看了眼桌子上没收拾完的纸条,猛然想起来什么。

下午麓哥来过。

而且是麓哥两三句话哄得他靠过去,接着就睡着了。

少年看看桌子,又看看床,瞬间明白是他把自己抱过来的。

他的脸唰地红起来,不知道自己被亲过没有。

当时怎么能睡得这么沉!就应该取名字叫苏不沉!

转天下午,苏沉约好时间,又去了明煌娱乐的高层会议室。

这次除了姜玄交给他的复印件,他还带来三样东西。

分集评分标色表格,主演的剧本修改建议,以及增修参考对照清单。

姜玄按时出现,本以为只会看到一份类似的建议,没想到短短五天里,苏沉会做这么多。

他翻看这些文件时,又抬头打量着这个刚读高一的少年,像是重新审视定义着。

原先白玉奖的视帝提名出来时,他一度以为是颜电**的好。

很多导演会一举一动地全程教演员怎么演,这不奇怪。

这些好导演的片子会一直保持高分,但演员一旦换个导演,突然就哑火了一般,演得乱七八糟。

归根到底,是前面喂奶一样硬教,傻子来了都能演好。

可眼前的苏沉,看着还是个清爽干净的高中生。

姜玄仔细看了每一篇文件,充分领会到他能对一件事有多投入。

分析深刻,措词精准。

这小孩将来还可以走得更高,如今得到视帝提名是实至名归。

“你做得很好。”姜玄罕见地给出肯定夸奖:“这份作业,我给A+。”

“享受最后的假期吧,开机仪式见。”

苏沉表面平静地起身道别,全程淡定地下了电梯。

等回到地下车库,才开心到原地蹦了两下。

过关了!!哈!!

蹦完立刻上车,生怕被狗仔拍到。

一晃到了周六,蒋麓由蒋从水送去了时戏院门口,准备艺考复试。

苏沉也在车里,全程扒着车窗往外盯。

蒋麓难得看见他幼稚的一面。

“还找那件外套呢?”

“我就不信了,”苏沉一提到那件外套就气鼓鼓,扫描仪一样逐个看了过去:“那个人最好别进复试!”

“是,最好别被录取,”蒋麓戏谑道:“回头要是被你抓到,毕业证书当场灰飞烟灭,这不得痛哭流涕认个错。”

蒋从水听说了这件事,一边探头找停车的位置,一边接话道:“是不是你梁姨挑的那件?怪好看的。”

蒋麓听得一惊。

“你居然会夸我的衣服好看?”

妈——你不会喜欢梁姨吧??

你什么时候夸过人啊!

蒋从水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蒋麓痛心疾首。

“你快夸我两下,我要去考试了!”

蒋从水:“……”

“那你就在这下吧,我好倒车。”

“妈,爱的鼓励!”

蒋从水有点嫌弃:“你下不下车了。”

蒋麓很受伤。

妈的,我还不如一件衣服。

今天复试来的人明显少很多。

照例,第一轮还是要进行才艺表演,这回能见到许多人背着趁手的乐器,二胡、小提琴、萨克斯之类都大概能从形状上看出来。

蒋麓空手来的,左右张望了一眼,心想那我给人家打个太极吧。

大概是通过风的缘故,今天考试厅明显没有了脚臭味,大家的衣服外套还是堆在一起乱放。

蒋麓思索一阵,决定放在近处,顺便找了个人帮忙看着。

于先前不同的是,第一轮结束以后,有老师专门带他们进行第二轮预演,时间给的很充足。

“大家好,我叫秦以竹,”女人穿着深墨色旗袍,气场很足:“这次五人一组,仍是抽签选题。”

“要求还是和上次一样,台词剧情自拟,现场表演十到十五分钟。”

“三个题目分别是:‘商店着火’、‘谁是小偷’、‘遭遇抢劫’。”

这一批进来了五十个学生,快速按学号分成了十组,由为首的学生负责抽签。

难度其实已经等于大一学生的一个小作业,但给的时间非常有限,只有十五分钟。

五个人要分出戏份,要确认角色和互动内容,对新手来讲,十五分钟远远不够。

分组讨论时,其他四人看见对手是蒋麓时,目光里的恐惧大于惊喜。

哪怕在校门口外,他们任何人看到蒋麓,都肯定会特别高兴地过去打个招呼,说嗨我是你的粉丝,你演的剧特别好看。

但此时此刻,晋级名额有限,赢不过他就有可能考不上时戏院,碰到这样的对手简直是运气炸裂。

——谁要跟蒋麓演对手戏啊!!靠!!

蒋麓很谦虚地让到一边,果然四个人自发抱团,性格偏主动的人立刻把小偷和被偷的角色给抢了。

这是最容易出戏的两个角色,台词也最好创作。

旁边的看客一旦不注意,很容易车轱辘话反复说,来回都是‘谁偷了啊快出来’。

又有人不甘示弱,说小偷也不一定只偷一个,硬是又要了一个被偷的角色。

蒋麓全程没怎么讨论,看他们四个争来争去,自己想着会怎么发挥。

如果苏沉在这,他们会玩得飞起……咳,现在一个人玩玩也行。

时间一到,秦老师出来叫人。

“709,你们这组准备上了,下一组准备抽签。”

他们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按身高排队进场。

评委换了一批,但依旧是时戏院的专业老师,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们几个。

五个高中生齐齐鞠躬,声音不太齐地喊了声老师好。

戴眼镜的男生率先道:“老师好,我们这次的表演节目是——‘谁是小偷’。”

老师抬了下手:“请开始。”

五个人先后拉了椅子坐成两列,模拟公交车上的样子。

矮个子女生为了抢戏,拿了凳子不坐,临时站在一旁假装抓着扶手。

眼镜男看了立刻掏出手机,大声打起电话:“歪?我坐公交呢,你上次说的那个事啊——”

负责演小偷的那个坐不住了,没等几秒,起身很逼真地晃了一下,佯装是公交转弯撞到别人身上。

“哎哟,不好意思。”

蒋麓噗嗤笑出声了。

他一笑,其他四个都以为他笑场了,有个人下意识看向他,其他几个人不知道该不该看,继续按自己的逻辑表演。

“我银行卡?没搁家里吗?”眼镜男声音大的有点夸张,摸索着道:“我找找啊,我钱包在……哎?我钱包呢?”

“先挂了,靠,我钱包不见了!”

那人猛地挂断手机,有点暴躁地大声道:“有小偷!你们摸摸自己兜里,东西少了没有!”

旁边几人立刻接戏,左右摸索起来。

小偷前面跟眼镜男商量过戏份,此刻作势要下车。

“你不许走!是不是你偷了?”

“关我什么事啊,我到站了。”

“一看你脸色就有鬼,谁知道你真话假话!”眼镜男即刻把他拽过来,开始借题发挥。

蒋麓坐在椅子上看戏,心想如果自己是老师,得给这两人打B。

演得是那么回事,故事太简单了。

观众看了前面知道后面,估计会直接换台。

他轻轻哎了一下。

其他人还在闹着要打架劝架,第一声没理他。

蒋麓又哎了一声。

这时候再不理他,会显得有点刻意不接戏,旁边女生这才看过来:“你干嘛。”

“你钱包掉地上了。”蒋麓指了下地上。

小偷立刻挣开眼镜男,大声道:“我就说不是我!你耽误我上班了,得赔钱!”

女生也没想到他突然来个无实物表演,立刻在地上掏了一把:“谢谢,我刚看到。”

蒋麓又看向那小偷男,一扬下巴:“你,东西掏出来。”

“手机在裤腿兜里,牛皮钱包在外套内兜,需要我帮忙吗?”

眼镜男啥了,临场找词道:“你谁啊?”

小偷哪想到他闲得没事还给自己加戏,现编台词有点磕巴:“乱,乱讲!里面根本没有!你诬陷人有病啊!”

蒋麓像开场时那样笑了一声,骤然站了起来。

这一站,真有便衣亮相的感觉。

身长玉立,颈背笔直,单是形体已足够加分。

大概是气势压人,他一走过来,不光是小偷往后退,眼镜男也跟着退,下意识道:“干,干嘛?”

“不干嘛。”蒋麓懒洋洋地走过去,反手卡着小偷一个挡腿踢下去,倒三角一拧疼得人嗷嗷乱叫:“真要我亲手来?”

“师傅,前头停一下车,我押人下去。”

他单手押着小偷,右手利落卸货。

纸团钥匙一样样往下捋,有实物无实物混着来。

有女生这时候还没抢到词,急中生智道:“那不是我IPOD吗!怎么在他身上!”

“钱包!这是我的钱包啊!谢谢你警察同志!”

蒋麓单臂一摆,手下小偷又晃过半身,算是上下左右检查干净。

他假意掏出铐子咔哒落锁,把人推到一边。

眼镜男立刻补词:“我说吧,这人贼眉鼠眼,一看就是小偷。”

蒋麓乐了:“他是,你就不是?”

眼镜男傻了,心想刚才也没商量这个啊,反骂道:“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帮忙抓小偷的,在座的都看到了!”

其他人被他抢戏抢得很烦,没接这个话茬。

蒋麓跟着嗯嗯两声,单手一抓把人摁在不存在的墙上,随手一翻掏出个手机,虚空一抛稳稳接住:“这谁的?”

“我的我的!”又有人欢天喜地来接戏:“好啊,原来他两是一伙儿的?!”

“现在小偷还唱双簧啊,太过分了!”

眼镜男眼睁睁看见自己手机被扔到那女生手里,自己百口莫辩,特别憋屈。

明明是我手机!你干什么!

“行了,刚好到站,你们两跟我下来。”

蒋麓把人衣领一提,架着人往外走。

还不忘回头吹声哨,冲着不存在的空气司机笑了声:“谢了师傅!”

等走出去了,他反手给前头的小偷撂了手铐。

“下次注意点。”

演小偷的同学愣了下,发现蒋麓真在玩自己的钱包。

“你是怎么拿到的——”

“黑吃黑。”蒋麓简洁道:“滚吧。”

眼镜男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道:“你!你胡来!”

蒋麓往前一步,吓得他又连连后退。

蒋麓单指让钱包立着转圈,笑着WINK一下。

“我是小偷,当然胡来。”

评委们看完全程,默默打分。

刚才真想咳嗽一下,好家伙,给别的同学一点发挥余地嘛……

蒋麓演完出去,拿回外套自顾自穿好。

秦以竹靠墙看他,幽幽道:“一个人玩得挺开心啊。”

“哟,这不是我大姑姑吗,”蒋麓恍然大悟:“上回片场您可没少掐我脸。”

秦以竹看得感叹:“一转眼小不点都来考时戏院了,得亏我不教你这届。”

蒋麓嘿嘿一笑,拎着文件袋跟她说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