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粒感到有些微妙的熟悉, 感觉这声音她好像认识,因此她回头,拿目光去找他。

果不其然, 是季杰。

季杰看到前面的女生是桑粒时, 一阵愕然, 随后表现得很惊喜。

“太巧了太巧了, ”季杰一迭连声地感叹,“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来办点事,”桑粒笑, “你呢, 不是应该在北京吗,怎么会来深圳?”

季杰眼神蓦地飘忽, 淡笑了一下说:“这个……说来话长。”

桑粒直觉季杰嘴里的说来话长, 是指言落的事。

店里有外人在,她不便在此处大谈特谈言落的事,但她实在太想了解言落的情况, 于是动了约季杰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的念头。

可在公共场所说言落的事似乎不合适, 她于是问:“季杰,你是开车来的吧?”

季杰说是的,他自己一个人来,是来帮人买手机的。

“可以去你车里聊聊吗?”

“啊?”言落略微犹豫, 不知道桑粒在打什么主意, 片刻后才点头说好。

季杰的车离黄师傅停的位置甚远, 桑粒跟季杰走了一段路, 看见那辆熟悉的保姆车时, 她心猛烈跳了一下,脚步顿住, 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想见他。

好希望他在车里。

然而,季杰打开车门,她看到车里座位空****,并没有她想见的人。

还是有点失落的。

两人都坐到后排,车门虚掩着,好让空气流动。

桑粒未开口问话,季杰倒是先说开了,他洞察秋毫似的说:“你是想问言哥的事吧?”

“嗯,”桑粒十分坦诚,“之前你说他状态不好,我一直挺担心的,可是我又不敢去打扰他,也不好意思老是烦你,所以就没再问过。季杰,你现在跟我说实话,言落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季杰叹气,叹得桑粒的心都提起来了,她紧张地看着季杰,真怕他会说出太劲爆的消息来。

季杰说:“言哥他,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桑粒有点缓不过劲来,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确实太劲爆了。

“嗯,还挺严重的。”季杰有点苦恼,“反正现在,我每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就怕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这么严重吗?”桑粒眨了眨眼,睫毛湿了,半晌后才说,“那、看医生和吃药效果怎么样?”

季杰瞧见桑粒眼里的湿意,心里也是挺唏嘘,他不太清楚这两个人怎么闹到断绝联系的地步,但他能感觉到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也都放不下。

季杰不打算隐瞒什么,他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跟桑粒交待了。

言落去找言国良那晚,回家时出了交通事故,不过幸好人没事,但从那以后,他的状态就越来越差。

言落的负面新闻出来以后,一见钟情节目组立马让他辞演,这一桩,言落倒是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是被迫同意的。

但是网络上的声讨对言落的情绪影响很大,他困扰得天天睡不着觉,吃安眠药也不管用,人一下子就颓废了,吃饭也没胃口,人消瘦了一圈。

后来是纪长枫逼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又去了精神科,医生诊断结果,说他得了抑郁症。

确诊那天,言落没心没绪地吩咐季杰说:“收拾东西,跟我去深圳。”

季杰于是跟他来了深圳,这一住已经快一个月了。

刚到深圳那几天,言落每天在窗前或站在阳台眺望,神色淡漠地看海,一看就能看几个小时。

后来某天,他忽叫季杰帮他置办笔墨纸砚,并指定让他买了几本书。

他嫌书房的自然光不够敞亮,便把书桌搬到了客厅,对着大阳台放,摆上笔墨纸砚,每天醉心于抄写,有时抄写圣经,有时抄写佛经,有时抄写道德经……

季杰全天候陪同,住在言落家的客房,成了言落的生活助理兼保姆。

他每日监督言落按时吃药,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他做,奈何言落总是吃几口就放筷子,季杰劝他多吃点,他便像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回答说自己不饿。

日常一切都还好,只是有次,季杰出去买菜回来,发现言落不见了。季杰急得团团转,到处找,打电话给他,发现他的电话根本没带走。

季杰一个激灵,心想坏了,该不会是想不开吧。季杰凭着直觉,上去天台找,结果发现言落真的在天台上。

言落坐在天台矮围墙上,双脚悬在外面,三十多层高的楼,那要掉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啊。

季杰当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吓得话都不敢大声说,他站在言落身后,温声细语地问他:“言哥,你怎么上这来了呢?”

言落对于季杰找上来这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没回头,眼睛望着远处泛着金光的广阔海面,平静地说:“季杰,将来我死了,麻烦你帮我把骨灰撒到海里去。”

季杰差点哇一声哭出来,他强忍着,哽咽说:“言哥你别说傻话了,快下来吧,那个我给你买了那个大肉丸子,你不是说喜欢吃那个嘛,下来吧我给你煮去。”

言落一动不动。

他坐在深秋的黄昏里,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季杰觉得他周身散发超俗入定的气质。

静了片刻,言落动了动,就在季杰以为他要一跃而下时,他转了身,轻盈一跃,跳下站稳在地面上。

季杰提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地,可身上却吓出了冷汗。

从这天以后,季杰就每天担心吊胆,深怕他想不开,做伤害自己的事。

“那你今天出来这么久怎么办?”桑粒忽然焦急起来,“不能耽搁你时间了,季杰你快回去吧。”

“嗯,”季杰点头,犹豫了下,向桑粒发出了邀请,“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言哥?”

桑粒是很想见他,可是她非常害怕言落会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掉入更深的深渊。

想了想,她摇头:“还是不去了,他可能不想见到我,还是不要去惹他生气了,情绪波动对他不好吧。”

季杰正想说什么,可被言落打来的电话打断了思绪。

“季杰,怎么还不回?”声音轻得像羽毛,音质像碎玉,听了叫人心疼。

和季杰隔得近,没开免提桑粒也听得到,她呼吸屏住,生怕他能分辨出她的呼吸似的。

怕他发现她在场,怕惹他心里不痛快。

季杰:“哦我马上就回来。”

言落:“嗯,带几瓶墨水来。”

季杰:“诶好。”

看季杰收起手机,桑粒赶忙下车,又一个劲地催季杰快走。她站在路边,看季杰开车远去,心里是说不上来的苦涩滋味。

回想起在北京的那次,言落曾说过他睡眠不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此刻,桑粒猜测那时的他应该就已经有抑郁倾向了,而后来一股脑发生的坏事,汹涌地加重了他病情。

如果早重视,早点看医生,也许不会到这地步。

桑粒深深地叹气,转身回了Apple Store。

#

季杰回到言落家才想起,言落让他办的正事,他给忘了。

他把买来的几瓶黑墨水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到餐桌上,边说:“言哥不好意思啊,手机我没买到。”

言落握毛笔写字的手没停,写字时他有种如鱼得水的悠然。

“没货吗?”声调轻缓,像风平浪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不是,”季杰拉开一旁的椅子落座,目光犹豫地看向言落,“我遇到个熟人,聊了几句,然后你打电话过来,我急着回来就给忘了。”

言落停顿了一下,毛笔尖点着墨水,缓缓说:“那就改天再去一趟,能赶上表妹的生日就可以了。”

舅舅前些天打电话来,表妹也和他说了几句,说着说着,表妹说到自己快过生日,言落顺口便问她想要什么礼物,最后说好了送手机。

“言哥,”季杰试探着问,“你想不想知道我遇见了谁?”

言落眼皮也不抬,淡声问:“谁?”

“……一个女孩。”季杰观察着言落的神色,犹豫要不要说。

言落已猜到七八分。

他握笔的手忽然松软了下来,毛笔尖在纸上戳下一个大圆墨点,他目光空了半晌,回过神来后,将笔握了回来,随之开口蹦出一个字:“说。”

“桑粒她……很关心你的情况,我本想叫她来看你的,可她怕你不想见到她……”

季杰说得小心翼翼,边说边察言观色,生怕言落听到桑粒的消息真会不高兴,但见他似乎没有要生气的迹象,季杰于是斗胆问道:“言哥,你们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啊?”

“哦对了,”季杰想起什么来,不等言落回答又说,“你刚出事那会,她也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来着,还特别交代说不要让你知道她来过消息……”

听到这里,言落忽然轻笑一声,很短促的一下。

太久没见言落笑了,他乍然一现的笑,使季杰愣了下。

季杰拿目光去打量言落,见言落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季杰霎时恍然大悟,他感觉言落有救了。

“她今天没交代你要对我保密么?”言落语调几分轻快。

“她可能一着急就忘了,我跟你打完电话以后,她就催我快走,那样子比我还着急。”

这下季杰发现,言落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季杰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他明白了一点:桑粒才是最有效的药。

言落索性放下笔,饶有兴致地看季杰:“她还说了什么?”

季杰见言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立刻搜肠刮肚,但细想起来,桑粒今天始终在听他讲言落的事,似乎并没有说太多。

季杰于是现编了些,充当是桑粒的话来哄他高兴:“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还有希望你好好的,然后祝你早日康复。”

言落:“……”

季杰手机响了下,他点开一看,是桑粒发来的消息:季杰,忘了交代你了,你别跟言落说你见过我啊。

季杰随口就把桑粒给卖了:“桑粒这会想起来让我别告诉你了。”

言落缓缓靠向椅背,垂下眼皮,一边揉着写字写酸了的手,淡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回?”

说实话,季杰真不知道怎么回好,好像不管怎么回,都显得他里外不是人。

季杰心思一动,借口说要去准备晚饭了,要不言哥你帮我回吧,然后丢下手机,人溜进厨房忙这忙那。

自确诊抑郁症那天开始,言落的手机就单纯是个打电话的工具,他把所有社交软件都删掉了,连微信这样常用的软件也没留,所以即使当时桑粒发来消息,也不会得到他的回复。

言落拿起季杰的手机,看微信聊天界面,竟感觉有些生疏。

想了想,他打下两个字回复过去:收到。

过一会儿,桑粒又发消息过来,问道:对了,你今天说言落瘦了一圈,瘦到什么程度啊?

桑粒:还有,他现在有好好吃饭吗?

言落下意识看自己的手背,见手背上青色血管微微突出。

他起身,去卧室对着全身镜看半晌,身形高挑清瘦,脸形轮廓似乎是更分明了,脸色偏苍白。

好像是比之前瘦了点,消沉的人总显得瘦弱。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季杰不敢对他讲实情,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变化呢。

回到书桌前坐下,言落举起手机,打字回复:他是标准男模身材。

桑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