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他一脸无知, 带点病态的柔弱,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此刻桑粒确信,言落病得不轻——她一小时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就记不得了。

“你生病了, ”桑粒看着他, “所以我来看你呀。”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似的, 手扶着门,垂下眼浅浅一笑,说道:“我没生病, 只是太累又睡不着, 就多吃了几个安眠药而已。”

多吃了几个安眠药……而已!

桑粒不跟他多费话了,进了屋关上门, 熟门熟路地自己拿出拖鞋来换。

他站在一旁, 迟钝地看桑粒这一系列动作,倒是好心情地问她:“谁跟你说我生病了?”

桑粒换好鞋,站到他跟前, 抬头看着他:“你真的不记得, 你给我打过语音么?”

他蹙眉沉思半晌,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又想桑粒不至于拿这个跟他开玩笑,他应该是真的联系过她的。

此时他有点担心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问:“那……我说了什么?”

桑粒一脸严肃:“就是什么都没说才可怕。”

言落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反驳桑粒的逻辑。他默默看着桑粒, 忽又莫名其妙地微笑一下, 笑得很乖顺。

见他傻乎乎又逆来顺受的模样, 桑粒内心叹气, 他真是病糊涂了啊。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 去握他手腕,这一握吓了她一跳——

他的体温好烫手。

“你是不是发烧了呀?” 桑粒急问。

言落没有回答, 目光垂落在桑粒手上。他手腕的皮肤感到她手心带着秋夜的凉,他的心却莫名一暖,非常平和。

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有在桑粒面前,才能消除心里的戾气,做个心平气和的好人。

“你现在是什么症状,”桑粒又急问,“哪里不舒服?”

言落缓缓抬眼看她,逗她似的说:“浑身不舒服。”

桑粒:“……”

既然这样,桑粒只好用自己浅薄的医学认知,来诊断他的病了。

她把言落拉到客厅沙发,让他坐着。随后根据言落的指导,去柜子找了药箱,拿了体温计让他测体温。她呢,就坐在一旁,翻看药箱里有什么可用的药。

算着量体温的时间,桑粒要言落自己把腋下的体温计抽出来。

她举着体温计看了又看,上面显示他的体温已超过38.5摄氏度。

这是属于需要用退烧药的范围了。

“你发烧了知道吗?”说着站起来,又示意言落起身,“走吧,去医院。”

言落却懒懒地不动,说不去医院了,自己吃点药就好。

桑粒又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好随他去。最终她从药箱里挑了两样药,按着说明的剂量给他安排上。

吃完药,言落回房间,桑粒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他坐在床沿上。

她站在门边,问他:“言落,你怎么突然生病了啊?而且我听季杰说,你爸住院了是吗?”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言落的这一身不痛快,和他父亲有一定关系。

听到有关言国良的话题,言落一阵心塞。他顿了顿,没回答,只对她说:“可以陪我坐一会吗?”

陪他坐?

坐**吗?

桑粒看了看这个无处可坐的房间,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好。

这时她忽然想到,退烧应该物理降温的,便说:“你先躺下等我。”然后转身走掉。

你先躺下等我。

这句话很容易叫人误解。

他不自觉地轻笑一下,摇摇头,一边听着洗手间里传来水龙头的流水声,有点莫名其妙,但又免不了有些男性的遐想。

片刻后,桑粒端着半盆走进来,里面浸一条白毛巾。

见言落仍然坐着,她命令他:“快躺下呀,给你敷个毛巾物理降温。”

是他想多了。

言落很轻地看着她,她此刻蹲在地上,双手在拧毛巾。

言落忽然感觉她柔弱的小身板,似乎隐藏着无穷的能量。她是多么坚强的女孩子,自己身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却从未听她跟谁哭诉过。

半夜三更,她会因为他一个不明所以的电话,着急忙慌地奔赴而来……

这样的她,怎么会是不喜欢他呢?

桑粒拿着拧得半干的毛巾站了起来,一边把毛巾叠成长条形,一边好声好气地催他:“言老师,快躺下吧。”

“辛苦桑老师了,”他居然有心情开玩笑了,伸手去接毛巾,“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将枕头垫在身后,坐着靠过去,仰着头,然后自己将毛巾敷到额头上。

眼睛若有所思地看桑粒,言落再次提出邀请:“坐下吧,陪我聊一聊。”

桑粒感到无法拒绝,便坐下了。离他不远不近,屁股挨在他小腿的一旁。

“你想聊什么呢?”桑粒半侧着身看他,隐约觉得言落要跟她聊什么重大的事,心情陡然有些紧张起来,“不如你先休息,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聊?”

“我没事。”

“……好吧,那你说。”

“今天,”言落顿了顿,忽然想起应该算昨天了才对,便说,“昨天下午,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粒一下子想到纪长枫那些“为他好”的劝告。

眼下看,言落自然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不会这样来问她。

可她能怎么跟他说呢?

两个人的关系尚且没有定性,自己这样自作多情地跟他说纪长枫坏话,合适吗?

况且,她一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弄僵他和纪长枫的关系。

她才不要做这背后嚼舌根的小女子。

见桑粒久久不语,言落又问:“怎么不说话?”

得找个话题搪塞过去啊。

灵光一闪,桑粒想到一个绝对能转开言落注意力的话题。

关于言落拿失聪的桑粒当树洞的那次,他还不知道她解读了他的秘密呢。

桑粒上身倾过去,双手支着床面,神秘地笑一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言落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什么秘密?”

“你还记得有一次给我打视频通话,”桑粒说,“要我当你的树洞的事吗?”

言落稍微一想就记起来了,说记得。

桑粒直直地看着言落,说:“那一次,其实我知道你说了什么?”

如她所愿,言落果然露出了诧异神色。因此她相信,自己已经成功绕开了那个敏感话题。

诧异的言落忍不住换了个坐姿,额头上的毛巾由于他坐姿的不当而掉落下来,桑粒见状忙伸手去接毛巾。

她准确地接着了毛巾,而言落准确地接着了她的手。

两个人都怔了怔。

毛巾沾染了他的体温,在桑粒掌心温热徐徐。而手背,是言落更热的手心。

桑粒想抽回手,但来不及了,手已被言落稍稍用力裹住,团在他炙热的掌心里。

两人无声对望着。

空气霎时变得浓稠起来,房间里蠕动着暧昧的气息,太好的气氛压得桑粒有点不知怎么喘气了。

她自我解围似的笑一下,说:“还要不要听秘密啦?”

手任由他占着,人被他轻轻往怀里带,搂抱住。他下巴顶在她头顶,带点儿戏谑笑意说:“要,这就么说。”

哎打脸了。

桑粒想起几小时前在酒店的**,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的下决定要与言落保持距离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眼下这距离,好像、实在太近了些啊。

然而,隔着薄薄一层棉质衣料,她的心脏感受到他体温的灼热,耳朵听着他猛烈的心跳,一点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了,她感到无比舒适、无比快乐、舍不得离开了怎么办……

要命要命。

她感到脸和耳朵都滚烫起来了,心跳也不听话了怎么办?

桑粒内心正兵荒马乱着,忽听头顶落下一句话:“怎么不说了?”

算了算了。

不挣扎了。

桑粒决定听天由命,也听从自己的内心。她忽然就放松了,原本僵硬的身体霎时就变得软软的,她舒服在趴在言落胸口,甚至自然地拿脸蹭了蹭他胸口,像只惹人疼爱的小猫。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一些唇语,” 桑粒仰起脸看他,“所以我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偷偷解读了你唇语的。”

“你……你不会生气的,对吧?”

言落垂眼看她。

她仰着如桃花般粉嫩的脸庞,神色里带点儿亏欠,又带点儿希望被饶恕的期待,惹得他心浮了起来。

他把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嘴唇单纯没想法,没有邀请也没有拒绝。但他实在很想吻下去,然而又太怕进展过快,会把她吓跑了。

他于是拼命地忍了忍,最后忍住了,目光游上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亮,很单纯,有种不谙世事的孩童似的天真,看得叫他心里一空。

言落移开目光,拿手去她揉揉她的头发,逗她:“会不会生气,要看你解读了多少,有没有你不该知道的成分。”

桑粒于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解读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讲都给他听。

言落边听就边想,几乎全部被她解读了呢,不堪的父母,可怜的弟弟和他自己可怜的童年。

他在她那已经没有秘密了。

随之他又想起第二次去阅山居的事,他跟她坦白,十八岁的言落推开她的原因时,她慌张的表现,现在想来就说得通了。

她当时自然也是通过唇语解读了他的话了。

桑粒坦白完自己的罪过,又仰起脸来问他:“所以,你没生气对吧?”

他回答:“没有。”

她笑:“那就好。”

说完,她自动自觉地把自己舒服揉回言落的怀里,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久天长地抱着。

这一夜,桑粒在酒店本就未眠,又折腾了这半宿,她实在困极了,加上趴在言落怀里实在太舒服,因此她安静了没几秒,就沉沉睡去。

见识了她秒睡的技能,言落表示实名羡慕。

他轻轻移动桑粒,别无用心地给她分享了半张床,随后自己退到床的另一侧,躺下来,侧着身看她安详的面容。

说来奇怪,他竟然也没等太久便入了眠。

直到第二天醒来时,他还奇怪昨晚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睡了个好觉,病也一下子好了似的,他感到身心都轻松舒畅。

他侧过身来,头枕着手臂,目光柔柔地丈量着睡梦中女生的面孔,她睡得那么淡泊从容,与世无争又岁月静好。

以多情的目光一寸寸勾勒着桑粒的脸庞,他会心笑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桑粒的唇上,看了半晌。

这次没忍住,他喉结滚动,随后慢慢靠了过去,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唇,只蜻蜓点水地偷吻一下,就做贼心虚地起床,走出了房间。

他不知道的是,桑粒对这一切都有所感知。

她在他轻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缓缓地睁开了眼,手不自觉地举到嘴边,再用指尖碰了碰刚被夺去初吻的嘴唇。

回味他的偷吻,她感到一阵幸福的颤栗。

下一刻,桑粒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但手机显然不在房间里。

她想起昨晚应是把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了,正想起床出去找手机,却听铃声忽然断了,而后是言落和周觅的对答。

“喂?”

“诶?是……言落吗?”

“对,是我。”

“桑粒呢?”

“她还没睡醒。”

“我们昨晚明明住一间房的,可是我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啊等等!她……她昨晚跑去你家睡啦?!”

“嗯。”

桑粒:“……”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