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杰独自回到306房时, 桑粒已不在,只见言落摊开四肢,半躺在单人沙发上, 眼睛盯着天花板看, 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一早从北京出发, 下机后又是几小时的车程, 兜兜转转地奔波,到了阅山居也没停下来休息,立刻就去找桑粒, 此刻累了也很正常。

季节没多在意, 开口便说:“言哥,告诉你一件事。”

言落眼珠都不转一下, 病恹恹的, 低声问:“什么事?”

“钟天然说,“季杰顿了顿,看着言落说, “他姐心里有个白月光。”

这次, 言落眨了眨眼,然后索性闭上眼睛,沉默着,没有更多动作。

季杰纳闷, 他怎么没点反应呢?

静默片刻后, 言落突然说:“季杰, 明天回北京。”眼睛依然闭着。

“啊?”季杰搞不懂言落的心思, 错愕半晌后说“不至于吧言哥?人家和白月光可能都没联系了呢?”

言落依然一动不动。

今天桑粒从他面前落荒而逃后, 他满脑子只剩下高中时关凌说的那句话。

“不喜欢,玩玩而已。”

他还记得当年听到这句话时, 手里捏着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道歉的话——小凌同学,对不起!

后来少年把纸条撕碎,洒进学校旁边那条小河,看着那些纸片随波逐流,直至消失。

“订票吧,”言落一动不动,的声音很浅,“明天就走,时间越早越好。”

“不是言哥,这是为什么啊?”

季杰被好奇心弄得抓心挠肺,却始终等不来言落的一声回应。

他不明白,他和钟天然走开也没多久啊,走的时候两个人还甜甜蜜蜜的,这一回来怎么就面目全非了呢?

见言落始终不应,季杰也只好应承下来。

“那我现在就订票。”

季杰看着四肢摊开,面无表情,双眼紧闭的言落,感觉他像飘浮在水面上的一片没有生命的枯黄浮叶。

他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善变,这么小气,这么丧的言落。

#

桑粒实在没想到,言落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也不知是哪一个节点让他就那么,那么突如其来地想要和她回忆过去。

而桑粒心中有鬼似的,总感觉“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是言落对关凌的报复。

不然他明明早就知道她是关凌,为什么要装作没认出?

仔细想,他说“我上高中时,就有一个叫周恺的邻居,很有可能他就是喜欢你的那个周恺”后,她好像什么话也没说。

然后她就看着他将手机横到嘴边说:“小凌同学,知道那一次我为什么要推开你吗?因为……我喜欢你。”

桑粒准确无误地解读到了,她相信当时自己的脸色变换一定很出色,因为言落说完这句话后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带着某种猜疑。

但最后,他并没有把这句话发送给桑粒,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掉。

他拿手机的手垂了下去,探究的目光紧紧锁着她,表情很严肃,他盯着她看许久,随后直接向她对话:“你慌什么?”

而桑粒几乎是条件反射,立刻清晰地辩驳说:“我没慌啊。”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使她感到自己闯了大祸。她心潮起伏,桌下的手微微蜷缩起来,连牙齿也开始不听话的打颤。

桑粒感觉自己好像罪大恶极地向他编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她认为言落以为她能听见他的声音,甚至误以为她的失聪是装的。

可是,他不是还陪她去做理疗了么?

应该相信她不至于造这种假才对啊……

哎脑子好乱。

桑粒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言落面前狼狈地落荒而逃的,她只知道自己回到小洋楼后,跌跌撞撞地瘫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双臂抱着膝,在言落今日踩过的木地板上,一直坐到此刻。

夏日尾声最后的一缕夕阳也不见了,山间的晚风从阳台穿梭而过,轻轻拂动她鬓边的发丝,她却觉得这晚风不如平常温和,像带着某种隐忍的怒意。

桑粒感到脸颊一阵怪异的凉。

垂眼看去,见此前慌乱中掉在地板上的手机有消息通知灯在闪烁,桑粒伸臂捡过手机,手机拿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勇气解锁屏幕。

好怕是言落发来的消息。

良久后,她解锁了屏幕。

见不是言落发来的,桑粒松了口气,点开周觅的对话框。

十多分钟前。

周觅发来的消息:你猜怎么着?我告诉了周恺哲你失聪的事,然后他就不回复我了。

桑粒于是想,普通人尚且不能接受残缺的她,何况是大明星呢?

他图她什么?

图她听不见吗?

如此一想,桑粒霎时豁然开朗似的,自嘲一笑,是自己痴心妄想地想要高攀了。

周觅又发来消息:周恺哲有没有私聊你?

没有其他新消息。

桑粒划拉了一下好友列表,发现她根本没有周恺哲的微信。

她无心无绪地打字回复:没,我没他微信。

半晌,桑粒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周觅,言落他知道我是关凌了。

周觅秒回:然后呢?你们确定关系了没?

桑粒:然后,他应该再也不会来阅山居了。

周觅:???

#

清晨时分,桑粒在睡梦中被摇醒。

她睡眼惺忪,等看清是钟天然后,恼意颇盛,冲他叫道:“钟天然你干什么啊?

“姐不得了了,”钟天然对着手机输入,“刚杰哥打语音跟我说,他们要走了!现在!此刻!”

见桑粒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钟天然便将她手机怼到她面前,示意她快看。

被迫无奈,桑粒只好接过手机,随后翻个身,拿背脊对着钟天然。

然而,她看完消息,便将屏幕锁上,眼睛盯着屏幕上硕大的数字,早晨5点50分。

桑粒安详得要命,淡定从容地说:“走就走吧,你有什么好激动的,那么早起来干嘛啊?快回去睡觉吧。”

钟天然感觉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对着手机急道:“睡什么睡,言哥要走,怎么也得起来送一送吧,你不去送他吗?”

“……不去,”桑粒丢开手机,烦燥地说,“你别打扰我睡觉。”

钟天然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觉他们俩必定是出现了什么严重的分歧,可他能怎么办呢?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等钟天然离开房间下楼去,桑粒缓缓坐了起来,重重地叹口气,然后……

她偷偷摸摸地跑上了天台,矮下身子,沿着围墙溜到能看到306露台的方位,再从围墙下伸出脑袋看过去。

好巧。

言落居然就在露台上。

他慢悠悠地在做拉伸运动,拉拉手臂压压腿,摇摇脑袋扭扭腰……

不知为何,桑粒感觉这一幕很好笑,她掩着嘴无声地笑了下。

下一刻,她又感觉自己好像个变态,一大早上天台就为躲在墙根处偷窥男生?

好无耻。

啊她为什么会堕落成这样!

桑粒被自己的诡异行径弄得很无语,正想溜回去,言落忽然做起转体运动,向她的方位转过身来,她怕被看见,忙不迭缩下脑袋,哪知动作太猛,没蹲稳,扭了脚,跌坐了一屁股厚厚的灰。

糟糕,他可能发现了。

啊好想换个星球生活。

桑粒蹲成一团,拍拍屁股上的灰,生无可恋地摇头叹气。

她感觉自己的脸全丢尽了。

此生,她再也无颜见言落了。当然,他估计也不想见到她。

正好一别两宽。

想到这,桑粒又感觉好难过。

真的要这样一别两宽了吗?

抬起眼,满目是清晨冉冉升起的温吞日光,她痴痴地看着,感觉这日光,好像言落啊。

片刻后,桑粒低头解锁手机屏幕,点开言落的对话框,左思右想打下字句。

打字:听说你要走了,怎么走得这么急?

这样发过去,他看到消息肯定会想,她还好意思这样问吧?

不行。

删除。

打字:言落,对不起!

仔细再想想,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嘛,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卑微了?

不行不行。

删除。

打字:言落,我觉得你误会我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哎……这不是废话嘛!人家都恨不得连夜逃跑了,这消息发过去岂不是火上浇油,而且他想必会认为她是在说风凉话。

不可不可。

删除!

要不就简单点,直接祝他一路顺风好了?

她犹犹豫豫地打下“祝你一路顺风”几个字,正纠结要不要发送时,对方居然发来了消息!

言落:我要回北京了。

桑粒盯着这几个字愣了半晌,觉得伤感又感动。

伤感于他真的要走了,感动于他居然还愿意主动给她发消息。

片刻后,桑粒在原先的打下的句子前面加了个“哦”字。

桑粒:哦,祝你一路顺风!

她以为这个回复应该万无一失了,却不知那头的言落看了消息,嘴角冒出一丝虚妄的冷笑。

桑粒发送消息后,看着对方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心里忐忑得命,不知道他写什么写那么久都不发送过来呢?

良久,对方发来消息:你知道飞机顺风飞行,会有什么下场吗?

这个……桑粒火速上网搜索答案。

看到答案时她心里咯噔一下,她觉得她和言落之间,恐怕再无挽回余地了。

果然,言落随后又发来一条消息:再怎么不喜欢,也不用这么希望我死吧?

桑粒欲哭无泪。

打字的速度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急切了,她于是手忙脚乱地录下语音:“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祝你一路顺利平安之类的,你别多想啊,我真的真的不是那样意思。”

言落不想让季杰听到语音,因而将语音转为文字,看完消息后,他将手机锁屏,垂下手,转头看向季杰:“准备好了吗?”

季杰四下顾盼,看没有漏下什么,便点着头说:“准备好了。”

言落伸目光往小洋楼天台看了眼,又淡漠地收回来,对季杰说:“那现在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桑粒上网查到的答案:

坐飞机通常送的祝福语一路平安 、旅途愉快、出行顺利、行程愉快之类的。切记不可说“一路顺风”,因为一路顺风说明这一路的风向都是顺的,而飞机只能逆风飞行,如果是顺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