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本折子上参的, 在胤礽看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都是参他责打惩罚奴才侍卫伴读的,其中一本参的就是他昨日于午门当众鞭打马武误伤三阿哥的事情。

胤礽都差点看笑了, 汗阿玛昨日已经将马武革职, 并处以鞭刑,责令其兄管教了,以此事参他有用吗?

不料,这时却听得汗阿玛一声冷哼,“你笑什么?”

胤礽:“……?”

胤礽抬头,不忿道:“汗阿玛, 是谁如此无聊,给您添堵?”

这回轮到康熙无语了,“……”

康熙:“你就没别的想说的?”

胤礽有点茫然:“说什么啊?说实话,汗阿玛,有些我都忘了是什么事了,总之,定是他们对我这个太子大不敬在先。”

康熙意味深长:“你忘了, 他们可没忘, 他们的家人也没忘。”

康熙今早, 只不过对议政大臣和侍读学士们暗示了一下, 都不用等到明天,甚至不到午时, 弹劾的奏折一下就呈上来了四本!

再加上康熙特意让马齐写的这一本,总共五本, 保不齐明日还会有。

康熙看到的时候, 一开始是愤怒, 冷静下来后却是心惊, 到现在,那就是脊背发凉的感觉。

皇太子胤礽才十岁啊!

十岁就已经得罪了这么多家,满州勋贵和汉人大臣都有,如此不得人心,能不叫他又惊又后怕吗?

康熙没有斥骂胤礽,他对胤礽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旁来。

胤礽见状,心神更是一松,全然不把这参他的奏折当回事,美滋滋地坐上御座。

“胤礽啊,你可知你为何会被立为皇太子?”

胤礽一怔,“我乃皇额娘所出的嫡皇子。”

所以立为皇太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你可知,你乌库玛法、玛法和朕,是否中宫所出嫡子?”

胤礽不明白汗阿玛为何有此一问,犹豫着答:“……不是。”

康熙:“那我三人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这些事,在胤礽小时候,汗阿玛就当帝王传奇故事,给他讲过很多遍了。

胤礽道:“乌库玛法和玛法都是诸王和贝勒贝子们共同推举的。”

“汗阿玛不一样,是乌库玛嬷看您有帝王之才,所以玛法驾崩前亲自传位的。”

胤礽顿了顿又补充,“汤监正(汤若望)为您相命,说您是真龙天子的命相。且玛法当时染了天花,汗阿玛得过天花却安然无恙,所以汤监正极力举荐您。”

康熙叹道:“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

胤礽愣了愣,知道汗阿玛要说很重要的事情,于是聚精会神起来。

康熙:“首先,朕的额娘是出身满州八大贵族之一佟佳氏,裕亲王与恭亲王母族皆不显,纯亲王又年仅两岁。”

胤礽点点头,这点他和汗阿玛一样啊,赫舍里氏也是新的军功贵族,不比佟佳氏差。

康熙:“可仅仅这点是不够的,因为我们兄弟都太小,汗阿玛和宗室勋贵们皆考虑过推举安亲王岳乐继位。”

“什么?!”胤礽惊到了。

“因为你皇玛法不想重蹈他稚龄继位,被多尔衮摄政的覆辙。”康熙解释道。

“那后来呢?”

康熙:“后来,是你乌库玛嬷联合了四大辅臣,有了手握八旗兵权的勋贵权臣支持,才保我登上帝位的。”

“原来如此。”

“所以你看出来了吗?”

“哈啊?”

“我大清每一任帝王继位,都少不了八旗勋贵的支持,四大辅臣,皆出身于上三旗,皆是军功卓绝手握实权之人。而你…

…”

汗阿玛一顿,胤礽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康熙:“其一自然是汗阿玛对你的爱重和私心。最重要的原因……”

胤礽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汗阿玛。

“当初三藩之乱已席卷我大清半数以上国土,大清风雨飘摇,为了安定人心、拉拢汉臣,让百姓和汉臣承认我大清朝廷的正统,故而建元立储。”

胤礽挺了挺胸膛,所以当年自己被立为太子,对大清来说相当重要!

康熙却又说:“可对于满洲勋贵们而言,他们当初并不赞同此举,立储不过是事急从权,如今天下大定,他们便不服气了。”

胤礽怒了,“可恶!他们服不服气我都是皇太子了!”

康熙语重心长:“朕今日跟你说这个,是要告诉你,你的太子之位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稳。于满洲勋贵而言,朕立了你便是违背祖制,损害了他们的好处,来说于汉臣来说,你暴戾不宽仁,绝非明君之选。”

胤礽:“可汗阿玛才是皇帝,谁敢抗旨,汗阿玛就寻个错处,将他们革职夺爵!”

他还就不信了,这些人身居高位,会都是清清白白的。

康熙见胤礽如此想,心下却是更沉重,“若真是这么简单,你汗阿玛我何必如此殚精竭虑?告诉你这个,不是让你怨恨他们,而是要你谨言慎行、韬光养晦!”

胤礽:“可是……”

可是这皇帝和皇太子当得,未免太憋屈了?

康熙知道他未尽之意,他之前就是想着,自己憋屈,不能叫他最宠爱的胤礽也憋屈,便没有与他说过这些,不成想……

康熙抱住胤礽,叹息道:“汗阿玛也已经在努力削弱军功勋贵们的势力兵权了,终有一日,这天下要完全由朕这个皇帝说了算!”

“汗阿玛……”胤礽幽幽望着康熙,“儿臣今日才知,您是如此不易!您……受累了。”

康熙听了这话,心里熨帖无比,“你知道就好,往后行事,切记莫要骄纵任性,再肆意妄为。”

“是,汗阿玛,儿臣谨遵教诲。”胤礽也回抱住康熙,父慈子孝一派温馨。

孰料康熙下一句,却是:“既如此,你也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了。”

胤礽:“???”

胤礽:“哈啊?”

康熙让他站到下头去,拿过方才的五份折子,道:“这五件事朕已查明,皇太子确有肆意伤人之实,你认不认错?”

胤礽:“???!!!”

刚刚的父慈子孝莫非是他的错觉?

康熙见他呆住,肃色冷声唤他:“保成?”

胤礽心头一突,连忙跪下:“儿臣……不知,还请汗阿玛教诲!”

康熙:“譬如马武之事,我昨日便觉蹊跷,又命人去查,发现他确实无大不敬之举,还曾回禀说要来乾清宫请旨,是也不是?”

“……是。”

“他尽忠职守无错,你却怒起伤人,胤祉怕你得罪人,也怕你在外留下恶名,情急之下才会阻止,被你误伤,是也不是?”

“……是。”

“既如此,汗阿玛便教导你,你这是不辨是非,肆意妄为之错!当引以为戒,往后切莫再犯!”

“是!儿臣知错了!”

康熙最后道:“念你年幼,受别有用心之人教唆,着罚俸一年,抄孝经及四书五经一遍,责令你端正品行。”

“儿臣谢汗阿玛开恩!”胤礽郑重道。

康熙这才满意地点头,“你回去尚书房读书吧。”

胤礽却又想起一事,“那三弟……”

康熙道:“你三弟朕已安抚过了,他并未往心里去。”

至于如何安抚……康熙肉痛地

想,自然是千金博一笑了。

大出血了!唉……

胤礽告退了。

领了罚,他本该是不服气、不开心的,但……这是汗阿玛第一次提及为君的诸多不易。他知道,汗阿玛没有说出来的,还有更多、更多艰难。

胤礽忽然感觉到,汗阿玛背上,仿佛承载着无数的风雨和刀光剑影。

而自己就像被他完全护在宽大的羽翼下的雏鹰,不通世故,还以为自己除了汗阿玛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何其可笑?

胤礽暗下决心,不行,他暂时帮不上汗阿玛也就罢了,不能再给汗阿玛拖后腿!

胤礽不知道的是,他以为一码归一码,这些事对他影响不大,惩罚也不痛不痒。

殊不知,汗阿玛心里的倾向,已经变了。

太子离开勤政殿后,胤祉就从偏门处出来了,康熙问他,“你都听到了,你二哥已决定改过自新了。”

胤祉竖起两个大拇指,顺便附赠刚刚听墙角的时候画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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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哭笑不得地收了,又道:“这次好在你警醒,朕才得以及早纠正你太子二哥。”

胤祉想,这还不叫纠正吧。

太子二哥的观念不可能马上转变过来的,不过能有这样的开始已经很喜人了。

一步一步慢慢掰吧。

唉,他真是做弟弟的命,却操着老父亲的心啊!

康熙看着他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太过于明事理了些,心思重也未必是好事,应多放宽心才是。”

胤祉怔住,是啊,他最近一年,是不是操心的越来越多了?

胤祉后知后觉,欧漏!他怎么跟自己咸鱼躺平的理想生活,好像越来越远了?

康熙没想到,自己一句宽慰的话,却看到胤祉大受打击的样子,“朕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心疼你罢了。”

胤祉揉了揉自己的脸,在康熙看来,就好像在搓白面馒头的既视感,整得他也手痒了。

胤祉没给他机会,又问起马武,他始终挂心自己连累了马武的事情。

康熙摸了摸鼻子,他亲口下的诣旨,自然是不可能收回的,于是只能尽量补偿了。

“等他伤势养好,朕便找个理由让他从正六品的护军校,升为正五品的三等侍卫,赐尚书房行走。”

这么大方?

而且还能到尚书房来?

胤祉觉得甚好。

不料汗阿玛又道:“他的幼弟李荣保十岁,给你当伴读正好,过两日便让他进宫来。”

胤祉愣了愣,随即谢恩。

罢了,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缘分吧。

胤祉今日请了假,趁着还有时间,从勤政殿告退后,便领着步山和吴尔衮去了钦天监。

因为有了昨天的事,怕遇到午门守卫,引起关注让自己尴尬的社恐,选择了走东华门出宫。

到了钦天监,南怀仁受宠若惊!

他问起昨日之事的后续,胤祉便简单说了,说太子哥哥冷静下来后认错领罚了,汗阿玛也没有多加怪罪。

南怀仁这才放心,领着他去参观自己的工作室。

观象台并不在此处,所以这里多是模型、笔记、账册等物。

南怀仁原本卖力讲述如何测绘地图的知识,但胤祉兴致寥寥。

他见胤祉对火炮结构图和模型感兴趣,便改为十分细致地给他讲解原理。

胤祉的高智商不是摆设,加上这些也是南怀仁和师父汤若望花了大半辈子,掰开了去钻研的东西,他很容易就理解了。

感兴趣是感兴趣,理解是

理解,他也无深入钻研的想法,画画才是他的天命。

未几,有人来找南怀仁禀报事务,南怀仁不好让皇子回避,便自己跟着下属出去了。

胤祉等得无聊,看到桌上有南怀仁计算到一半的一道几何数学题,中间有个步骤错了,以致于后面都是错的,下意识便提笔圈了出来,并在下面写出正确的解题步骤。

写到一半,他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诶?!

胤祉骤然停笔,他想要把这纸藏起来,又怕这东西对南怀仁的研究很重要,一时纠结。

正待他要把自己写的撕下来时,外面兴冲冲进来一人,“南大人,我发明了这个连珠铳……咦?”

胤祉慌乱间,只好放弃撕掉纸张。

来人观他服饰,立刻行礼,“微臣戴梓,参见小主子!”

胤祉愣了愣,呆子???

他绷住笑,说了个:“免,起吧。”

戴梓顿时有些拘谨,“敢问您是……”

面对陌生人,胤祉本会很不自在,但他此刻被这人手中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比了个‘三’,就示意对方把那‘连珠铳’给自己看。

戴梓说了句“原来是三爷”,就恭敬地呈了上去。

胤祉好奇满满:好家伙,这连珠铳,不就是机关木仓的雏形吗?!

这是这人发明的?

清朝已经有人能发明这么先进的热.武器了,为何后面还会被西方列强用尖兵利炮轰开国门?

为何发展到晚清,会被西方列强嘲笑‘一个发明火药的国家,却还在用弓箭作战’?

胤祉看向戴梓的目光带着火热,也带着忧愁,难不成是这种人才太短命?

而戴梓的目光,却不经意间被桌上的几何题吸引视线,“咦,南大人做出来了?怎的还没做完……”

说着,他就提笔,把那道题接着做完。

胤祉:“……”

意外之喜来得过于突然。

胤祉不由对戴梓的欣赏之情更浓,恰在这时,南怀仁回来了。

他见到戴梓本面露不喜,但看他把题做出来了,忍不住恍然道:“原来如此,戴大人高才。”

戴梓道:“不不不,还是南大人厉害,戴某不过是顺着做出来的。”

南怀仁:“戴大人别谦虚了,若不是你……”

胤祉连忙打断,“咳咳!”

两人反应过来三阿哥还在,被这刻意的提示打断,皆不敢再聊。

南怀仁看到胤祉抱着的样式奇怪的火铳,“这是?”

戴梓激动道:“这是我新发明的二十八连珠火铳,您看这铳机有两个……”

他话未说完,却被南怀仁打断,“戴大人,皇上任命你为翰林院侍讲,就是要你专心做学问,整日里钻研这些无甚威力的火器做甚?能比得过‘神威将军’吗?”

戴梓噎住,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个虽然没有大炮威力大,但它……”

南怀仁:“行了行了,老夫还要带三爷去观象台,你请自便吧。”

胤祉:“……”

戴梓顿时垂头丧气,转向胤祉,正要拿回自己的连珠火铳,胤祉却收往怀里,“送我,可好?”

两人皆是一怔。

戴梓为难,这连珠火铳他耗费了多年的积累才研发出来,制作也花去几十个日夜,如今却不得重视,还被稚龄的三阿哥拿来当玩具……

南怀仁道:“三爷,火器可不是闹着玩的,担心一会儿伤着您!”

胤祉不理他,只望着戴梓,眨巴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好吗?”

戴梓见他实在是喜欢,自己这东西捣鼓出来,也就三爷一个人欣赏

——虽然是当成了玩具,也罢!

“那就送予三爷了,不过恐伤着三爷,让臣把铅丸取出再给你。”

胤祉没有阻止,看他取出火药铅丸,拿袋子装了,他把袋子也要了过来。

戴梓不敢不给,却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装上铅丸玩。

南怀仁不耐烦,再次下了逐客令。

戴梓只好告退,孰料,三爷忽然上前握住他的手,说了一句:“保重,身子。”

戴梓:“???”

南怀仁:“……?”

胤祉跟着南怀仁出发去观象台,吴尔衮见他抱着东西,便道:“三爷,我来拿吧。”

胤祉看了他一眼,“接好。”

吴尔衮看他单手抱得轻松,完全没想到入手竟然死沉死沉的,他一个不注意,差点被带倒在地。

还是胤祉又反手扶了他一把,他才稳住的。

吴尔衮:“……”

自己是不是,太弱了?

在观象台,胤祉听南怀仁讲了很多天文知识。

他听出其中有很多后世被验证是错误的观点,但并没有提出来。因为他只知道是错的,不知道如何验证,也不知道正确的测算方法,于是选择闭嘴。

看着这些未被西方列强洗劫过又送回的古代天文设备,胤祉心中感慨一番后,权当是旅游了。

观象台地势高,风景独好,胤祉不由看着底下的京城内城风景,兴致盎然。

他倒是一派轻松,吴尔衮已经满头大汗了,“三、三爷,这东西,我能放地上吗?”

胤祉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不是吧?’

吴尔衮:“…………”

“回吧。”胤祉看天色不早,决定回去跟乌库玛嬷一道儿用午膳。

他朝吴尔衮伸手,“我来。”

吴尔衮胸腔里顿时升起一股血气,“不用,我可以!”

胤祉悄悄勾唇。

系统查到吴尔衮是康熙朝晚期,死在战场上的,现如今好好多练练,多熟悉熟悉火器,对他没有坏处。

南怀仁看到胤祉对钦天监的一切都提不起太多兴趣的样子,心里大为失望。

他从三阿哥画的世界地图草图,就看得出三阿哥是天才,还以为这一趟能激发他对科学感兴趣,在这上面有所建树呢。

即使这样,南怀仁也不好意思让堂堂皇子白跑这一趟,于是硬给他送了块怀表。

“不是新的,却是古董好物,还请三爷莫怪,等微臣寻到新的,再给您送上。”

胤祉是无意收礼的,但他真的很需要一个看时间的表,汗阿玛送的座钟太大了,不能携带,还是怀表方便。

他谢过南怀仁,拿出纸笔,唰唰唰快速画好,送了他一张特制表情包。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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