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如今的首领亲王, 是太皇太后亲兄长的长孙班第。他时常进京觐见,太皇太后对他倒是熟悉,但如今回到科尔沁部, 看到他儿孙满堂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班第的孙子有几个,都尚在襁褓之中,加上太皇太后这一辈, 就是五世同堂了。

五世同堂是何等的福气,班第有心哄太皇太后高兴, 也是效仿康熙皇帝, 早早寻好了画师,想画一幅五世同堂的画像。

太皇太后没有拂了他的好意,答应休息好后, 第二日便带淑慧长公主与他的家人一起入画。

班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宴,招待了天子一行。当晚,宾主尽欢,太皇太后没忍住喝了点念想了多年的草原马奶酒,微醺之下一夜好眠。

第二日让画师画了画,又坐上马车在周围转了转, 看皇帝带皇子围猎。

太皇太后回到这片草原,就算什么也不干, 吹着草原上的风都是幸福的。

“谢谢你,祉儿。”

她把胤祉说的话入了心, 深知若不是好几年前胤祉就心心念念要给她修归家的路, 可能有生之年,她等不到重回这片草原的一天。

“一家人, 不用说谢谢的。”胤祉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说什么呢?”太皇太后故意问道。

胤祉怔了怔, 说什么呢?若是在后世, 一家人应该会肉麻说‘爱’吧,但古人含蓄,不可能这样表达。

不过不用他想出答案,太皇太后摸了摸他的头,笑说,“你最好了,乖孩子。”

胤祉脸微红,“乌库玛嬷,也是最好的。”

……

当晚,胤祉一身骑装,出现在太皇太后的营帐中,还给她也带了一套侍卫的骑装。

苏麻喇姑:“???”

太皇太后:“!!!”

前一日,太皇太后旅途劳顿又喝了小酒,跑马之事便没成行,她以为胤祉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今晚他还真来了?!

“小主子,您这也太、太……”苏麻喇姑思绪都被他给惊吓得堵塞了,好半晌才想起一个形容,“太离经叛道了!”

胤祉:“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只是只是离这王帐远一些,不会叫汗阿玛他们发现,但也不出禁军守卫的范围,很安全的。”

苏麻喇姑:“要是被巡逻的守卫军看见,主子可如何收场?”

胤祉:“不会的,我已经跟大统领打了招呼,说跟侍卫一起练习马术,不让人打扰。”

苏麻喇姑:“可外面乌漆嘛黑……”

胤祉:“我有瑞光镜,可照明前方百步远,多带几个,亮如白昼,他人也很难直视此等强光,自然看不见马上之人长相。”

没料到他居然安排得如此妥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苏麻喇姑噎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要是摔了主子……”

胤祉正想说,他选的是最温驯的马儿,而且那马儿很喜爱他,不会摔了他的。

太皇太后先他开口了,“既如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走吧!”

“诶?!!!”苏麻喇姑一惊,想要阻止。

“帮我更衣吧,”太皇太后说,“我这身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了,与其胆战心惊怕这怕那,不如大胆一点,了却一桩心愿,才不枉来这草原一遭。”

听到‘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时,苏麻喇姑闭嘴了。

她比太皇太后还要大一岁,近几年也一样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她们这个年纪,确实随时可能……

既然是主子的心愿,那就,快意一回吧!

她不再说什么,上前帮太皇太后更衣。

草原日夜温差大,白天热得穿单衣,晚上却需要穿棉袄,胤祉细心,

连这点都考虑到了,带来的衣服是很保暖的骑装。

换好衣服,苏麻喇姑帮忙支开奴仆,祖孙俩低调地装作主仆出行,带着扎布和乌恩奇,光明正大地慢慢走到了马厩牵马。

期间遇到巡逻的侍卫,由于他们一行四人都极为坦然,侍卫们只是行了礼便离去了,没有注意到太皇太后隐在帽子下的真容。

太皇太后虽然年老了,步态学不像年轻的侍卫,但她假装躬身搀扶胤祉,实际上胤祉使力扶着她,便无人能瞧出异样。

天气晴朗,草原的上空群星璀璨,月色正好。

即使到处没有点灯火,月夜下的草原风景也清晰可见。

太皇太后张望着这一切,心中逐渐升起了难以言喻的热意。

很快,胤祉早就精挑细选好的马儿被牵了出来,他先上马,扎布和乌恩奇再扶着太皇太后上马,之后又经过一番周密的安全绳索绑缚,才算安置好了。

“乌库玛嬷,”胤祉低声开口,“我们走了,过了那座山丘,我们再奔跑。”

“好!”

小心慢跑过了山丘后,胤祉开了类似探照灯的瑞光镜,然后往远处的方向闪了几下,当做打招呼。

接着就在扎布和乌恩奇的护卫下,逐渐由慢转快跑了起来。

“乌库玛嬷,会不会太快?”他时不时会问太皇太后的乘坐体验。

得到的答案都是……

“不会,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唉,你的骑术是不是不太好?”

胤祉:“……”

太皇太后:“也是,你才十岁,骑术能好到哪里去,缰绳给我。”

胤祉:“啊?”

太皇太后:“啊什么啊?给我,乌库玛嬷带你跑!”

胤祉愣了下神,手中的缰绳就被乌库玛嬷接了过去。

“驾——”

太皇太后一夹马腹,驾轻就熟地就策马飞奔出去,胤祉都给吓了一跳。

太、太快了吧?!

太皇太后却仿佛感觉自己年轻的灵魂回来了,虽困囿于这年老的躯壳,却也找回了几分当年意气风发的感觉,浑身都轻快了。

胤祉:“…………”

“我记得那边有个月牙儿湖,在月下特别美,乌库玛嬷带你去开开眼。”

胤祉欲言又止几番,终是开口,“乌库玛嬷,您、悠着点啊!”

他感到乌库玛嬷的‘放飞自我’,倒是有几分后悔了。

但转头间,却看到乌库玛嬷自信飞扬的笑容,比那头上的草原明月还要耀目……

胤祉不由也笑了。

跑了快半个时辰,他们果然到了一处湖边。

太皇太后咦了一声,看看周围的景色,叹了口气,“月牙儿湖都变了样了啊。”

她语气低落了几分,“也是,都五六十年了。”

胤祉顺着她略带失落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湖确实已经没了‘月牙儿’的样子,如今像是个橄榄球的形状。

那湖水在夜里漆黑如墨,映着天上漫天星子和圆如银盘的皎月,“还是很美啊!”

胤祉发出真心实意的感慨。

“乌库玛嬷年少时,时常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吗?”

“是啊。”太皇太后笑起来,她本就为人豁达,胤祉简单的两句话,她心情又好了。

祖孙俩下了马,在湖边玩了一会儿。

太皇太后道:“让我想想还能带你去哪里玩?”

胤祉一听,可不敢让她再肆意乱跑了,过过瘾就罢了,按乌库玛嬷的身子骨,是不适合太过剧烈的运动的,现在差不多该回去了。

“阿嚏——”

祉假装着凉,第一次演戏,脸不由自主就烧了起来。

“哎呀?”太皇太后果然忧心,手一摸,觉得他额头也有些热,最终还是打消了继续跑马的念头。

祖孙俩重新上马,太皇太后还未过瘾,仍然由她掌着缰绳,直接策马回到她的营帐前。

顺顺利利地回来了,胤祉松了口气。

不过他不放心乌库玛嬷的身体,打算留下来,给她再输送点内力,疏通经络。

谁知一入营帐,他就被眼前的明黄惊呆了。

“汗、汗阿玛!”胤祉心虚,腿一软就跪了。

太皇太后:“……咳咳,皇帝,你怎么来了?”

两人都太意外了,因为营帐外并没有皇帝的太监和侍卫,安静如常。

康熙的脸色十分精彩,看着太皇太后安好的样子,他主动上前搀扶,想要说她又不好说,只好把火气往胤祉那里发。

“胤祉,你可知罪?!”

胤祉秒怂:“儿臣知罪,儿臣再也不敢了!请汗阿玛责罚!”

康熙感觉被噎了一下,“你哪里不敢了,胆子大得很呢!”

太皇太后连忙说:“玄烨,你不要怪祉儿,都是我逼他带我去骑马玩的。”

康熙无语,“皇玛嬷,您这话能骗过谁?除了胤祉,我看就没谁能生出如此不着调的主意!”

胤祉肩膀缩了缩,但并没有太害怕,汗阿玛要是真的担心生气要重罚他,早就大张旗鼓出去找人了。

安静地等在这里,一是对他的信任,二就是不会太重罚他了。

果然,在太皇太后不停求情后,看在它认错诚恳的份上,康熙没有重罚他,“朕就罚你抄《般若波罗蜜心经》……”

胤祉刚要松口气。

康熙:“一千遍!”

胤祉倏然抬头,难以置信。

康熙对上他的视线,冷哼一声,“不准让别人帮你抄!别以为朕不知道,李荣保、吴尔衮的字迹,朕是看得出来的。”

胤祉:“……儿臣,领罚!”

QAQ……

等他抄完,大概已经回到京城了吧?

哪里还有时间在草原玩啊?

第二日,兄弟姐妹们都知道了胤祉被汗阿玛罚的事情,所有人都十分诧异。

要知道汗阿玛一向对胤祉的容忍度是最高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惹怒了他?

可是任他们怎么打听,胤祉都不肯说,汗阿玛也不准大家议论。

抄书而已,大家觉得也没伤筋动骨,发觉汗阿玛气消了之后,就开始幸灾乐祸了。

胤祉吃瘪,那可真是太难得一见的‘风景’了,大家都愿意欣赏一番。

“三弟,我们今天围猎,大哥拔得头筹了呢。”

“三弟,今日布库你不在,被巴林部赢了呢。”

“三弟,今日草原运动会可太有趣了,据说章程还是你出的,你却看不到,真是太遗憾了!”

胤祉面无表情地扯下又抄错了一个字的经书,团成团扔到大哥脸上,“闭嘴,抄经书要静心。”

胤禔却不在意,拂开纸张就凑过来,悄声问:“你悄悄告诉大哥嘛,到底什么事竟然惹得汗阿玛如此震怒,大哥以后也好注意着点啊。”

胤祉:“放心,我做的事情,是你一辈子都不敢做的。”

胤禔听了可就不服了,“看不起谁呢?”

胤祉却又不说话了。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要在胤祉的营帐上演,他都习惯了,要他说出实情,那是万万不可能。

抄佛经挺好的,宁静、祥和,love&peace。

……

为了哄太皇太后开心,御驾在科尔沁草原,一

直停留了一个月之久,各种各样的宴会、庆典、比试等活动都玩了几圈,才起驾回銮。

太皇太后回程时却还是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眷恋,毕竟……这可能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些风景了。

“明年还来。”胤祉语气坚定。

太皇太后却摇摇头,“不了,太劳师动众了。”

而且康熙帝离京太远、太久,奏折送来延时一两个月,总让人觉得不安稳。

幸而太子成长了,如今才十三(虚)岁的年纪,也能监国了——起码目前为止,没听说他在京城有出什么纰漏。

胤祉再次强调:“明年,我陪您来。”

可胤祉没想到,他这句话在第二年却没能实现。

——因为草原到处不太平了。

噶尔丹完成了他向西扩张的野心,连藏.族之地也收入囊中,接着便不满于自己领土内的资源匮乏,再次把目光放到了东南方。

他开通了与罗刹人的贸易,再次从罗刹人手上购入了更多的火器,打算卷土重来了。

康熙二十五年冬,噶尔丹先是派了更多的散骑,在漠南和漠北草原四处劫掠。到了康熙二十六年春,又频频试探大清边境各处的兵力和反应。

如此情境下,太皇太后自然不能回科尔沁省亲了。

康熙二十六年秋,噶尔丹大军攻打了喀尔喀诸部,土谢图汗兵败,率部众往东南逃亡,同时向大清求助。

他们溃逃数日,身后噶尔丹军队追击不止,领地一再丢失。

等到大清长城内的驻军赶来驰援时,喀尔喀部众已溃散剩两三千人,且士兵几无战力。

清军亦只得三千人在此,对上噶尔丹一万前锋精良胜算不大,且未得圣上旨意,亦不敢轻举妄动。

噶尔丹大军到底忌惮这几年见过的,清军演兵之威势,亦暂且按兵不动,等着身后两万大军到来。

京城里,胤禔于朝会上再次请求前往喀尔喀迎战噶尔丹。

康熙犹豫再三后,还是同意了,并把他任命为副将军,又任命裕亲王福全为统帅,其他大将军也全都是战功赫赫之人。

“这和前世的安排没有太大的差别,”胤祉听见原身说,“但是,应该是不一样了吧……”

“哪里不一样?”胤祉好奇地问。

“这一世,大哥沉稳了很多,也很崇敬裕亲王。”所以,应该不会再有那些糟心事了吧?

“哦,”既然不一样了,胤祉一点也没兴趣问前世发生了什么,只问,“前世这回你没跟着去吧?”

“没有,我还那么小……”原身说到一半,闭嘴了。

他那么小什么都做不了,还整日结巴,但这一世是不一样的,太不一样了!

顿了顿,原身惊讶,“你要去吗?”

胤祉点头,“当然了。”

但是胤祉想要跟着上战场,不但原身不放心,康熙、太皇太后、兄弟姐妹们都不放心。

“你去凑什么热闹?”康熙沉着脸斥他,“胡闹!”

即使他知道胤祉内力丰沛,近几年武艺也长进不少,能与他的暗卫有一战之力,又怎能放心?

他如此年幼,刀剑无眼,康熙认为,还未到他到军中历练之时。

胤祉却说:“我只是去做生意。”

众人:“?”

“什么生意,丝绸瓷器?”

胤祉却摇头神秘地笑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