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回銮用的时间, 比南下时快了很多。

他从苏州出发,带了近百万两的赃银,剩下的古玩字画、金银珠宝, 都交给胤祉的卖场去义卖, 卖完再填入国库。

而有了这两百多万两的赃银,国库的账面上几乎是一下子就翻了一番。

见国库‘有钱’了, 各部要钱的折子, 才出了苏州就陆续递了上来。边境军饷粮草、赈灾、安顿迁居西南的百姓、修建皇陵、各地兴修水利……

康熙:“……”

或许从前, 他也会为这突然多出来的一笔银子,而高兴于能拨款下去大干一番。

可最近半年, 看到胤祉那般努力赚钱,还大义凛然、毫不吝啬地交税进国库, 为了赈灾、为了河工漕运劳心劳力办义卖会……

再看看这些人!一个个恨不得把国库的油水捞过去的样子,康熙只觉得碍眼。

这些人真是,一点觉悟也没有!

一□□猾的老狐狸, 比不过一个八岁小儿有本事就算了, 还比不过他忧国忧民!

康熙冷笑着, 把那些折子全部扣下, 决定先满足胤祉念了几年的那个愿望——修路, 修一条通向科尔沁的路。

当然,他不会打着孝顺的名头,而是以战略部署为由, 为的是来日对付日渐嚣张吞并大清版图的准葛尔部。

修好了路,行军更快, 粮草更快抵达, 自然不愁打不过准葛尔部大军, 也不怕噶尔丹和罗刹鬼狼狈为奸。

此项政令得到了蒙古所有王公的鼎力支持, 满人大臣们也纷纷叫好。

倒是汉臣们总认为,以如今国力无法跟不断扰边的罗刹鬼和噶尔丹正面对上,还是招揽为主,先把大清百姓的民心定下来为先。

可康熙圣意已决,钱款很快就给工部拨下去了,连水泥窑的水泥,都下旨紧着河工漕运和修路用。

见状,有些人把主意又打到了那笔济慈会募集起来的善款上。

说是靳辅一时也用不了那么多钱,不如先挪作他用。

康熙都气笑了,想动用那笔钱的官员们被他当头痛骂,“那是民间募集的善款,不是朝廷的钱,每一文钱怎么花,都该由济慈会自己做主!”

骂完了,御驾抵达高邮,不但将济慈会的善款粮食都给了靳辅,还从国库再拨了十几万两纹银,给他凑了个一百五十万两的整数。

靳辅跪谢皇恩的时候,如坠梦中,脸上的懵然多于喜色,简直不敢相信真的会有这种好事发生!

康熙一路的坏心情,看到他欢喜傻了的样子,才跟着好了一些,不等靳辅反应过来,他又给了他一个惊喜:免去他身上的罪名,官复原职。

‘轰隆隆——’靳辅感觉雷劈下来一般,再次被震傻了。

而康熙给他的惊喜还在继续:圣上亲自破格提拔了陈潢为河道道员

这三道‘雷’,炸懵了所有人!

道员可是正四品!只比河道总督低一级,而凌驾在所有地方官之上……

荒唐!

此时,就连所有一向最被康熙信重的内大臣们,都觉得荒唐!

破格提拔一个蒲松龄问六品官就很荒唐了,如今一个四品大员、将近封疆大吏的官位,也就这么随口给出去了?!

勒德洪硬着头皮提出异议:“皇上,此举恐有不妥……”

康熙却冷笑一声,问名明珠,“明相,你来说说,是某些权臣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不妥,还是朕破格提拔人才更为不妥?”

明珠吓得腿软,扑通一跪,“皇上英明!卖官鬻爵的乱臣贼子,怎可与圣上英明之举相提并论?奴才也认为陈潢此人有治河大才、劳苦功高……”

为了表明忠心和痛改前非的决心,明珠

极力赞赏陈潢,把康熙此举吹得天花乱坠,其他大臣见状,也明白了风向,一个个跪下磕头称颂‘吾皇英明’,包括勒德洪。

康熙满意了。他亲自虚扶了一把还跪着发懵的靳辅,嘱咐他继续治河和安置灾民之事,还开口言明,若有真才实学的治河才能之人,亦可上奏为其请官。

靳辅顿时老泪纵横,伏首又拜,心里是沉冤得雪、云开月明和苦尽甘来的酸楚和敞亮……

直到御驾离开高邮,靳辅和陈潢都还被这天降的惊喜砸懵着。

“大、大人,圣上为何如此?”陈潢恍惚地问。

明明南下时经过这里,还训了他们一通,驳回了他们要钱的请求。

靳辅目光深沉,良久才低声道:“是三阿哥……”

“啊?”陈潢茫然,济慈会不是涧中鱼先生主导的吗?

靳辅看向陈潢身边的赫奕,“方才似乎没见到三阿哥跟在皇上身边?”

“是,”赫奕低声笑道,“三阿哥留在苏州了。”

“如此……”靳辅忽然转向苏州方向,伏地行跪拜大礼,“奴才,替河道官兵、替百姓,叩谢三阿哥大恩大德!”

陈潢虽然不明所以,见他如此郑重,也跟着往苏州的方向行大礼叩拜。

两位朝廷大员如此,他们身后,所有的官兵也跟着叩拜了下去。

有了钱,也被皇上亲自正名后,靳辅便放开了手脚大干,水患之地的百姓们也纷纷得到了更为妥帖的安置。

与此同时,济慈会和涧中鱼先生的好名声,也在高邮等地的百姓中流传开来。

……

靳辅的河工事业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胤祉的外卖业务也玩儿得飞起。

‘叮铃铃——’清脆的铃铛声一响,行人便有意识避让,知道是‘外卖员’骑着‘神车’来了。

他们统一穿着果绿色的褂子,每天忙碌地穿梭在苏州的大街小巷,帮人跑腿、送货、送吃食点心,成了苏州府城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

“哇!那两轮车怎么自己会动?还跑得那般快?!”

一听这话,周围的苏州百姓就知道这是最近新来的外乡人了。

于是有人就兴致高昂地热情为其解惑:“客官不知道了吧,这叫自行车,用脚踩着就能动,日行数千里都没问题!”

“日行数千里?!”外乡人惊呆,“这岂不是比日行八百里的神驹还厉害?”

“当然了,您方才不是瞧见了吗?这也就是在市井里,去了无人处,这车还能更快!”

外乡人迫不及待问:“去哪里买这样的车?”

苏州人却神秘地笑说:“这车啊,没地儿去买。”

“那刚刚那些人?”

“那些呀,都是‘神行外卖行’的骑手……”

苏州人热心地为外乡人解释外卖行当,这行当可方便了无数的苏州人。

“比如你住在城西,想吃城东的点心,又没人使唤又想快点吃到,那挥手一招,找个外卖员就行,他们定在半个时辰内给你把事情办好,超时了还赔钱哩。”

再比如有人在酒楼、点心铺子、布庄订了东西,不想自己多跑一趟的,就可以要求掌柜送货上门,掌柜自会找外卖员送了,比伙计送得快,还不偷懒。

再再比如,有人赶路,来不及套车骑马儿,或者想偷个懒,他们的车还能载人哩。

“那找他们干活儿,要多少钱?”

“看路程远近,近的五文钱,远的也不超过二十文,因为他们不出苏州城。”

“为何不出苏州城?”

“怕这神车丢了啊!”

“哈啊?”

“客官您有所不知,这神车在义卖会,可是拍出了

一万五千两的天价!”

外乡人:“???!!!”

外乡人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天方夜谭,这些苏州人真是太爱吹牛了!

直到他又听故事般,听说了义卖会上的故事,才明白过来。

顿时,他看着那些车,眼热了,那可是皇上都骑过的‘神车’啊……

外乡人慎重地试着喊来一名在街边等生意上门的骑手,骑手立刻笑容满面地、动作潇洒地骑车过来了。

“这位老爷您有何吩咐?”

“我、我想坐车,多、多少钱?”

“老爷要去哪里?”

“我……到处逛逛?”

外卖员笑着说:“可以,咱们外卖员都是‘苏州通’,只要二百文,带您游遍苏州城。”

外乡人迫不及待地点头,“成,那、那我坐了?”

得到允许,外乡人抬着屁股,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地坐上自行车,顿时有种非常尊荣的感觉。

下一秒,风驰电擎!

“哇啊啊啊啊啊……”外乡人不喜欢自行车上的摇晃和速度,惊得哇哇乱叫。

“三爷小心!”步山好笑地护着胤祉避让开,“又一个外乡人。”

胤祉手里的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你不也是?”

“嘿嘿~”步山笑道,“主子,小的虽然不是苏州人,可这苏州切切实实的好处,也有小的一份功劳吧?”

“自然。”胤祉点头,没有这个最佳翻译官,他很多事情都没法办得这般顺利。

言罢,两人继续踩着轮滑鞋,在周围百姓同样艳羡的目光中,往卖场而去。

如今的卖场已经不再只开夜场,而是早中晚各有一场,卖手们轮流换班上。

唐岳是个懂培养人手的,如今卖场里的卖手全是他带出来的学徒,几乎都出师了,唐岳也该回东昌府了。

今日他们是去送别唐岳的,胤祉也舍不得唐岳这人才离开苏州,但古人的故土情节很重,唐岳是自己想回去的,他娘和妹妹都还在那边,而且他也想做出一番大事来,让唐家和乡亲看到!

主仆俩到了卖场后院,就看到唐岳正在对自己的徒弟们训话,还挺有派头。

看见胤祉,唐岳立刻让他们原地解散,笑着踩着轮滑鞋迎上来,行了个曹高难度的礼,“给小主子请安!”

穿着轮滑鞋,再也没人看出他腿脚不便。

胤祉免了他的礼,步山替胤祉对他交代了一些回东昌府后需要办的差事。

等步山说完,唐岳笑嘻嘻地看着胤祉,“三爷,小人都要回去了,您还有没有什么无本买卖的好点子,让小人带回去试试?试好了让您在苏州继续赚钱啊!”

胤祉:“……”

合着唐岳觉得,他最擅长无本买卖吗?

不过,卖场和外卖确实看起来都挺‘无本’的。

外卖员的人手是他从潘家借来的,所以不用给工资,他们每天赚的钱还都交上来,即使骑手会偷偷藏一点,一天也能赚上百两银子。

别看这百两银子比起卖场赚的,少了很多很多,但是胤祉不止赚这一笔钱。

他让每一辆自行车在后座都绑上一面旗子,旗子上有‘广告位’,每当这自行车骑行起来,旗子飘起来,百姓就会看到旗子上的广告了。

这广告费,可是很昂贵的,如今苏州府各大商铺都争着抢着要。

而且他们这一行当,不但带动了苏州经济,还带动了旅游业,没看最近来苏州游玩的外乡人越来越多了吗?

所以在唐岳心里,他们家小主子一开口,那就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传奇啊。

“暂时没有。”胤祉直接否决,懒得动脑筋了。

“那小主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什么小的能效劳的?”

胤祉:“买地,办厂,招工。”

唐岳一点就通,“好嘞,那山东境内运河沿线的差事,就交给小的了,咱们会优先去高邮等地招募灾民的!”

胤祉点头,笑了,“交给你了。”

胤祉跟唐岳吃了顿践行饭,搞得少年受宠若惊,惶恐不已。

他家小主子一向是没什么架子,但他敬重小主子,不敢欺负他年纪小就不讲规矩。

唐岳踏上归程后,戴梓和京城玻璃窑的师傅们,也终于抵达了苏州。

厂子和窑炉早就投入建设,地是汗阿玛直接赐给他的官地,负责招工建厂事宜的,也是汗阿玛留给他的侍卫。

侍卫们都是贵族之后,心高气傲,原本只愿意担任三阿哥的护卫职责。然后,胤祉就让步山对其中几个使用了钞能力。

加上有曹寅和马武这两个‘小头头’对胤祉马首是瞻,侍卫们很快就被安排到了胤祉希望他们去的位置。

师傅们一到,玻璃厂直接就能投入生产了。不过胤祉还是不急,他继续招工、培训,磨刀不误砍柴功嘛。

黄履庄被胤祉介绍给了戴梓,如胤祉所料,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两人对于发明创造都有着数不清的奇思妙想,急于有人能理解、有人能交流。

胤祉默默地让所有人离开,给两人留下空间,深藏功与名。

殊不知,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自己身上。

“从前没有人懂我,如果不是遇到了三爷,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就都会活在嘲笑中,郁郁不得志地终老。”

“我也是!若不是三爷,我或许都活不到现在,就在困顿中死去了。”

“还好三爷慧眼识珠,他就是你的伯乐啊!”

“不,他是我的再生父母!”

“没错,是咱俩的大恩人!可惜他不爱说话,我也不好意思啰嗦了……”

“对对对,今天遇到仁兄,总算能说个痛快了!”

“三爷如此大恩大德,咱们一定要好好做事报答他!”

“是啊,还是别闲聊了,先把三爷要的‘飞梭织布机’、‘走锭精纺机’和‘动力系统’研究出来吧。”

“阿嚏——”胤祉无端打了个喷嚏。

步山立刻紧张地递上帕子,“哎哟喂,小主子是不是贪凉喝太多冰镇西瓜汁了?”

此时,两人正泛舟湖上。

巨大的荷叶半盖在胤祉头上,他惬意地躺在船头,阳光透过苏堤的树影,细碎地倾洒在他身上,夏日清凉的河风拂过,畅快至极。

胤祉慵懒地摆摆手,“应该是,汗阿玛,想我了。”

他如今每日光明正大地练武半日,身体康健,无病无灾,是不怕凉的。

“哎——”步山突然喊了一声,然后才想起压低声音,“爷,鱼、鱼要跑了……”

胤祉闻言,瞥了一眼浮标,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坐起来,下一瞬,快准狠地收杆,肥美的青鱼在空中跳动。

步山喜滋滋地上前,抓住青鱼,解下来装到木桶里,而那桶里,已经有了十来条大肥鱼了。

步山正要为主子挂上鱼饵,胤祉却直接就把鱼钩抛到了水里,随意道:“不钓了,睡觉。”

说着,荷叶盖住了脸,就这么睡去。

步山习以为常,让他们的小舟随波逐流,也跟着在船尾小憩了。

反正暗处有暗卫跟着,他们只管随心所欲就行。

胤祉在水波**漾中,晃晃悠悠地睡了一个多时辰,如一条咸鱼般,连翻身都懒得。

再醒来,小舟已经飘到了另一处。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踢醒步山,“走啦!”

步山一个激灵,醒来到处看看,笑问:“三爷,那咱今日就去那寺庙?”

“嗯。”胤祉兴致盎然地上了岸。

他们最近都是如此,胤祉睡醒时,小舟漂流到哪里,就在哪里游玩一番。就是如此咸鱼地,随缘、随心,小日子过得格外称心。

而今日胤祉的这份随缘,还真就给他随出了真正的‘缘分’。

主仆二人刚踏进寺门,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弥陀佛,徒儿别来无恙啊!”

胤祉一怔,一惊,又一喜:“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超揆慈爱地看着他,“为师收到皇上的信,特来相助于你。”

胤祉:“……?”

他需要什么帮助,他自己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