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讶异得面面相觑, 然后又齐齐去看那岌岌可危的茅草屋,两百文, 够这一家子吃用很久了吧?

步山小时候也是苦出身, 他仔细观察一圈后,不禁对老头竖起了大拇指。

“老丈,您真是有远见之人!”

被贵人这么夸, 李老头都不好意思了, “嘿嘿,咱都老了, 没什么指望了, 苦一苦, 能叫孩子读上书,就什么都值了。”

他不好意思说,最近一年就是因为攒钱买书,他们一家过得有多苦。

胤祉投以赞许的目光,又看向小姑娘,直接纠正她的错误观念:“蒙汉, 不可、通婚。”

“啊……”小姑娘顿时一阵失望。

步山笑道:“姑娘,蒙古草原也不像话本里那般好的, 你看的是《智斗偷马贼》吧?那两个主角, 可都是贵女。”

小姑娘闻言恍然, 更加失望了, 脸也红了, 她一个草民, 竟然肖想贵女过的日子?

真是既有罪, 又丢人!

只是这时又听那位贵人小主子问她:“识得、几个字?”

小姑娘听到这个顿时来了精神, “我和弟弟, 将连环画上的字都识得了,还会写呢!”

这么厉害?

“谁教的?”胤祉好奇。

“村里的老秀才,我们帮他们家干活,求他教我们的!”

步山问:“村里还有老秀才,不去考取功名吗?”

小姑娘老成地叹息道:“考了,从三十岁考到六十岁,就是中不了举。”

这是古代读书人的常态了,历史上蒲松龄也是十九岁考中秀才,到了七十岁才中举……只能说,正常。

“秀才,住哪里?”

小姑娘手往一边院外一指,“喏,那里!”

就在他们家隔壁,是村里最穷的三户之一。

众人:“???”

步山疑惑:“一个秀才……无论如何也不该落魄至此吧?”

大家都知道,考中秀才了就不用交税,所以很多人会将田地挂在秀才名下,自然会给对方些好处。

小姑娘道:“因为他不死心呀,让他的儿子孙子都读书,没有钱交束脩他就自己教,但花用也大,只靠家里的女人种地,自然穷的。”

啊这……就跟科举死磕上了吗?

小姑娘看大家神色,又连忙找补:“但他们家都是好人哦,不像另一家穷的,就是懒出来的!”

胤祉打算一会儿去秀才家看看,就没再问他的事情,转而又问那小男孩:“你呢?”

小男孩愣住:“啊?”

步山:“小主子问你今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小男孩比小姑娘紧张多了:“我我我……佃林子,存存钱,读读读书!”

胤祉:“佃林子?”

步山同步翻译:“佃林子就能赚到钱?你有好法子?”

小男孩太紧张了,小姑娘就替他答了:“他跟村里最会种李子树的树根叔学了点本事,看了《红薯救荒记》后,想到能把红薯种在李子林里,到秋天就是双丰收了,总会比往年好的。”

这回轮到胤祉愣住:“套种?”

这两个字大家都没听懂,步山也不懂,倒是赫奕知道,他便给大家解释了一番套种原理。

“这是迟老在农书上教过的,你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个,很了不起了!”赫奕顺带还夸了小孩。

小男孩激动得脸更红了,却因为没跟贵人打过交道,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磕了个头。

赫奕:“……”

胤祉想了想,写下套种注意事项,让赫奕讲给小男孩听。

他对农学的东西不熟悉,只是知道概念

,所以写的都是大方向的,具体怎样最好,还得实践出来。

小男孩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用心地记下:“……嗯嗯,栽种间距……嗯嗯,光照……嗯嗯,这样堆肥啊……”

赫奕解读完,不止小男孩对胤祉崇拜不已,赫奕也对这个未来‘师侄’刮目相看了。

小姑娘没忍住问:“贵人金尊玉贵,也懂种地么?”

步山时常跟着胤祉,知道他的那套理论,“这些都是书本上学的呢,但具体如何种,还得看当地水土和天气等,所以小主子常说,自己只是纸上谈兵罢了,你们要是能种好,那才是本事。”

步山说了很多,但小男孩听到那句‘都是书上学来的’就震撼到了,他更坚定了以后要攒钱读书的决心了。

胤祉还想去秀才家,便示意步山小姑娘一点赏钱,就要离开。

谁知小姑娘突然跪下说:“贵人小主子,钱我不要,书上不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您这么有本事,能不能教我一样?”

小姑娘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彻底被她惊住了,谁也想不到,一个山村里的小姑娘,能说出这种话来?

步山给的,可是两个银锭子,足足二十两银,够他们一家生活好些年了。

不过稍微一想,似乎又合情合理:因为这句话在《红薯救荒记》里出现过,是涧中鱼先生想要教给世人的道理。

小姑娘是个能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的聪明人。

胤祉愣了好几秒,才对她说:“我再,想想。”

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才是对这件事的慎重,那二十两银子也收回来了。

胤祉若有所思地去了隔壁秀才家,老秀才可比李老头要积极多了,早就在院子里头张望着了,见一群人过来,连忙开门行大礼迎接。

“免礼。”

胤祉同样没有进屋,老秀才很积极地道:“贵人可要见见我家其他人?”

胤祉摇了摇头。

老秀才心中大感遗憾,又问:“贵人有何差遣,请尽管吩咐!”

胤祉看时辰也不早了,便道:“考考你。”

老秀才心中一喜,觉得平步青云的时机来了,连忙又行大礼道:“贵人请考。”

胤祉看向赫奕,赫奕愣了愣,“我来考?”

胤祉点点头,费耀色把赫奕夸得天花乱坠的,说他有其祖父之才,又有其父的刚正,总之是文武全才,人品也好。

赫奕领命,当即出了几道题,要老秀才立即口答。

谁知老秀才紧张得声音颤抖,脑子一片空白,就跟这几十年他数次入考场时一般,什么也答不上来。

胤祉:“……”

赫奕只好放低难度,让他讲学《孝经》,他仍然说不出话来。

胤祉:“…………”

这时,屋里冲出来一个小少年,在几米外跪下解释,“贵人恕罪,小人的爷爷一考试就擅忘,其实学问是好的!”

胤祉懂了,就是一考试就紧张,发挥失常。

赫奕也是服了,看胤祉没有生气,便对少年道,“那你来答。”

少年倒是自信满满地答了全部题,胤祉听得出来,水平还不错。

赫奕问:“你考童生试了吗?”

少年:“考了,已过了县试和府试,待明年便去考院试。”

赫奕不由目露赞许,“好好考。”

胤祉这也算是试过了老秀才的教学水平,他在纸上写了几句话给步山看。

步山看完就问老秀才,“你可愿在村里办学堂?”

“啊……呃,”老秀才还没从考试的紧张里缓过来,下意识道:“没、没钱。”

少年连忙找补:“我爷爷是说,村里

人也交不起束脩。”

步山笑道:“咱们小主子呢,从小心善,他想要帮你们办一个‘慈善学堂’,束脩由他来交,您看需要多少银子能办起来?”

一听这话,秀才的脊梁骨一下子就挺直了,做梦一般直视全场最尊贵的小贵人,激动得红光满面,“您、您是活菩萨啊!”

“噗!”吴尔衮实在没绷住。

这一笑让胤祉也红了脸,因为身份的原因被掩藏的社恐问题也冒了出来。

他倏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步山,你谈。”

老秀才和少年:“???”

胤祉身边的人除了赫奕都习以为常,步山直接留下来,和老秀才详谈,胤祉就先走了。

这半山腰还有一户特别穷的,但小姑娘说了人是懒才穷的,胤祉也没了兴趣,就往山下去了。

赫奕悄悄问李荣保:“三爷不喜欢人家说他是活菩萨?”

李荣保憋笑:“别多嘴,三爷听得到。”

胤祉下山就被大阿哥逮到了,“好啊三弟,你偷偷遛到哪里玩了?!”

此时已近黄昏,晚照把一树树梨花都染成火焰般的色彩。

胤祉一转头,就看到兄弟姐妹们已经收获满满地,从另一个山头下来了。

胤祉不欲多谈,正经道:“迷路了。”

这理由明明很扯,但是配上胤祉坦然且真诚的眼神,大阿哥居然信了。

“哎呀,大哥错怪你了,你也别难过,我们猎到一头鹿,一会儿烤了,最好的那块肉给你吃!”

胤祉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下,“谢谢大哥!”

其余人:“……”

算了,老三一定有他的要事,不跟他计较了。

康熙秉承着不扰民的宗旨,早已带着两位皇太后赏过花、看过庄稼,回营地了,只派了几队侍卫外出寻人。

胤祉回到营地,没多久,步山也回来了,给胤祉说了个建学堂的数,老秀才是个实在人,说一年只要二十两银子,其中包括给他的薪俸。

说完这个,步山又说起一件趣事:“原来秀才隔壁那个叫妞儿的小姑娘,买了《智斗偷马贼》,又磨着秀才教会了上面的字后,就把连环画以一文钱一天的价格,租给别人看了。”

“嗯?”胤祉感兴趣了。

步山:“如果让妞儿讲话本故事,就另外给一文钱,如果想学字,就一个字一文钱。”

胤祉觉得好玩,好奇问:“赚钱没?”

步山笑道:“奴才后来去问了妞儿,她说赚回了八十多文钱,又用其中二十文钱,借了别人的《红薯救荒记》来看和学字。”

胤祉忍不住夸她:“脑子好。”

“是呢,”步山也欣赏那孩子,“所以爷想到授人以什么渔了吗?”

胤祉略一沉吟,点点头,接着就钻回自己的营帐,唰唰唰写就一份计划书。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他要做点什么,得在今晚做好。

写好计划书之后,他才去了烧篝火的地方,主子们都在那里烤猎物吃呢。

胤祉等大家都吃饱以后,他上前,把计划书呈给了汗阿玛。

康熙笑问,“下午画画了?”

他还以为是胤祉下午画了李花。

翻开来看了几眼后,康熙的神色就正经起来,“你为何会作此想?”

胤祉一顿,招手唤来赫奕,好叫他在汗阿玛面前也刷个脸。

“把、妞儿、的话,说一遍。”

赫奕一开始有点茫然,不知是哪一句,但在康熙看过来的瞬间,他立刻想到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话。

“回禀皇上,三爷给那妞儿赏钱,她却不要,说是看过《红薯救荒记》里一句话,‘授人以鱼不

如授人以渔’,求三爷为她指条明路。”

这话说出来,连康熙都对山村里一个小姑娘露出赞许的神色,接着表情又有些微妙,“看来,连环画没白画啊。”

他这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意味不明,胤祉却听懂了是在夸他,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这个计划书匆匆写就,比较简单,康熙翻到最后,看到每年所费也才不足五十两银子的结论。

只是……

康熙看向胤祉,认真对他道:“你此次随朕南巡,看到如李花村的地方,不会下百数,且比这里穷苦的人比比皆是,难不成你每个都帮?”

胤祉摇了摇头,“随缘。”

他一个人哪里能帮得了那么多人呢,没必要给自己上道德枷锁。

康熙:“也罢,我便帮你将这些人召来。”

康熙让参加这简单烤肉宴的随行官员先行回处理政事的大帐,只留了侍卫。

大阿哥和太子见胤祉有事的样子,便走过来询问。

胤祉看了看自己庞大的兄弟姐妹团体,心里生出一个主意。

未几,李员外、村长和老李头家的姐弟、老秀才和童生少年,便被传召了过来。

胤祉没有直接给计划书,而是先跟员外郎说,他要买地。

“买、买地?”李员外诚惶诚恐,“小主子您看中了哪块地,小的双手奉上便是了!”

田地就是李员外的命根,他肉痛不已。

他们村运气好,当初八旗圈地的时候没有被圈进去,他家才能发达起来。没想到,今天还是免不了被圈地。

不料面前的小主子却坚持要买,“不多,三十亩,市价。”

而且他要的也不是良田,而是随意划了一块,还包含山林。

才要三十亩?!李员外喜出望外,当即给了个低于市价的一百两银子,由皇上做‘中人’,签了文书,

不料他刚松一口气,大阿哥走了过来,“三弟买地啊?那我也要买。”

太子:“算孤一份。”

大公主:“公主能不能买?”

李员外:“…………”

皇子公主加起来九人,连两位皇太后也来凑热闹,加起来买了三百亩田和三个山头的李子林,买完直接都送了胤祉。

李员外差点哭了,他家的地少了好多!

说实话这些地卖出去的价,还不如他今日准备送给皇上的珠宝箱价值高,但是地是不一样啊,这是他们家几代人的积累啊!

看到他内心滴血的表情,胤祉就乐了。他这算是强买土地,但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些地,很多是李员外对村民趁火打劫或强买的。

李员外原以为这就完事儿了,谁知步山又道:“哎呀,买了咱们也没人来种,可怎么办啊?”

村长积极提议,“可佃给村里人种,就按李员外的佃租收如何?”

此地靠近京城,若是贵人们能惦记着地多派人来看看,或者来游玩,于村子总是好事儿。

太子笑问:“佃租、几成?”

村长:“qi……”

李员外慌忙打断:“四成!但主子们乃天潢贵胄,可收高点儿。”

朝廷田赋收的是五成,他明面儿上怎么敢收得比皇上还高?

实际上,他收的是七成,丰年甚至八成。反正那些贱民,饿不死就行,他自觉已经很仁慈了。

胤祉却摇头道:“不,我不可、越过,汗阿玛,也四成。”

李员外不自觉地擦汗,“是是是!”

他心里发苦,往后和阿哥们的地一块儿收租,他要么只能收四成,要么雇长工,要么选择瞒天过海。

嗯,最后一个选择,还是有那

么点可行性的。

李员外暂且退到一边去了,贵人主子唤了村长和老秀才爷孙上前。

李员外正要去听他们说什么,旁边就站过来一个小太监,“李员外,你以为咱主子为什么买地?”

那小太监不高,李员外连忙把身子弓了又弓,“还请公公指点?”

小太监是扎布,他冷笑道:“咱主子会缺这么一块地?你李员外是个什么玩意儿,咱主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念你没有害过人命,给你个机会,以后做个好人。”

李员外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只敢连连应是。被如此敲打,他再不敢存着侥幸心理。

过了好一会儿,李员外听到皇上开口了才回神。

康熙:“这学堂不收束脩,学生一多开销便太大了。”

村长说:“那便只收本村的孩子。”

步山:“可咱小主子心善,这附近愿意读书的孩子,他都想帮一把。”

李员外忽然福至心灵,跪下道:“禀小主子,奴、奴才愿出钱资助学堂!”

步山立刻笑道:“李员外大善啊,您愿意行善积德,定是家风清正,李家必能长久立世。”

康熙:“然也。”

得了皇上这两个字,李员外就如被天上的馅饼砸中,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步山笑道:“小主子说了,既如此,此学堂便公开透明地接受他人捐助,到时候,自会给捐助的善人们立碑。”

最后,胤祉只出了二十两银子,给老秀才做初步学堂的构建,而李员外当即就拿出了一百两,此事便敲定了。

“还请小贵人给学堂起名。”妞儿大着胆子出声。

胤祉一顿,看向康熙。

如果皇帝愿意起名,那……

康熙却一样就看穿他的打算:“你自己要办的学堂,你自己起名。”

胤祉点点头,取出纸笔,写下‘长风慈善学堂’六字。

“好名字!”老秀才拍着大腿闭眼吹,“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胤祉心情不错地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老秀才这马屁拍到点子上了。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谁料妞儿再次大胆地开口:“小贵人,可否请您赐一幅墨宝做学堂匾额?”

胤祉意外地、深深地看了妞儿一眼,爽快应下,“好!”

很快,有人取来笔墨,胤祉便在纸上写下足以做匾额的六字书法,当即又有人叫好,不过这回却是大阿哥。

“三弟总拿着你那些蜡笔铅笔鹅毛笔写字,没想到这一手书法也没丢。”大阿哥说。

胤祉就当是夸奖了。他示意人收起时,妞儿又问:“小贵人不用花押吗?”

花押就是文人间流行的各种花样的个人印章,胤祉意外对方懂得还挺多的,而且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挺好的。

不过,这回要叫她失望了,“我没有。”

妞儿眨眨眼,看看他的帽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胤祉:“???”

等下,你悟了什么?

胤祉朝她招手,学堂的事情安排好,就轮到她的事情了。

妞儿恭敬上前,就见就见小贵人让人端上来一盆水,又拿上来一块……桃花糕?

不对,是胰子!

因为她看到一名侍卫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弄脏了后,用那漂亮得像点心一样的东西洗手,搓出了泡沫,还有甜甜的桃花香飘了出来。

而最让她惊讶的是,那是侍卫的手只抹了一点点,就很轻易洗净了!

“这是何物?”康熙也是第一次看到,便好奇地问出了声。

他一向用的是皂角做的澡豆泡水

沐浴,那东西一次用很多且是粉末状,需在水里泡开使用。

当然还有一种东西叫胰子,也是这样擦擦就起泡能用,但自从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做成的之后,康熙就敬谢不敏了。

而这东西却能擦着用,又好看又香,看起来也不像胰子那般黑乎乎的让人恶心。

步山替胤祉回禀:“回禀皇上,这是‘迟老’教三爷做的香皂,不用胰子便能做成,用的都是植物原料。”

康熙当即感兴趣,“拿来朕看看。”

步山立即呈上一块新的,又端来一盆新的清水。

康熙接过香皂,只觉触手滑腻,膏质莹白如玉,其中漂浮几朵栩栩如生的桃花,散发着淡淡桃花香。

试用了一下,泡沫丰富,手被洗过擦干后,皮肤都变光滑了,还留有淡香萦绕。

康熙不由问:“此等好物,为何此前未曾拿出来?”

步山:“回禀皇上,此物制好后,须得静置一月方可用,也是赶巧了,今日正好到日子了,三爷正要献给皇上呢。”

“那可真是巧了。”康熙问胤祉,“你方才计划书上写的给这女娃一条生计,就是这个?”

胤祉点头,把香皂递给妞儿,让她试用。

妞儿虔诚又小心地双手接过,怕贵人久等,匆匆观察了一小会儿,就打湿手心,抹了一点,洗起手来。

洗好手,她闭上眼睛闻自己带着淡香的手,感觉这手都高贵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不料小贵人忽然递过来一张纸,他的奴才解释道:“这是制作这香皂的方子,一会儿我会去教你如何制作与做生意。”

妞儿愣住,李员外和村长也是一惊,他们比妞儿先反应过来,急忙提醒,“傻孩子,快跪下谢恩啊!!!”

李员外见过的好东西更多,也更懂得生意门道,知道这方子有多珍贵,而且,这是宫里出来的方子啊,这一块香皂,就是卖五两银子他都愿意买!

而小贵人居然就这样给了妞儿?!

那还不赶紧谢恩,把东西给弄到手里再说?

妞儿连忙跪下谢恩,胤祉微愣之后,还是受了这礼。

步山又道:“不过呢,小主子是有要求的,这香皂方子不能打着宫里和小主子的名义,只能对外说是家传方子。”

妞儿爽快应下,“妞儿听小主子的。”

李员外和村长都是一脸肉痛的表情,但不敢说出来,傻妞儿啊,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大的好处吗?

步山:“而且我家小主子算方子入伙,赚了钱您得跟小主子五五分账。”

妞儿是实在人:“不,小主子您大恩大德,妞儿只要三成利就好!”

她果然是有经商天赋的,连分账算分红都懂,这点连康熙都感到惊讶。

步山讶异之后,看胤祉脸色,答她道:“不,五五就好。”

妞儿:“不,还是三七……”

他们拉扯时,李员外大着胆子道:“小人斗胆提议,小贵人出方子,妞儿出力,让小人出钱,也入伙可、可好?”

李员外想得很美,这样他就是小贵人的人了,四舍五入就是有靠山的皇商了,可以用他名义作威作福了!

呵呵。胤祉暗自冷笑。

这人倒是会钻营,但胤祉才不会给这种人品不行、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改的地主靠着自己的机会,他断然摇头。

李员外被拒绝也没失落,他贸然插话没被怪罪已经很庆幸了,于是又小心道:“那小人也会给妞儿做生意行方便的。”

胤祉微微点头,步山才道:“这倒是可以,妞儿姑娘将来定是大有成就,你在她微末时相帮,有远见!”

这话说的,不止李员外,在场李花村的人都激动了。

最激动的还是妞儿:“定不负小贵人所望!”

事情定下,步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书,跟妞儿签了契约,这第三件大事也敲定了。

胤祉最后又把妞儿的养弟柱子叫过来,让步山交代他好好读书,也好好试种庄稼,做好试验田和记录,今后就算不能科举不中,也有机会做农官。

柱子感激不已,但他却没有妞儿那般胆大和能说会道,全程恍然若梦地听着,在妞儿的提醒下才想起谢恩。

一切事了,妞儿又再次大着胆子,拉着养弟跪下请求道:“求小主子给我二人赐个正经名字吧!”

胤祉欣赏她的敢作敢为,这在这个朝代的女子中,太难得了!

于是没有犹豫就应下了,‘李匪芸’。

大阿哥问:“为何起这名字?”

梧云珠笑道:“我知道,这名字的出处,应该是《诗经·出其东门》。”

她一提,太子便想了起来,吟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问:“可这诗不是说的:‘即使东门外美女如云,皆不是我之心上人’之意么?”

胤祉摇了摇头,写:‘愿妞儿与众不同,人生独美。’

四阿哥击掌笑道:“我懂了,三哥是希望她不像那芸芸众生之女,超凡脱俗,做个独树一帜的好女子!”

胤祉赞许地点头,对四弟一笑,胤禛顿时美滋滋。

“这名字不错!”看了一整晚‘戏’的太皇太后笑着肯定。

谁说女子就得在闺中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不,就该如她们满蒙女子一般‘独美’。

连康熙都默默投以赞许的目光,却不能开口夸好——若叫那些汉人官员知道了,便又是一堆谏书。

妞儿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张写着她名字的纸,连连谢恩,“李匪芸谢小主子赐名恩典!”

胤祉又写下他养弟的名字,同样出自诗经。

‘李匪鸢’。

太子:“匪鹑匪鸢,翰飞戾天。”

大阿哥:“这不是遗憾自己不是苍鹰鸷鸟,无法高飞的诗句么?”

胤祉笑着摇头。

胤禛冥思苦想,很快击掌道:“我知道了!三哥的意思是,勉励他‘即使匪鹑匪鸢,也可直飞高天’!”

胤祉:“然也。”

大阿哥:“……”

他有些酸,“四弟还真是了解你三哥。”

胤禛扬着小下巴,“那是自然,全天下就我最懂三哥!”

胤祉:“……”

其实也没那么懂啦。

李员外和村长看似还有很多话想说,胤祉对妞儿姐弟的仁善和好说话的态度,让他们有了很多想法,但胤祉不给机会了。

眼看时辰不早了,为了不耽误汗阿玛,胤祉便挥手让李花村的人离去了。

步山带人跟着李匪芸姐弟回去了,他要趁着天亮前的功夫,教会李匪芸做香皂。

此外,他还需要教她做香料加进去、教她雕花、教她包装,以及最重要的,教她一些生意理论。

胤祉没让李匪芸用他自己的名义和早就想好品牌,一方面是考虑到无法做好品控,另一方面也是想看她的造化,能自己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但愿李匪芸的香皂,以后能有一定的竞争力,将来跟自己的香皂有个良性竞争。

李花村的人离开后,康熙便朝两位皇太后告退,回大帐处理政务了。

他一走,众阿哥公主呼啦啦一下围住了胤祉。

“哇,三弟,你怎么想到这么多东西的,好好玩啊,?”

“三弟,你为什么买地啊?”

“三弟,你这慈善学堂在别的地方还办吗?”

“三弟,你怎么看出那个小姑娘是个好苗子的?”

能说会道的步山不在,胤祉很方,他说不出来啊!

好在吴尔衮下午全程跟着,也急于表现,又有小半年被话本故事耳濡目染的基础,竟也把下午的经历,讲得绘声绘色,十足有趣。

阿哥公主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胤祉只需要在吴尔衮说错自己用意的时候更正就行。

康熙走出了一段路,回望过去那热闹的地方,嘴角忍不住扬起。

胤祉今夜所为,实在叫他赞许不已。

先是以买地之名,限住了李员外的佃租,给村民们谋利,但也不过分得罪李员外。

在不能对乡绅一棍子打死之时,惩戒乡绅显然对村民们来说反而是件坏事。因为等御驾离开,他会加倍报复在村民身上。

不如胤祉这样,该敲打就敲打,接着再给点甜头。他不断人财路,而是画个饼说共谋发展,用李员外的人脉带李匪芸,很好的法子。

只是这甜头在康熙看来,其实就是没给。但李员外来却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不得不说是胤祉的本事。

康熙现在就敢说,将来李员外反而会成了最支持这计划书的人。

若是胤祉能听到他汗阿玛心声,一定会给他一个表情包: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jpg]

他匆忙间写下来的计划书哪里能顾到那么多?

况且他一个社恐也不懂人情世故,对付李员外,他就是只是本着,不让对方占一丝便宜的想法而已啊。

这一晚,很多人都注定不平静,包括阿哥和公主们。

其实,他们从吴尔衮的讲述中,才第一次知道有些人活得那么苦、那么难!

只是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最多赏点银子罢了,三哥/弟却可以想到这么多好法子,还做到了!

这一晚,阿哥公主们各有感慨,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心里悄悄埋下了种子。

翌日天刚蒙蒙亮,圣驾队伍就拔营准备启行了。

李匪芸顶着一对黑眼圈,给胤祉送来一份礼物。

胤祉打开来,见是一小罐红红的粉末,他疑惑地抬头看李匪芸,“是什么?”

“是蔻丹,我自己做的,比外面卖的都好看呢!”

胤祉:“?”

虽然被送这个很奇怪,但胤祉想着她可能没有别的能拿出手,便收下了,打算一会儿给额娘看喜不喜欢。

步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口问:“可你为何送小主子蔻丹?”

李匪芸眼眶忽然湿了,“小主子,女子都爱美,可您为了帮我们,扮成了阿哥的模样,委屈您了。”

胤祉:“?!!!”